第一百二十章 时代的落幕

    赵国骑兵表现出来的战斗力,让他们为之倾慕的同时更伴随着深深地恐惧……

    赵国的骑旅新建之初便表现的如此强悍,皆是因为新军虽是新军,但新兵却并非是新兵。

    这些骑兵的兵员并非是中原之民,而是代地之民。

    代地盛产良马,代人更是天生优秀的骑兵。

    虽然代地是赵国的战略要地,然而的昔日的赵襄子灭代用的并非是什么高明手段。

    时间虽然能磨平仇恨,但固有的生活的习俗和民族之间的隔阂,使得代人对赵国的认同感一直不是很强烈。

    再加上自赵敬侯迁都邯郸之后,代地更加远离了赵国的政治中心,再加上两地又有太行山隔绝、交流不便,这也使得隔阂再度加深。

    而赵雍胡服骑射的真实意图、最大的意图,便是使赵国本土加强与代地的民族认同感。从而让代地为赵国骑兵的组建,提供稳定的兵员和战马资源。

    为此必须肯定游牧文化。

    这才是赵军骑兵强悍的基础。

    不然一个骑兵的训练成型便非三年两载可以做到,更要休谈什么纵横沙场。

    ……河西之战的结束,使得胜利的天平开始逐渐朝着三晋倾斜。

    秦国败势已定,但破关还是不易。

    秦军若是鱼死网破,联军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里毕竟是秦国的主场!

    但破关现在也只是时间问题,代价虽大,联军却不敢有丝毫松懈、让秦国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战局又开始陷入一种微妙的状态。

    之后数日的血肉拉锯,战况愈发惨烈,城头被三晋突破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正月十七,天光破晓之际。

    联军破关前依旧是先喊上一番大义凛然的措词。

    只是今日的‘杀伐’注定不会再有流血的牺牲了。

    只见那高耸且残败的函谷城头,在城下数万悍卒地注目下,缓缓放下一个吊篮,一长袍及冠之士扶绳站立其中。

    赵雍眯着眼,看着远处孤身走来的秦使。

    他知道战争结束了!

    河西战争的结果,不仅仅是联军在战场的胜利,更成了压垮秦王心理上的最后一道防线。随着时间的推移,让嬴驷意识到了三晋的执着,外加离间齐、楚两国的密函皆石沉大海。

    秦国在战场上的失势,让本欲当黄雀的齐、楚两国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秦军的兵败已然成了现实,若是真让三晋强力攻破了函谷关,那秦国真的就无力回天了。

    趁着现在还有些许本钱,谈判还来得及。

    三晋自然不可能那么容易答应。若是那般简单,如何对得起战死的将士?

    又是在关外拉锯了两日,但联军却并未再度发起进攻。

    当然联军这几日的军粮损耗,也会算在秦国的头上。

    嬴驷坐在大帐上首,看着刚刚被三晋赶回来的使臣。他的嘴角抖了抖,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使臣被冻得瑟瑟发抖,颤声禀报道“臣在三晋营外站了两个时辰,却不得其相谈……”

    嬴驷猛地站起身来,这番话彻底激起了他的怒火。

    他此时如何还不明白三晋的意思,不过是想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可惜他的词汇不够丰富,否则定然早已破口大骂了。

    就在众臣以为杀伐再度来临时,满脸通红的秦王却咬着牙,再度瘫坐在了王榻上。

    “王上,三晋如此辱我,臣愿率将士出关同三晋决一死战!”赢华出身大喝道。

    嬴驷抬头瞥了他一眼,又环顾了一圈在场的诸将。

    然而开战前的豪言壮语,此时却都化作了沉默。

    嬴驷无力地摇了摇头,转而对着张仪道“相邦,明日一早,劳烦汝出城与三晋商谈一番吧。”

    “喏!”张仪只得躬身应命道。

    ……

    竖日一早,张仪下得吊篮,孤身走到三晋阵前报明身份,果然轻松地被送进了联军大营。

    大帐内,赵雍看着帛书上那密密麻麻的允诺物品,笑着摇了摇头道“秦国真是阔了、如此大的手笔。”

    “微薄之礼,以示修好之意。”张仪揖道。

    “张仪啊……”赵雍语气骤然转变,厉声道“汝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给寡人装傻充愣?还是说这就是秦国的诚意?”

