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大善人8

    到了花园,  大郎立刻挣扎着往下蹭,想要下地自己去玩。

    周逸芳叹了一口气,放下他,  看着他快速跑去花丛中,忍不住念叨“难道真的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吗?”被打了不哭不喊,  什么气恼转头就忘,  心大,爱玩,说话开口却越来越懒。

    她随手摘了一根草,  缠在指尖编来编去,  没一会儿,  手中就出现了一只绿色蚱蜢。

    周逸芳掌心拖着草编蚱蜢放到大郎眼前。

    正在翻石头找虫子的大郎顿住,  眼睛一下子被这只新鲜的蚱蜢吸引,  伸手来拿。

    周逸芳在他马上要碰上的时候,快速远离。

    大郎再伸手够,周逸芳继续抬手不让他碰,  你追我赶,好几个回合。

    大郎急了,不高兴地喊“娘!”

    周逸芳仿佛不知道,  问“干嘛?”

    大郎指了指被她高高举起的蚱蜢“要!”

    周逸芳这次没有惯着他,  继续问“要什么?”

    “虫,虫虫!”

    “什么虫虫?”

    “要虫虫,  给我。”

    周逸芳微微放低了手,  问他“大郎要这个?”

    大郎立刻嗯嗯点头。

    “这是蚱蜢。”

    “给我。”大郎抬高了手来要。

    周逸芳“你好好和娘说话,  给你什么?”

    大郎又急又气,狠狠跺脚“娘!给我蚱蜢!我要!我要!”小脸都憋红了。

    周逸芳放低了手,将掌心放到他眼前。

    大郎唯恐她反悔,  一把抓住。

    周逸芳揉揉他的脑袋“大郎,以后好好说话,不许憋着,不许偷懒。”

    大郎扯着蚱蜢的腿,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嗯了一声。

    周逸芳并没有抱希望,晚饭时,故意让奶娘下去,自己亲手喂饭,只要他不说话,她就挑他不爱吃的喂过去。

    大郎好几次表示反对。

    “娘!”语气不满,扭头不肯吃。

    “不要!”从不满转为控诉。

    “要,要。”指着鱼肉。

    周逸芳不理,只要他不好好说话,就只给他喂不愿意吃的东西。

    大郎反抗无效后,用力一拍桌子“娘,我要吃鱼,吃鱼!不要这个!”

    周逸芳恍然大悟状“哦,是吗?”给他夹了一筷子鱼。

    “大郎自己吃好不好?”她把勺子递过去。

    大郎动手能力很强,自己吃完全没问题,立刻接过来嗷呜一口,吃下了心心念念的鱼肉。

    但是鱼肉一口就没了。

    他又开始着急。

    “娘,还要。”

    周逸芳夹了一块他不爱吃的豆角过去。

    “不是不是!”他生气地把豆角挑出去。

    “你没说还要什么,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哪个?不许浪费粮食,吃了!”周逸芳严厉地说了一句,把豆角夹回去。

    大郎瘪嘴,气坏了,一口塞了豆角,也不嚼,含在嘴里,用勺子指着鱼肉“我要吃鱼!”

    周逸芳没有为难,立刻给他夹了一块鱼腹肉。

    大郎懂了,吃一口,就说一句自己要吃什么,不敢再吞字,省字。

    周逸芳问他“好吃吗?”

    大郎“好吃!”

    “哪个最好吃?”

    “鱼!”

    “明天还想吃吗?”

    “想。”

    “想吃什么?”

    “想吃鱼肉,要吃红红的鱼肉。”

    周逸芳“那是红烧鱼。”

    “嗯嗯,大郎要吃红烧鱼。”

    周逸芳笑了“好,明天娘让厨房做红烧鱼。”

    第二天,朱其成许是觉得儿子也受了委屈,考虑到周逸芳的心情,没有叫她一起去姐姐家,只和父母说了一声,独自上万家看望外甥女。

    他回来后,周逸芳问他“宁儿病情如何?”

