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天予不取

    “我年轻康健时,也曾习射,很是喜欢良弓宝刀。

    不知武库中的那些老朽弓箭,可否带我去开开眼界?”

    吕释之顿了片刻,漫不经心地问。

    “这有何不可?只是武库里尘土飞扬的,只怕你待不住,一会儿便要出来。”

    校尉随意笑笑,让一名卫士领着吕释之去到位于宫城西侧的武库,并向掌管武库的武库令打声招呼。

    赵王宫的武库,也是赵国的中央武库,更是为首都邯郸储藏“禁兵”的所在。

    这是一座延续战国规制的宏大建筑,以夯土墙高高筑起,墙壁厚达数丈,四周不断有库卒们巡逻守卫,可谓重兵把守,滴水不漏。

    这样谨小慎微的提防,也是由数百年的经验教训总结而出。

    春秋战国时期,各国纷争不断,每有诸侯内讧或国人起事,总是会以当地武库为首要目标,谋获军械,以求得逞。

    若是实在攻不进武库,便放一把大火烧了,也算是摧毁了敌方的军火库。

    这一招,被先秦诸家系统归纳之后,写进了兵书之中,《孙子兵法》第十二篇《火攻》中,曾重点将火攻的对象分为五类,依次为:

    一曰火人,即焚烧敌人的人马;

    二曰火积,即焚烧敌军粮草积聚;

    三曰火辎,即焚烧敌军的辎重;

    四曰火库,即焚烧敌军的仓库,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武库;

    五曰火队,也就是焚烧敌军的运输设施。

    因此,兴建于旧赵国时期的赵王宫,在防火上格外用心,单是比别处城墙还要厚数倍的武库外墙,便起到了绝佳的隔火功能。

    一顿通报之后,啬夫领着几名库佐,请吕释之走进了赵国最重要的武库。

    偌大的仓库中,一列列摆着无数高耸的木架,他仰头看去,只见上面层层叠叠摞满一捆捆的完整弓弩,还有分门别类归纳整齐的弩弦、箭矢、箭簇与护具。

    吕释之大受震撼,但面不改色,只在心下默默清点,单论弓弩,粗粗算去,仅目之所及的这间仓库内,便至少藏有十万把。

    除了弓弩,还有数不胜数的铁质兵器。

    赵国有非常丰富的铁矿资源,自春秋战国以来,邯郸一直是北方最负盛名的冶铁中心之一。

    历史上,赵国曾出现过富可敌国的郭纵等“铁王”,以家族的一己之力,包揽了从铁矿的开采,到铁器的冶炼锻造之全过程。

    因此,赵王宫的武库里,除弓弩外,最盛的便是各式各样的铁兵器,如长刀、甲、铠、铁股、铁削、带铁杆铜镞等,令人暗暗心惊。

    卫士与库佐忙着聊天,随手给吕释之一指,他便从角落中积满灰尘的旧木架上,找到了传说中的姜氏弓,和其它一些好东西。

    ***

    洛阳北宫内,吕雉读罢吕释之传来的密信,陷入了沉思。

    在信中,二哥向她报告了一条坏消息与一条好消息。

    坏消息是,赵地的老臣和骄兵悍将们,果然桀骜不驯,只知有赵王,不知有皇帝,长此以往,尾大不掉,迟早酿成大祸。

    对于这一点,无论是熟知历史走向的她,还是善于审时度势的吕释之与张苍等人,均毫不感到意外。

    吕释之忧心忡忡地写道,目前张敖新近即位,羽翼未丰,虽有野心但畏手畏脚,勉强可以恩威并施地弹压住;

    至于究竟能压制多长时日,谁也说不准,无异于一场豪赌。

    并且,对于赵国君臣来说,他们或许不愿做出头鸟,却不介意推波助澜,因此,万不可纵容他们与其它心怀不轨的诸侯王结为同党。

    而他带来的好消息,却大大出乎吕雉的预料。

    “于邯郸城内,访得善制弓弩之姜姓巧匠,其祖曾献劲弓于赵武灵王,配以三棱箭簇,大破胡骑。

    更有擘[&nbp;bo]张弩,可射六百步。

    亦觅得长铁剑,世所罕见,相传可斩马于阵前。”

    没想到,赵地人才济济,她苦心孤诣打算推进的兵器改革,于千头万绪中,竟在赵国的武库中,找到了入手处。

    看来,无论从地形上、从资源上、从财富上来说,赵国均是一块宝藏,无论如何,绝不能落到异己手中。

    与他人不同的是,目前的有识之士,只疑心赵王张敖会反,可吕雉却确切地知晓张敖这个女婿,会于何年何月,以何种方式谋反。

    并且,在历史上,当张敖因谋反而被降为宣平侯后,接替他入主赵国的,是戚姬之子,刘如意。

    这是这一世,她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只有看着赵地正式被纳入中央朝廷的直接管辖之内,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她才能安心。

    ***

    千里之外的西北边郡,也消息不断。

    刘肥自从跟着张良,到达陇西郡的治所狄道县后,每日紧随其后,无论出入,均寸步不离地从旁学习。

    这样观察了一段时日,他实在忍不了,便偷偷给刘季传回第一封密报,看似陈述情况,实则腹诽张太傅懒惰渎职。

    报中说,太傅到陇西之初,兴头倒是很大,衣宵食旰,乘着一辆吱吱呀呀的破车,紧锣密鼓地把周边的主要牧马草场亲自踏了一遍。

    在各个牧苑中,他对成马兴趣不大,只着重看了看监正们精挑细选的今春刚刚出生的小马驹,只微微颔首,却不置可否,搞得牧苑上下也一头雾水。

    而后,他便再不去牧场了,每天依旧搭着那辆破车,轮番去各边民、军户家中聊天、访查、喝酒,全然不务正业。

    宫城禁中的刘季看罢密疏,丢给萧何,眉头微微皱起,恨铁不成钢地说,

    “刘肥这小子见识短浅,果真一试便知,还差得远啊。”

    萧何接过来,一目十行迅速浏览完毕,心下澄明。

    他明白疏不间亲的道理,也懂得刘肥去陇西的作用,所以,职责所在,免不了循例替刘肥说情,

    “年轻人锐气盛,想着建功立业,难免急于求成,也是常有的。

    但此报国之心属实可嘉,陛下就宽容些吧。

    咱们暂且等等子房本人的消息。”

    “也好,谅子房的奏章,这几日也该到了。”

    刘季点头,觑着眼看了看萧何,

    “你可忙得见瘦了……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近日来,萧何通宵达旦地连轴转,眼下全是乌青,嘴角起泡开裂,一副劳累过度的模样,听皇帝关怀自己,忙说,

    “差不多了,沿途的军需、粮草供给,都已准备停当,代地各郡也部署好了。

    好在,这一路都是咱们自己的地盘,统筹起来也方便。”

    刘季慢慢地磨着牙,眼里是深不见底阴鸷的黑,

    “我可不是没给他机会,要走哪条路,全看他自己了。

    他不动,我便不动。

    他若非要挑衅,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我只好顺势而为,杀一儆百了。”

    说罢,他又看了一眼陈平,

    “你那里有什么新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