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友善的外乡人

    夜晚很快降临了,而此刻克雷顿甚至还没能和路易斯教士搭上话。

    他们去了教堂,但路易斯教士是镇上目前唯一的圣职,镇民们一经恢复冷静便选拔出几位格外强壮且值得信赖的男人将他保护起来,不让外人和他接触。

    克雷顿和朱利尔斯还在教堂附近等待,很快就被通知返回暂住的地方不要外出,无奈之下只能再次回到旅馆。

    天上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下,他们在返程的路上看到了不少熟面孔。

    刚才一同外出去镇外送神父离开的人群被认定是安全可靠的,他们中的男人组成巡逻队,几户一组,举着火把草叉、或是猎枪弓箭在街道上来回地搜索着,个个铆足了劲要将那个该死的狼人揪出来打死。

    尽管知道他们并不是要针对自己,但看到这么大的阵势,克雷顿不免有些心虚。

    在认定“野兽”不只是野兽,而是能够混迹人群的变形者后,镇民们做了充足的准备,他们成群结队,赶在夜晚真正来临之前于街道和广场上都立起巨大的十字木桩,淋上油脂点燃,熊熊燃烧的圣徽简直无处不在,地面上早期的积雪在火光下闪闪发亮,而飘扬的雪花则只是靠近就被融化。

    到处是光明照耀,这种形式能让怪物在夜晚也无法遁形。

    一些传统的应对方式被潜藏在迷信和习俗中,此刻都被激活,人们恐慌,但又兴奋地看待这一次的危机。

    除了被甄选出的保卫者,其他所有人都被勒令停止外出上街,即使在工作的人也一样,必须待在家中等待长老或教士的下一步指令。

    克雷顿和旅店的其他客人不得不留在室内,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除了楚德主仆的其他客人。

    那两名客人坐在一桌边上,都戴着圆毡帽,衣物是以轻便为主的薄毛衣,没有外套,薄毛衣上还染了不少颜色。他们之前似乎正在做什么需要聚精会神的事,都因为被突然的通知打扰而激怒,抱怨几句后就在旅店里百无聊赖地切盘子里的香肠吃。

    克雷顿走过去打了声招呼,语气轻松。

    “晚上好,两位,看样子你们也是画家?就和隔壁的奥斯马尔先生一样?”

    他本来想找尹恩了解调查结果,但对方听到狼嚎之后就同其他镇民一起散去了,让他很是无奈。

    两个陌生的客人对视一眼,都看着他点了点头,坐在左边的那个又反问回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中尉笑了笑:“我也学过一点绘画,所以知道怎样的绘画形式会把衣服弄脏。”

    除了衣服上的颜料外,他们手指和手腕都粗而有力,眼睛有神,脖子和肩膀的肌肉却很僵硬,除了画家,他想不出来还有那些职业会造就这样的身体。

    两名画家也都笑了。

    “你的眼力不错,我们是应了神父的邀请来热沃工作的。”

    “为了修复小教堂的壁画?”克雷顿问。

    他们不避讳地点点头:“小镇子也就只有这种活儿了,报酬虽然一般,但这份工作令人尊敬。”

    克雷顿露出一个会意的表情。

    “这确实不错,奥斯马尔先生和你们是一起的吗?”

    “他不是。”回答他的画家否定后又补充道:“他之前确实是来这里找工作的,比我们来得还早一点。不过他的仆人过于肥胖,也不会绘画,难以胜任壁画修复助手的工作,所以神父最终把这份工作交给了我们。”

    “原来是这样。”

    克雷顿做出一副潜心受教的姿态,不着声色地赞叹了几次对方的技术,然后趁势和这两个画家聊了起来。

    古董商的业务非常宽广,事实上中尉更愿意称自己为珍奇物品商人,稍微值钱点的行当他都能插一脚,与这些画家们交谈不仅能了解不同绘画流派的受欢迎程度,还能学习一点甄别赝品的经验。

    朱利尔斯在旁边等得不耐烦,他希望克雷顿能够对解除厄运迷雾的事更上心,而不是在这里和陌生人闲聊。不过他也知道,眼下他们能做的事实在不多。

    旅店的年轻老板裴伦坐在柜台后面忧心忡忡,他少了一个伙计,厨子则被关在家里,今天的晚饭是他给客人做的,好在今晚的客人不多,整个旅店的一楼就只有五个人,冷清极了。

    他忧虑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把自己祖传的双手剑取出来,然后抱着剑也坐到客桌边。

    后院倒还有一些羊,但那种低等动物没法给他安全感。

    克雷顿余光瞥见他的动作,不禁也伸手到腰间检查了一番枪套里插着的老伙计。

    但说实在的,中尉在进行思考后,认为在热沃肆虐的‘野兽’并不是狼人。

    今天又不是满月,狼人完全可以闭嘴吃饭,通过狼嚎暴露自己的身份只会是多此一举,除非他是在炫耀自己的力量——以这种愚蠢的方式。

    镇民以为那个喊叫属于狼人,这纯粹是因为他们自认为巡逻队完全包裹住了小镇的外围,不会有外来的野兽闯入,因此归咎于可以伪装成人类的变形者。

    但所有人都忽视了一种可能,那就是贯彻热沃上空的狼嚎可能是人发出的,和‘野兽’根本无关。

    这当然也只是中尉的一个猜测,他还没学过战吼,因此不能从语言学的角度批判狼嚎的含义,但他看过几次歌剧,那些当红歌手的本领让他叹为观止,也正是因此,他知道那样嘹亮的声音是人类在经过训练后可以做到的。