    朱其成神色轻松,带着点笑意“没什么大事,姐姐也道歉了,说万老夫人太过紧张孩子,她没有拦住,宁儿昨晚就忘记白天的事,开开心心和弟弟玩了一晚上。”

    周逸芳沉默。

    朱其成跟着沉默下来。

    大郎这个孩子,似乎成了他们家中的一个不定时炮仗,随时可能炸一下,孩子越长大,大家的神经绷得越紧。

    当时的满月酒,所有亲戚好友都在,大郎仿佛被放在了一个无遮挡的高台上,他但凡犯一点错,就会被人联想到当日的批语,进而遭受超过他应有的惩罚和指责。

    朱家人的态度一直在左右摇摆,当意识到大郎受到委屈时,他们会收起心底的偏见,对孩子展露出短暂的温柔和疼爱,但是大郎没心没肺又横冲直撞,他很难保留住长辈对他的这种心疼,没过几日,大家又恢复原状。

    说到底,心底的芥蒂没有除根,偏心偏见都是春风吹又生。

    转眼又到夏日,大郎的生日又到了。

    朱其成如自己所说,终于给大郎取了一个名字,叫“怀仁”。

    周逸芳反对“名字没有问题,但是对大郎来说是否过于针对?夫君起这个名字时,敢保证自己不受那假道士半点影响?”

    朱其成“夫人,你的护子之心我能理解,但是,坦白而言,当时在场那么多人,哪个能说自己完全不受影响呢?这个名字,是我们对大郎的期许,也是我们为人父母的态度。”

    他还对周逸芳说“夫人这些日子,为了大郎变得越来越敏感,如此庇护大郎,小心落入‘慈母败儿’的窠臼之中。”

    周逸芳淡淡“纵然我说自己不会,你会信吗?就像大郎此时说自己是个好孩子,你们谁会信呢?这些话我们不必再聊。”

    说完,转身走了。

    朱其成望着妻子的背影,沉沉呼出一口气。

    大郎的名字还是改了,生辰那日,朱其成拿出来的名是个单字“慎”。

    君子慎独,单名“慎”字,比“怀仁”隐晦了许多。

    然而,起名这事如过去的所有事情一样,体现了朱其成处理儿子事情上的态度,他总是不可避免地受那个批命影响,当妻子提醒后又试着摆正态度公平对待孩子,然而这一次改正了,下一次又会不自觉地继续审视儿子。

    夫妻之间因为孩子增加了越来越多的矛盾,彼此的关系多了更多的对抗时刻,尽管大多时候,朱其成会接受并改变。

    公婆和周逸芳的关系也渐渐发生变化。

    他们希望周逸芳尽快再生一个,他们年纪渐渐大了,想要一个“没有任何问题”的孙子,他们害怕对大郎投入感情,也怕将家业寄托在大郎身上,未来落得没有下场。

    大郎生辰之后开始启蒙,他的好动性子体现在念书上便是坐不住,学不会,不愿学。

    朱家特意请了夫子上门,给孙子一对一上课,然而大郎展现出一个问题学生所有的特质,但凡差生会做的事,他启蒙不久就全都做了。

    入学堂第三天,他藏了毛毛虫进学堂,夫子严厉,拿着书卷去打他做小动作的手,大郎手里的小盒子打翻,好几条毛毛虫砸在夫子鞋面上,有的还顺着他衣袍往上爬……

    夫子最爱洁,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疯狂踢腿抖动袍子,恶心了好几天。

    大郎还不知道夫子为何暴怒,护着毛毛虫不许夫子伤害他们。学堂里,一个恶心抖落衣服上的虫子,一个满地追着毛毛虫捡……

    入学堂半个月,夫子教大郎背千字文。教了三句,底下没了跟读的声音,夫子低头一看,小萝卜头拿着书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地面。

    他走过去用力拍他后背“上课要专心!”

    大郎起身抬头,指了指地面“夫子,好多蚂蚁搬家,是不是要下雨了?”

    夫子额头青筋直跳。

    据夫子所说,千字文的学习进度,大郎慢得让他见所未见。

    可不止慢,光这本课本,大郎就丢损了三次。第一次被他撕了用来包蚯蚓去喂鱼;第二次被他下课落在花园里,一夜大雨后彻底用不了;第三次夫子要打他手心,以惩罚他上课第无数次分心,大郎被打了一下醒悟过来这是多么痛,立刻抓起书本纸笔朝着夫子丢去,打算和夫子干架。

    那一次,周逸芳赶到时,大郎这娃半点不觉得自己错了,从始至终气鼓鼓地瞪着夫子,还对她展示自己的手心,控诉“他打我!”

