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对质

    “真没想到,会有如此的一日。”岳山站在陈王府正门前,心情复杂。

    “谁能想得到呢?”陈王齐为之的嫡次子面色苍白站在他的面前,身披镣铐、锁链,强自镇定。

    然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已经出卖了他。

    “老王爷教我忠正为国。”岳山避开对方的视线:“我做到了的。”

    “呵呵呵呵呵呵。”对方发出低沉又嘲讽的笑:“是吗?”

    陈王生前,始终觉得,岳山是他的人。

    连同岳山在内的很多人,陈王都以为,他们是自己的人。

    是暗子,是人脉,更是一笔一笔的投资。

    似岳山这般出身贫寒,然后被陈王赐予了机会,才能够有如今的生活的人,并不在少数。

    可是面对什么莫名其妙的“弑君篡位”的大罪的时候,这些人没有一个敢说句公道话的。

    朝廷里面,甚至各位王爷,也没有谁敢说甚么。

    因为先帝,是真的死了。

    是真的,活生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刺杀!

    这种大事,肯定是要有人背的。

    而且背的人地位还不能低。

    低了都没资格背。

    按少帝之前的先帝的做法,推给外国,顺便发动一场战争,其实也是好的。

    可是既然新帝有能耐,把事情做死,推给了五位王爷,而其他王爷也都已经闭上了嘴巴,那么事情就必然是这五位王爷做的。

    犯下这等的大事,无论谁敢不敢说甚么公道话,结局都已经是注定了的。

    只是整个陈王府怕没有人想得到,执行抄家的任务的,竟然会是岳山。

    “这样的大事,任谁说甚么也没有用处的。”岳山只能抱歉:“不过王府里头,到底是有血脉遗留。”

    对方看了过来。

    岳山低声解释:“秦辅政早先,半年前吧,与府上六小姐交流过的。”

    对方一愣,随后愕然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半年前,秦辅政答应过六小姐,抄家的时候,会保下十七少爷。”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后脑。

    浑身发寒:“半年前?”

    “半年前!”

    他咬牙切齿:“你!你这背主忘恩之徒!”

    岳山叹气。

    叹气的同时,他一巴掌抽在对方脸上,将俊秀苍白的面孔抽出五指血痕。

    “狼心狗肺!”

    “还有那个贱丫头!”

    “受尽府上恩荣,却与外人勾连,谋算自己血亲。”

    “弑祖杀叔,无恩无义!”

    对方痛苦至极,仰天长嘶,面容狰狞扭曲,牙关紧咬,眼睛里瞪出血丝。

    岳山叹了一口气,抓起账本。

    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挥,陈王府大门洞开,监察部的人和鸦官们鱼贯而入。

    “抄家了。”

    朝廷派来的人,带了整车整车的枷锁、镣铐,想要带走的,除了戴枷的人之外,主要还是各种财物。

    房契、地契、珠玉、文玩、现钱、古董、粮食、印信。

    这些都是钱。

    抄家是个技术活儿。

    也是个肥差。

    作为新帝的心腹手下,岳山能够在这个关口上得到这份差事,自然也不是什么吃素的。

    “告诉兄弟们,小口袋里不着急拿。”

    “陛下隆恩,曾应许过,抄家的过程当中,会有一些自然的靡费。”

    “是可以在后续报损的。”

    “这些损耗,陛下给了它一个好听的名字。”

    “叫做行政损耗。”

    “上限是总体的一成。”

    “兄弟们先把东西搜个干净,入了库、编了册子,大家损耗不迟。”

    “但倘若有人提前损耗,那么就莫怪岳某手底下铡刀不长眼睛。”

    “还有就是,府里头的人,也不能随便损耗。”

    “这些也都是钱。”

    “是朝廷的,不是兄弟们的。”

    “这一笔做完,兄弟们记得上税。”

    “上完税,岳某请兄弟们去大观园里快活三天。”

    岳山高声喊着,鸦子和番子们手底下更卖力了。

    抄家本来是一件寻常事。

    可是抄王府,那就不是能够随便碰得到的了。

    大云开国百多年,也没见前人们抄过哪一位王爷的王府。

    “岳督。”手下的番子将内府的密帐拿到了岳山面前:“这是陈王府的各处产业。”

    “这么多?”岳山惊讶:“早知道王府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可是却没想到,光是产业的账目就有这么多。”

    “这不是产业的账目。”番子低声说道:“这是产业的名字和主事者的名册。”

    岳山一愣:“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番子点头:“账册实在太多,地下室里正在装车。”

    “呵……”岳山深深呼吸:“也好,这才像话。”

    “兄弟们做完这一趟活儿,这辈子的花销都挣出来了。”

    “损耗。”番子小心翼翼地提醒。

    “说得对,要仔细一些损耗啊。”岳山将手按在帐册上,缓缓开口:“这数额想来都不会小,你们迅速整理一番,本督要先奏禀皇帝陛下,问一问看我们损耗多少比较合适。”

    钱的数额太大的话,他们这些小官,就算能拿,也是提心吊胆的。

    番子笑着:“那岳督可得多给弟兄们说两句好话。”

    “放心,这是自然的。”岳山拍拍对方的肩膀:“你去做事吧。”

    ……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秦争率众,面对毫无皇帝形象的顾飞雪,也顾不得对方失仪,面色铁青,就要询问。

    “什么什么意思?”顾飞雪翘着脚,凉鞋在细嫩白皙的足上晃悠:“不是很明白吗?加一道税款。”

    “陛下,加征税款,是可以。”

    “可是这行政损耗……”秦争深深呼吸,忍住想骂娘的冲动:“陛下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顾飞雪笑起来:“你不清楚什么意思吗?”

    “老臣当然是清楚的。”

    “所以才要问一问陛下。”

    “这道税,推行出来,是什么意思?”

    “就是加税啊。”

    “可是陛下。”秦争强忍怒火:“加了税,那么这个什么‘行政损耗’,可就是合法的了。”

    “那又怎么样?”顾飞雪懵懂问道:“难道说它不合法,就能够取缔掉吗?”

    秦争深深呼吸。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知道即便不合法,这种损耗也根本就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这怎么能够拿出来说?

    怎么能够承认其正当?

    若是如此下去,国家还有没有未来?

    政治还有没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