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一章:风向要变了

    宽大的丹墀之上,朱祁钰清朗的声音回荡四方,在因任礼被抓而变得寂静无比的朝堂中,显得格外的威严。

    能够混到朝会上的大臣,无不是识情知趣之辈,至少基本的眼力价儿是有的。。

    于是,也不知是谁起了头,又或者是不约而同,总之,朝中无论文武,都纷纷俯首,道。

    “陛下英明,臣等定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教诲。”

    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仅仅是随大流的奉承。

    但是,落在真正有份量的大臣眼中,天子的这番话,却或许是整个廷议最大的收获。

    还是那句话,天子虽然登基驭极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但是帝王心术却早已经是深不可测。

    大多数时候,甚至就连他们这些称得上近臣的人,都捉摸不透天子的用意。

    虽然说天心莫测,但是,既然在朝堂混迹,知道天子的底线和施政风格,却绝对是一门必修课。

    时至今日,  天子当众表露自己政治态度的时刻并不多,但是每一次,  都是关乎到朝堂上大的政治走向,  这次,  自然也不例外。

    事实上,刚刚任礼的做法,  其实是隐含着要挟的成分在的。

    朝廷体面,皇家威严,体统规矩,  这些东西出于特殊的政治意义,很多时候是有着大于真相的力量的。

    粉饰太平不是一个好词,但是,却往往是通行的做法。

    因为对于朝廷来说,要考虑的是如何将一件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  太平意味着稳定,  意味着安稳。

    哪怕只是暂时的,  但只要是稳定的朝局,  对于大多数朝臣来说,就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因为只要产生混乱,  就必定会有人的利益受到损害。

    所以,  很多时候,为了稳定,或者是朝廷体统,皇家威严这些所谓的更大的利益,在朝局斗争当中,充满着妥协和拉扯。

    相反的,  真相和公理,  就需要屈居于第二位了。

    很明显,任礼就是这么想的。

    毕竟,从过往的情况来看,天子为数不多的,被朝臣们察知的原则之一,就是一切以朝廷的稳定为主。

    然而,尽管上千年来,皇权和臣权一直在相互斗争,可任礼显然忘了一点,皇权是集中的,而臣权是分散的。

    任何单独一个人,  想要和皇权对抗,  都是极难的。

    尤其是,在面对一个深不可测的天子的时候,在玩弄政治手段上,任礼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斗得过天子的。

    刚刚的场景,任礼在拿朝廷体面来要挟天子,天子又何尝不是在借此机会,敲打满朝群臣呢?

    看着满朝俯首的样子,最前端的几位老大人不着痕迹的交换了个眼神,心中俱是凛然。

    虽然没有说明,但是,以他们敏锐的政治嗅觉,已经不约而同的察觉到了一点。

    朝廷的风向,恐怕要变了!

    须知,任礼并不是傻子,他既然敢赌,肯定是有依仗的。

    而事实上,撇开那些冰山下的博弈不谈,自从土木之役以后,朝廷损失惨重,这么长的时间一来,朝廷虽然有诸多事端,但是,一切都还是以平顺为主。

    这一点,从罗通一案,镇南王一案,乃至是使团一案都可以看出。

    至少在明面上,天子总是会施恩宽免,为了朝廷稳定而做出让步,尽管很多时候,有那么一小撮聪明人总是怀疑,这些让步是提前设计好的。

    但是,至少在大多数人看来,在诸多朝事上,天子是习惯于以大局为重,以稳定为上的。

    换而言之,如果现在不是在奉天门前,不是在文武百官注视之下,不是这件案子的性质严重到真的会影响朝廷威严,任礼绝不会用这种方法。

    可是,意外总是出现的这么猝不及防。

    事实上,在场众臣也没有想到,天子会突然之间如此干净利落,亲自下场站队杨洪,并且还借此机会训诫了一番群臣。

    所以,这是否意味着,天子认为,经过一年多的休养生息,朝廷已经可以承担的起一定程度上的动荡,是否可以将此当做,天子转变施政方向的预兆?

    还有就是……

    看着同样跟着所有人一起,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站出来为任礼说话的勋贵武臣们。

    文臣这边,也同样忍不住涌起一丝疑惑。

    按理来说,任礼在勋臣中的地位不低,虽然说涉及到暗杀朝廷重臣这样的底线问题,同样也是武臣们所不能容忍的。

    但是,到现在为止,必须承认的一点是,没有真正的铁证,能够定死任礼的罪状。

    天子手中的那份锦衣卫密疏或许可以,但是,毕竟没有公之于众。

    这种情况下,任礼被打入诏狱,却没有一个人出面哪怕是要求公布证据,未免有些奇怪。

    再往深里想一层,其实从廷议一开始,这些勋臣们的态度,似乎就有些自相矛盾。

    总之,这场朝会进行到现在,太多让人想不通的地方,朝局复杂,以至于就连他们这些,在朝中沉浮这么多年的大臣,一时之间也难通透。

    不过,无论朝臣们如何作想,廷议都还是要继续的。

    任礼被拿下并不是事情的结束,待天子一声平身,群臣各归其位,昌平侯杨洪却依旧站在原处未动。

    感受到所有人向他投来的目光,杨洪跪倒在地,道。

    “陛下,任礼有罪,臣亦是戴罪之身。”

    “这么多年以来,臣在边境,或为所迫,或为种种原因,犯有侵占军屯,私垦民田之罪,如今朝廷既要整饬军屯,乃利国利民之事,臣不敢求陛下宽恩,惟愿能为社稷尽臣最后一丝绵薄之力。”

    “臣愿自去爵位,并将杨家在边境内外的所有田亩归还朝廷,不足之处,臣以多年积蓄补回,以弥补臣之过失,朝廷若有处置,臣亦愿听从处置,断无怨言。”

    底下众臣掀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他们原本以为,杨洪扳倒任礼,就该结束了。

    却没想到,这位老侯爷,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不过,到了这种地步,有了任礼垫底,昌平侯府怎么也不会太惨。

    唯一剩下的就是,天子心中,对整饬军屯的力度,到底要定到几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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