    一旁的魏、韩统帅也神情淡漠地看着他。

    张仪眉头抖了抖,低头揖道“外臣不明白大王的意思。”

    赵雍眼神微凝“蒲阳、令狐、卢氏这些城邑,本就是秦国去年用来换汝而许诺给寡人的,要不然汝此时恐怕还在晋阳的牢狱中!如今秦王莫非还想故技重施?”

    张仪内心顿时一颤,但面上还是一脸平静地道“秦国绝无此意,大王明鉴。”

    赵雍朝外摆了摆手道“好了,汝且先归返,待汝同秦王协商好了、再来与寡人商议……汝回去告诉秦王,三日之后,吾等大军即日破关灭秦!退下吧!”

    “大王……”张仪还想再说些什么。

    侍卫却已经进帐,怒视着他。

    对三晋来说,谈判退兵当然可以,他们本来就是这个打算。

    但三晋并非是怕战、拒战,愿意讲和不过是及时止损、权益最大化。战争……战争的根本目的亦不过是利益罢了。

    但秦国若是给不出合适的筹码,那就再打,打到他愿意给为止。三晋此时占据了大义和优势,况且已经打到这种地步了,也不怕再接着打下去。

    仨瓜俩枣的,谁都看不上,更何况是本就许诺于三晋的城池,明显就是没诚意。

    开战前老老实实信守承诺、交付土地不好?非得等到挨打了才知道疼?晚了!

    对魏韩来说,河东被秦国夺取的城邑,或许就是他们的目标,但对赵国来说,上郡才是根本目的。粮草辎重、金银钱财什么都是其次的。

    之后赵雍便无需出面了,三晋各自派出早已准备好的‘谈判专家’,同秦国商议‘战争赔款’的相关事宜。

    嬴驷不得不痛心割块肉下来,羞辱地话语也只能无奈地接受。并非是他不愿战,而是已经不能战了,老家被偷、粮草被劫、外加三晋那喋喋不休地咒言,秦军将士的士气已经十分萎靡了。

    正月二十三,秦国正式同三晋签订休战盟书,其上条约大概为秦国赔付魏国辎重粮草二十万石、韩国二十万石、赵国十万石,分十年支付。同时割还占领魏国的蒲坂、令狐、陕城及河外之地,割还韩国的卢氏、武遂及河外之地,同时将本属于魏国的上郡‘转让’赵国,以公子稷入邯郸以为质子。

    嬴稷原本是要去燕国当人质的,然而此时的秦国已经顾不得那般多了。谁让燕国是弱者,若真有实力找秦国讨要,便来吧。

    (河外即是河西,黄河至北洛水之间的土地,也就是说自秦献公以来,秦国经数代努力收复的河西之地,经此一战全部丢失了。)

    其实就算是秦国不割让,秦军显然也是守不住了!被攻破不过是旬日的功夫。

    而今秦国的防守线只能向西移,移至洛水的西岸。

    对于这个结果三晋是满意的,辎重钱财倒是附属,重要的是河外之地!

    三晋没有再进一步的咄咄逼人。毕竟突破关隘和消灭关中政权,本身虽有一定的因果关系,但突破关隘并不等于马上就可以消灭关中政权,两者之间还有很大差距的。

    昔年的晋国和后来的魏国,便长时间盘踞在河西阴晋地区,甚至后来的魏国全面占据了昔日梁国的土地,彻底对秦国呈压制状态,然而也并没有消灭的了秦国。

    不过掌握了河西之地,便相当于攥紧了对秦作战的主动权。

    为了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赵国战死牺牲的儿郎便有两万余,相反轻伤、重伤的倒是不多,因为受伤的士卒似乎根本熬不过这场残酷的寒冬。

    牺牲了血的的代价,才换来了最后的胜利。

    赵雍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弑杀之君,但这个年代就是这般,今日你不灭他国,他国便灭你。明明都是华夏的儿郎,却要在这自相残杀。

    看着眼前的盟书,赵雍不禁轻叹一声。

    上郡十五县,这块让赵雍日思夜想的土地,而今终于是到手了!

