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桃花约9

    昏昏沉沉了三日,  萧柳的高烧渐渐退下,就连太医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没有高烧作祟,萧柳精神恢复了许多,  从前一天十二个时辰至少昏睡九个时辰,如今白天基本能清醒着与人说话解闷。

    不过大家还是怕她累到了,依旧劝她多休息,多睡觉。

    但身体机能慢慢恢复,  白天睡得多了,  晚上自然而然精神头十足,萧柳大半夜醒来后,睡不着了。

    背后有伤,动一下就扯着疼,可清醒后侧卧时间久了就觉得全身不舒服,忍不住就想动一动。

    她小心翼翼地抽走了背后的靠垫,  想要换个方向侧躺,  谁知刚拎起靠垫就扯到了伤口,“嘶——”萧柳支撑不住平躺下去,扎扎实实压到了后背。

    床帘光影晃动,  一双手将她快速扶了起来“怎么了?”

    萧柳惊得瞪大眼全身紧绷,直到听出了声音这才放软身体消除紧张,  但已经震惊不已“阿正,你怎么在这里!”

    李正言没回答,  而是问她“公主想做什么?”

    萧柳指了指靠垫“总是侧着左边睡,  身子麻了,  想要换个方向。”

    李正言明白了,拿起床内侧的靠垫帮她垫到外边来,想扶着她躺下。

    萧柳拒绝“睡不着了,  既然你来了,我们坐着说说话,这几天日日躺着,躺得太难受了。”

    李正言没坚持,放下靠垫,犹豫了一下,帮她调整了姿势,让她单肩靠在自己身上。

    萧柳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李正言“公主送来的药都有在用,再过一旬就能好。”

    萧柳诧异“这么快吗?”

    “是,剩下的小伤慢慢养就行,不影响当值。”

    萧柳明白了,意思是他一旬后就能恢复七八成,回来她这里。

    “那你今晚怎么过来了?”

    李正言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明白萧柳必须要问个清楚,只好回答“卑下这几日没见到公主也没听到什么消息,便想来看看,不知道公主怎么样了。”

    萧柳问他是怎么进来的。

    李正言不说话了。

    萧柳猜测,定是做了梁上君子。

    由此可见,李正言的功夫出人意料的好。

    她也不勉强,撑着他的腿往上坐了坐,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父皇已经派人去问过林子里的事了吧?”

    李正言答“是。”

    萧柳便说“你怎么说的?这几日我渐渐恢复,父皇肯定也会派人来问我话,你先和我说说你的回复,咱们好口供一致。”

    李正言十分意外“公主的意思是……”

    萧柳狡黠一笑“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什么不能透露的信息?比如你的功夫特别好,我能告诉父皇吗?”

    李正言身子微微绷紧“公主,卑下——”

    萧柳打断他“没关系啦,我知道你是有秘密的人,但是我也知道你对我从没有恶意,阿正,我们是自己人,你的秘密我可以一起帮你保守。”

    李正言坐在原地久久未动。

    很久很久以后,微微沙哑的声音低低地在静谧的室内响起“卑下没有撒谎揽功,当时是我先发制人,但也是其他兄弟一起拼命才杀尽黑衣人,只不过卑下侥幸,活了下来。”

    萧柳点头“我明白了,那我也便如此说。”

    李正言侧头看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正,你来我这里之前是在哪个军营……”

    正说着话,宫殿外传来报更的声音,子时了。

    李正言动了动身子“公主,您早些休息吧。”

    萧柳吞下嘴里的话看过去“你要走了?”

    李正言空着的那只手捏了捏拳,抬手拿起靠垫“太晚了,公主先休息,明日……卑下再来看您。”

    萧柳不明所以,但的确子时很晚了,怕他回去是不是有妨碍,便没有坚持。

    她撑着穿坐直身子,指挥他摆放靠垫,自己则慢慢地往下滑,侧着身躺下去。

    李正言一手护着她一手安放靠垫,不知是不是乌漆嘛黑夜色昏暗,还是他大老粗一个根本不知道伺候人,那靠垫放得很不对。

    萧柳听他说了一句“好了”就很信赖地靠了下去,谁知一下子扎扎实实睡到了伤口上,还被

    他笨手笨脚没及时挪开的手臂护甲咯到了。

    “啊——”一个晚上连续两次压到伤口,痛得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李正言吓得直接把人抱起来“怎么了?”

    萧柳伸手在床上摸“垫子呢?李正言你今晚是不是故意要谋杀主子啊!”

    李正言手一抖。

    萧柳用脚踢他大腿“发什么呆,垫子呢?别又被我压到了。”

    李正言“哦”了一声,终于回神,一把拽起放空了的靠垫递给萧柳。

    萧柳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放到柜子上去,今晚我不用睡了,伤口裂了。”

    她说得很淡定,淡定得李正言以为她只是夸张而已,直到他闻到了血腥味。

    李正言更加慌了,他自己吐血都能轻描淡写说不碍事,闻到萧柳身上的血腥味,一下子慌得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卑下……去找太医!”

    萧柳拉住他“不必了,你不是经常处理自己的伤口吗,你帮我处理就好了。”

    像无头苍蝇般的李正言猛地惊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外面的絮儿你做了什么手脚,还能把人叫起来吗?”

    李正言松了一口气,忽略心里的异样忙说“能,我点了穴。”

    萧柳惊奇“你还会点穴,这么厉害。”

    李正言低头“江湖上的雕虫小技,只能用在普通人身上——我去叫她过来。”

    谁知萧柳拒绝了“你在这不好解释,药和纱布放在柜子第一层,你直接帮我换药就行。”

    萧柳的伤口在后背蝴蝶骨下方,腰腹微微偏上部分,从那里往下划了一刀,几乎贯穿后背的下半部分,换药时必然要露出整个后背……

    李正言声音有些抖“我现在就走,公主还是唤絮儿进来帮你……”

    萧柳拉住他的袖子,笑开来“逗你的,你去把穴道解了,站屏风后去,等我换好药再出来。不许走!我还有话没问完呢!”