    朱其成被气得七窍升天,他尊师重道,无比尊重先生,却没想到儿子竟然是这么一个目中没有尊长,公然敢和先生动手的混账。

    朱家公婆更不用说,朱老爷直接指着大郎骂“我朱家祖祖辈辈就没出过这样大逆不道的畜生!”

    周逸芳听得刺耳,大郎也听懂了祖父骂自己,他不觉得自己错了,反而连祖父也讨厌上了,生气地瞪着不帮自己还骂自己的祖父。

    朱老爷指着孙子给儿子看“看看,看看,我不过说他一句,他这是连我都恨上了吗?这就是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

    周逸芳低头看着他,的确,大郎的爱憎过于分明,至今还没有所谓尊师重长的观念,她心中一动,试探了一下。

    “大郎,这次是你错了。”她对于摊在眼前红通通的小手没有露出他期待的心疼之色,而是推开了。

    大郎错愕了一下,并不像祖父责骂他那样对抗,而是小脸上的气愤一下子变成了伤心。

    周逸芳心放了下来,开始教育他“夫子是你的启蒙先生,祖父是你的长辈,你心中若是觉得他们的责骂责打不对,你可以为自己申辩,可以为自己的行为做出合理解释,但不能对着长辈先生怒目而视,甚至动手打人。”

    大郎呆呆地看着地面,不吭声。

    周逸芳问他“先生说你上课再三走神,冤枉你了吗?”

    大郎不服“但是他打我!”

    周逸芳强调“先生冤枉你了吗?”

    大郎不吭声。

    周逸芳拍拍他的背“向夫子道歉,师者如父,你爹看你错了,要打你,你也这样反抗吗?”

    大郎“我爹不打我!”

    朱其成气笑,撸起袖子“我今日就亲手打你!”

    大郎立刻躲到周逸芳身后。

    周逸芳站在原地不动,问他“不专心听课这事,你错了没?”

    大郎犟了一会儿,见无人相助,闷声说“错了。”说完又立刻说,“但是他不能打人!”

    朱老爷原本缓和的脸色又黑了下来“他,他是谁?你就是这么称呼夫子的?夫子教育你有何不能!”

    大郎抱着周逸芳的腿,脑袋抵在她腿上,不说话。

    周逸芳问“夫子是可以责罚犯错弟子的,你错了,夫子责罚你天经地义,但是你打夫子却是大错。”

    大郎抬头叫唤“不公平!他打我,我为什么不能打他!”

    周逸芳“因为他是夫子,教育你是他的职责,而你只是弟子!《弟子规》如何背的,你都忘了吗?”

    腿后侧能感受到大郎那起伏的小胸膛,但他到底没有再犟嘴。

    许久之后,他慢慢松开周逸芳,走出来,仰着脑袋看着夫子“先生,你保证以后不打我,我就和你道歉。”

    这种讨价还价的话,听在他人耳中就是叛逆,而传统美德中,并没有这种叛逆的精神,相反,这是大逆不道。

    所有人的脸色都极其不好看。

    但是大郎依旧仰着头,毫不畏惧地盯着夫子。

    周逸芳在一旁说“你做错了,道歉是必须的,没有条件可以讲。若是你觉得体罚不能接受,可以另行说服夫子。”

    大郎神色一顿,瘪嘴,更加郁闷。

    但没有僵持许久,到底还是低下头,闷闷地道了歉。

    夫子沉声表示接受后,大郎什么都没再说,扭头跑了出去。

    如此结局,差强人意。

    夫子看向周逸芳,说“令郎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余观之,夫人的教导他还能听进一二,还望夫人日后能严厉些许,玉不琢不成器。”

    周逸芳行了一礼,点头应下。

    这一场散了后,周逸芳去找负气跑走的儿子,朱老爷叫了朱其成谈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