    此外秦国以公子稷入赵为质。

    秦王想必也是看得出赵国扩张的野心,想借质子来缓和与赵国的关系。

    等等!

    赵雍猛然再度展开盟书,目光死死的盯着上面的名字……公子稷,莫非便是后来的昭襄王?那他的母亲岂非是……

    赵雍心中突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过此时的嬴稷应该还是个娃娃。

    ……

    ……联军依旧驻扎在函谷关前,准备等待秦国完成土地交割再行撤军。毕竟往日被秦军欺骗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负责交接上郡的官吏、军队,赵雍已经传命从晋阳派出。

    而赵雍却是准备先一步归返邯郸了,函谷关前的赵军暂时交给了大司马肥义统帅。

    十月离家,而今已是二月初,归家之日怕是要到三月。

    秋去春来,又到了一年万物复苏的日子,邯郸的女儿们现在又在做着何事呢?

    胜利的捷报应该已经送到邯郸去了吧,希望那香娇玉嫩的佳人们不再跪在神前暗自神伤。

    卧在乘舆内的赵雍,从怀中取出几张丝帛,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地娟秀字体。

    邯郸设有司务官职,便是专门收发信件、家书的地方,华夏列国也大都有此职,只是职称名不同罢了。这个时代信息传播的不便,花销更是极为昂贵。但还是有面向平民、远距离沟通信息的手段,譬如年关将至前魏卒陶安和亥收到的家书便是通过司务信使来传递的。

    以赵雍的地位,当然不用遵守这些世俗的规矩。

    信的整篇看起来都很平淡,其上不过是姬瑶的日常叙述,但从其中不难看出她的思念和相思之情。因为她每过月余便会送出一封帛信。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什么紧急的军情。

    赵雍看着那些娟秀的字体,心里忽然有些急,恨不得立刻飞回邯郸。

    ……

    ……

    魏都大梁,魏王宫。

    耄耋之年的魏王鎣,披散着白发,气喘吁吁地仰躺在寝宫的王榻之上。

    身侧的太子魏嗣,眼中早已涌满了泪水,手中捧着的帛书,向父王禀报着前线的大捷。他知道自己的父王已经到了最后的时日了。

    “父王,函谷关大捷,魏军胜了!秦国将割还我魏国的河西八城!”魏嗣高声道。

    魏鎣用力地侧过头,嘴角喃喃道“嗣儿,寡人命途将至……临了还能听到故土复还的消息,寡人……甚慰……”

    “父王,切莫生悲意!从列国而来的名医这几日便可至大梁……”魏嗣急忙道。

    魏鎣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魏嗣急忙将手伸了过去。

    “天下有大势,人亦有大势。寡人的大势已去,恐怕不能再留了……”魏鎣嗡动着嘴道“嗣儿,须知天下大势,或为或无为,当为之日,汝切莫迟疑……该住手时切莫恋战。”

    魏嗣趴在地上,双手紧紧攥着那双枯槁地手掌。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知道自己的父王在向自己交代临终之言。

    魏鎣又喘了几口粗气,恢复了些精神,才继续道“今日秦国虽败,但其虎狼之心不止,往后从势不成,汝……汝该屈膝弯腰之时切莫硬撑……寡人这一生饱经忧患,经历了许多变故,但就是因为好面子。寡人撑得魏国好苦啊……”魏鎣的眼角也涌出了几滴老泪。

    “寡人不在了,汝以后要学会应变,刚柔并济,方可在当世存国、强国!”

    魏鎣手掌猛地挣脱了魏嗣的束缚,朝着虚无的空气抓去“魏国啊!寡人的江山啊!寡人的魏国啊……”

    话音未落,手掌骤然滑落!

    “父王!”

    “大王!”

    呜咽地悲戚声,响彻整个大梁城!

    ……这位首先打破旧有礼制敢于称王的大魏王,这位熬死秦、韩、赵、楚、两代人的大魏王。

    这个年轻时也曾统领千军万马,做过一番掀天揭地的事业的大魏王!

    魏王鎣在位五十一年薨逝于魏王宫,谥号‘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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