    最好的结果是那声狼嚎出于某人无聊的恶作剧,戒严很快结束。

    这并非不可能,曾经就有一个蠢货为了青史留名而焚烧了整个时代最伟大的图书馆。

    克雷顿衷心希望镇民们能快点查出真相,他急着要去见路易斯教士。

    又过了一个小时,镇上的警铃再度打响。

    他们坐在旅馆里,看见窗外的火光移动着,随之而来的还有巡逻队的大声通知。

    “所有人,所有人!必普长老和路易斯教士召集你们!都去教堂前的广场上集合,每个人都要去!”

    旅店的门被强制打开了,三个拿枪的男人守在门口,叫他们出去。

    裴伦让他们先出门,他自己上楼提醒楚德和阔克这对主仆。

    中尉和其他人在楼下等了没多久,他们就一起下来了,只是克雷顿看到楚德那张宛如烧伤的脸上竟还有几分吃惊和不满,完全不理解镇上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的仆人阔克倒是非常安静沉稳,就好像跟着楚德能让他获得非凡的智慧启迪一样。

    这一对主仆几乎从不出门,此刻还迷迷湖湖的呢。

    他们跟着巡逻队到了教堂前的广场上,这里已经站着许多人在等待了。

    广场中间立着巨大的燃烧十字,光芒照耀整片广场。

    人群在火光中聚在一起,在等待中开始闲聊,热闹,但也乱哄哄的。人群外围是拿着武器严阵以待的民兵,他们紧盯着人群,但枪支还是竖直对准天空。

    镇上最有经验和年长的两位长老以及教士路易斯站在一个由多个木质货箱组成的高台上,旁边站着人举火把为他们照明。

    其中一位长老抬手摇了摇铃让他们安静下来,严肃地宣告了目前的情况。

    “各位,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一头野兽在热沃大闹,杀死我们的家畜,破坏我们的财产,而我们无计可施,甚至从来没见过它的尾巴。但这一次,它自己暴露了自己,让我们找到了可以审判它的机会。”

    “在今天下午,我们的神父为了护送伤员而离开了镇子,那头畜生就以为自己的时代到了,竟在镇中像野狗划分领地那样尖叫,但它却没发现自己兴奋地嚎叫恰好暴露了狼人的身份。”

    “倘若是什么别的叫声像狼的勐兽偷偷熘入了镇子,我们的看门犬会嗅不到它的气味,也对此无动于衷吗?”

    “在过去的袭击事件中,受害者的狗也几乎不叫,或者只叫了一两声,尤其是贾维斯家的皮尔,它的忠诚众所周知,为了它的主子的安危甚至敢与飞龙搏斗。但在家里的小牛被吃干抹净前,它竟是一声不出。而或许有人还记得,那些从长辈那里代代传承的古老故事中,狼人具备号令狼和狗的能力,这也是它们能在夜晚屡屡得手的原因。”

    长老的这一段推论有理有据,克雷顿原本的想法都有些被说服了。

    他看到一个男人走到台子边上,递上去一个银光闪闪的烛台,于是他也立刻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

    长老接过烛台高举起来:“狼人平时会变化成人形,或许它就在我们之中,因此所有人都需要做一次检测。我们知道这些藏匿于黑暗的怪物害怕银,而这里有一座银烛台,只要在手臂上轻轻划一道口子,人和狼人的区别立刻就能显现出来,它必定会尖叫不止,伤口呈现出灼烧一样的特质。”

    他说着就给自己的左手背来了一下,然后高举左手,让所有人都看到赤红的鲜血顺着他的皮肤向下滑落。

    “今晚测试不了所有居民,但至多到明天,我们就会解决这一切。”

    “现在,这位仍在躲藏的狼人还能自己出来解释这一切,看在你还没有伤害邻里乡亲的份上,我们不会处死你,你可以用劳役的方式抵消自己的罪孽——这是路易斯先生也允许的。”

    这种宽和的处理方式让克雷顿也有些吃惊,不过他根本不想接受这个测试。

    他是外地狼人,肯定要比本地狼人受到更多的歧视,没有必要冒险。

    他拉住一个拿枪的守卫:“你们的狼人似乎已经活跃一个月了,而我前天才来,显然这和我没关系,所以我能不能略过这个检测的步骤?有句话叫‘别流不必要的血’,不是吗?”

    这名守卫正神经紧绷,意外的触碰差点让他开枪走火。不过看到克雷顿,他认出来这是下午帮忙抬着伤员来回奔波的人,神色缓和了不少。

    “当然了,我想小伙子们一定是不知道您是刚来的,所以才把您也叫出来了。我一会儿和长老说一声,您还有其他这个月才到镇上的客人都可以不用参加测试。”

    这份承诺来的非常及时,他也没有拖延,直接就去了高台边上和长老耳语。

    没一会儿,克雷顿和朱利尔斯,还有虎克的四位侦探立刻得到了可以打道回府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