    李正言如蒙大赦,立刻应好,小心翼翼地把人扶着靠在床头,快步往外间走去。

    大半夜的,他的额头有汗珠顺着脸颊滴落。

    絮

    儿迷迷糊糊被主子的叫唤声惊醒,听到公主说伤口裂开了,吓得整个人都精神了,头一回不肯听萧柳的话,直接拿牌子派人去了太医院。

    于是,整个公主寝宫都被惊动了,一下子宫殿亮如白昼。

    萧柳无奈接受这个大阵仗,应付了太医院的人,换好新药,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等到寝宫再次安静下来,烛光依次熄灭,夜已经过了大半。

    萧柳躺在床上,轻声叫“阿正……阿正?”

    “我在。”李正言从屏风后出来。

    萧柳微笑“一帮人进进出出也没发现你,我还以为你走了。”

    李正言蹲身在床边,和她说话。

    “一般人都不会注意到卑下的存在。”

    说到这个萧柳就好奇了“你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呗?”

    李正言低头“卑下以前的日子枯燥单调,没什么好说的。”

    萧柳不信“那你先说说,你来我这以前,是在哪个营?每日都做些什么?”

    李正言便说“是陛下的御林军,不过我们是新兵,没有机会接近贵人,平时只守门、跟着大部队护卫陛下出行。”

    “你这么大的本事,也没能出头吗?”

    “御林军内关系错综复杂,我能被选拔上靠的便是本事,想出头走到皇上面前,这点本事不够。”说着,李正言抬头看了看萧柳,语气仿佛放缓了,“但没想到,会因为功夫好,被挑中来到了公主身边。”

    萧柳便笑着故意问“那你觉得倒霉还是幸运啊?来了我这里,我可不会放你去父皇那边平步青云了。”

    “在公主身边很好。”李正言诚恳地说。

    他平时的声音总是偏于冷静淡薄,这样认真地说话时,就显得格外真诚。

    萧柳很完整地感受到了他这句话的真心。

    “那你来御林军前,又在哪?”

    李正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索性直接坐到了地上,一侧身子靠着萧柳的床“刚入伍的时候在京郊大营,只是一个小兵,有一年跟着军队去剿匪,救了一个官爷,被提拔到了他的身边。大营里的士兵大多只会简单的

    拳脚功夫,我的武功也因此小小出名,有什么事,他们总会派我去做。”

    萧柳插话“这不是什么好事吧,能者多劳,可你们拿到的俸禄不还是一样的。他们这是欺负你。而且,当兵出任务多危险,你是不是经常受伤?”

    她总是能一句话就能直直戳到他心里去。

    李正言靠着床,忽略心里一瞬间的感触继续说“还好,对我来说都不算大事。这样过了两年,我就受到了中将的青睐,成了他的嫡系。御林军选拔的时候,我送了一些钱,请他帮忙,后来就顺利进来了。”

    萧柳“原来父皇的御林军都是送钱进来的。”

    李正言说“御林军大多是贵族子弟或者我这样送钱走后门的,只有皇上的私卫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你还知道父皇的私卫?”

    李正言捻着床帐须子的手一顿“那日两个死士不就是吗?”

    萧柳“哦”了一声“但除了这两个,父皇的私卫还有谁,我也不知道,你有听说吗?”

    “当时是危急关头,死士才现身暴露,但平日里,这二人也只是御林军一员,所以并不好说。我在御林军的时候只是小兵一个,从没听过这些事。”

    “你的功夫那么好,却出不了头,这御林军真是烂到根了。这次刺杀,父皇肯定很生气御林军无能。”

    李正言问“公主觉得御林军会被整顿?”

    萧柳哼了一声“那是不可能的,最多几个替死鬼掉脑袋罢了。你觉得呢?”

    李正言在黑暗中抿唇,却没回答。

    凌晨的天光开始出现,李正言定定看着窗外的光亮,身子依旧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仿佛在这里黏住了。

    萧柳已经昏昏欲睡,却还是坚持和他说着话“阿正,你想过以后吗?”

    李正言看着天光,未答反问“公主呢?”

    萧柳迷迷糊糊地说“我想离开京城,去一个没有拘束的世外桃源,过一过普通人的日子,带着母妃,再带上你和絮儿……什么身份,什么责任,什么天下大义,我都不想背……”

    “我们可以过得清苦一些,

    但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春日赏花播种,夏日吃瓜乘凉,秋日赏月丰收,冬日看雪暖酒,养一条小土狗,种一片桃花林,坏人来了你帮我们打跑,我给你做桃花酒让你一年四季都有酒喝……”

    李正言喉头上下滚动,心口发烫“好,卑下愿意跟着公主一起去,什么身份、责任、天下大义,都和我们无关……”

    天越发亮了。

    李正言动了动完全麻了的四肢,看向床上“公主,你睡吧,卑下回去了。”顿了顿,他再次重复了一遍,“卑下回侍卫所了。”

    萧柳强撑开眼,看了他一眼,挥挥手“好……”困极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

    李正言挥手打落床帘,在帘帐合上前,最后看了她一眼。萧柳已经一瞬间就入睡了,可见是有多困。

    李正言离开寝宫的时候脑海里还有她的睡颜,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着。

    第一缕晨光射过来,照在他身上,他前行的脚步一顿,回过神来,目光穿过层层宫殿望向了皇帝的寝宫。

    清晨的鸟儿早起捉虫,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李正言回首,大步往自己的居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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