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还没死呢

    斩天。

    随着两个字落下,天地瞬间被撕裂一般。

    二十丈之内,百余道粗如碗口的火红剑气,交织成网。

    突然,剑气外扩三十丈。

    战场俨然成了红色牢笼,上百前冲的重甲铁骑顿时毙命,下场比五马分尸还要凄惨,伤口自天灵盖贯穿到脚底。

    不幸与剑气接触的步卒盾兵像是撞到了一块滚烫铁块上,身体哧哧作响。

    “退!!”

    主将毛骨悚然,声音剧烈颤抖,恐怖至极的杀伐伟剑,视线范围之内,皆是猩红色剑气。

    而拓拔未央差点吓到昏厥,仓惶策马奔逃,可马匹动弹不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倚墙而立的男人,看到巍峨沧桑的龟兹城,看到密密麻麻的尸体。

    一缕剑气朝她涌来,雪白脸蛋瞬间暴凸红血管,像一条条红虫蠕动,引以为傲的长腿被剑气斩断,心脏被搅碎成齑粉。

    原以为胜券在握的一场旅程,却成了她的埋葬之地。

    轰!

    青铜剑轰然断裂成六截,仿佛是最后一次爆发,血红剑气朝外扩张三十丈,逃窜的敌寇纷纷殒命。

    战场中间赫然开辟一条深渊,黄沙血液不可靠近,残余的剑气在渊底不散。

    “最霸气绝伦的一剑……”主将静静矗立在马匹上犹如雕塑,苦笑着看向胸口燃烧的血肉,跌落在地无声无息。

    弥漫红色剑气的战场逐渐恢复昏黄色,在剑势消退的那一刻,终究有上百个漏网之鱼负伤逃离。

    城外一片死寂,黄土森然,金乌西坠一切渐渐变得模模糊糊。

    一面面象征着荣耀的蛮国旗帜浸泡在血沙中,到处都是纠缠在一起的尸体,堆叠的好似小山。

    沙漠里太安静了,静悄悄到顾长安仿佛置身地狱冥土里,他终于能够躺下休息。..

    尸横遍野,断肢横陈,那个男人倒在城墙旁边。

    他太累了,需要一场长眠,一场永不被世人惊扰的长眠。

    不知过了多久,鸟禽乌鸦在天空盘旋,野狼正在饱餐尸体血肉,成群结队的黑雕俯冲而下大快朵颐。

    一头黑雕盯上了顾长安的尸体,展翅降落在身边,尖利的钩爪就要掐住脖子。

    “我还没死。”顾长安睁开疲惫的双眼,轻轻弹开钩爪。

    黑雕畏惧浓烈的血煞之气,赶往下一个目标饱食。

    顾长安艰难爬起来靠在城墙,胸口血窟窿已然消失,只留下指甲盖大小的疤痕,刚好是火种的形状。

    “吊着一口气都还能活,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悲哀。”他扯掉稀烂的铠甲,白袍染红像是血色祭祀服。

    顾长安大概理解原因。

    杀敌就变强,随着亲手覆灭蛮夷军队,他再度拥有勃勃生机。

    而且体内重新诞生了一颗火种,这回不是在胸口,而是偏移到肩骨位置。

    或许有朝一日能抵达手腕,或者直接诞生在剑里,那样就不必自己杀自己了。

    “可惜这柄剑。”

    习惯顺手的青铜剑四崩五裂,顾长安眼底有一抹不舍。

    不知何时,老弱妇孺们走到城门口,皆是泪流满面地注视着这个二十岁的孩子。

    浓郁血腥味弥漫天地,密密麻麻的尸体堆积如山,血液汇聚成小溪汩汨流淌,还有可怖的火红色深渊。

    长安以一己之力对抗蛮夷大军,他站得稳稳当当,身后是两千多具尸体。

    他如同漫漫黑夜中的星光,引领着孤城度过最黑暗的岁月。

    “很轻松。”顾长安不甚在意地看着她们。

    “长安……”年迈古稀的断臂老人眼泛泪花,仰望天际喃喃道:

    “从来就没有天佑华夏,从来就没有汉祚永昌,只是有人在坚守……”

    “坚守,坚守,神洲中原,你们都愧对顾长安。”

    看着一具具尸体,他情绪悲恸,难以自持。

    一人独斩至少两千多蛮夷,这是多么震古烁今的功绩,长安应该享受天下歌颂,长安应该在金銮殿接过圣旨,长安应该在丹墀封爵拜将。

    可现在,这个孩子安静靠在城墙,哪里来的红毯彩带,哪里来的鞭炮锣鼓。

    刘尚你一定要爬到长安,告诉世人这里有一座孤城,城里有一个名叫顾长安的二十岁孩子。

    “秦爷爷,给我雕刻一柄木剑吧,您技艺高超。”

    顾长安抬眼看向人群中瘦小瘸腿的白发老人,也是龟兹城唯一的木匠。

    青铜剑和木剑一样,剑的威力不在于剑本身。

    “好好好……”木匠老人连说了三声好,蠕动了嘴唇欲言又止,哀声道:

    “长安,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头,你太累了,你离开西域吧。”

    顾长安起身踱步,尽管穿着鲜血染就的长袍,可步履依旧从容优雅。

    “我哪里会累,杀敌如木工一样,习惯就轻轻松松。”

    顿了顿,他轻声说话,或许也是在唤醒自己疲惫的精神意志。

    “也许有一天,我会失去勇气,这座孤城会沦落到蛮寇手中,但不是今天。”

    “也许有一天,神洲崩塌,华夏文明也将毁灭,但绝不是今天。”

    “至少在今天,我会誓死奋战,守护脆弱而又坚不可摧的信仰。”

    “生于龟兹,死于龟兹,这就是我顾长安的使命。”

    说完又像往常一样朝着望楼方向而去,对于他而言,杀完一波蛮夷就要重新开始,再等待下一波敌寇。

    “对啦,焚烧尸体前记得将血液流入深渊。”

    他走在城头石梯上,不忘提醒诸位长辈。

    以敌人之血养剑,威力或许能更胜一筹。

    其实他通过敌寇挥舞兵刃的动作,看出这群人都身怀武艺,这与他记忆里的历史不相符合。

    历史大抵天翻地覆,但顾长安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下去。

    “顾哥哥!!”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童哒哒哒跑过来,像献宝似的摊开稚嫩手心,里面静静躺着十几颗奶糖。

    “我在尸体上翻到的,你尝尝啦。”女童扬起黑乎乎的脸蛋,大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奶糖上的血污被擦得干干净净,还有浅淡的香味,应该是那位郡主携带的零嘴。

    顾长安将奶糖含进嘴里,鲜中带着香甜味,他学着女童的动作舔了几口,感觉很滑稽,两人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