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 众望所归

    混沌的乱世期盼强悍的统治者,在强悍之外,又奢望他仍然具有一颗慈善的心。

    对于天下来说,周域,无疑是完美的选择。

    他不仅名正言顺的拥有皇家血统,更与先皇为胞弟,那原本在他哥哥手底下的人,在新皇登记后,这几年,被打压,被贬,被抄家的,数不胜数。

    人不是一个个倒下,人是成片成片的倒下,那代表着正统皇族嫡传,执行天命意志的皇帝,在他倒下前后,牵连人数,更是数不胜数。

    那些残存苟活的,大多被派往边疆,在凄风苦雨中煎熬,他们没有回头路,要么死在远方,要么死在回家的路上。

    没有希望的日子,是漫长而苦涩的。

    即使是见惯了血腥的男人,也会为春日柔美的野花哭泣,他们不知道,自己以生命为代价的妥协,是否会换来圣上的慈悲。

    当屠刀斩落到家人头上时,他们那奋斗一生的不屈意志,瞬间瓦解。

    杀人者,终被刀杀。

    他们早有觉悟,但眼见着无辜的家人,被自己用鲜血守卫的家园里斩首,那刚刚盛放的雏菊立即沾染上的血迹。

    野蛮的世界,容不下美好,容不下期盼。

    那就杀个痛快,反正也没有什么好珍惜的了。

    新帝的残暴,接连的灾祸,暴乱降临这片土地之时,他们便揭竿而起。

    愤怒,屈辱,他们要复仇。

    悲伤,痛苦,他们要重铸往日荣光。

    怀念不已的,是先帝的果敢与仁慈,虽然他终究倒在了这份仁慈之上,但所有人都知道,作为他亲弟弟的周域,在某种程度上,正好寄托了这些人的希冀。

    数十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周域,周域依旧潇洒自如,不为所动。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对自己这些战场拼杀出来的将士,竟然丝毫没有拘束,言语间的高傲不屑,深深让所有人认可,帝王天生就该如此。

    他们互相交换眼神,对周域的期盼更深。

    他们多么希望,周域,能作为他们的王,承接他们的意志,打出皇室正统的旗号,吸收更多人马,带着他们,夺回他们失去的土地,家人,荣耀。

    王来允许,王来背负,王来承担一切。

    这条血与火铸成的道路,他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引导者,那时,所有的杀戮,都有了归属,执掌刀剑的手,也不会颤抖。

    杀人不需要理由,但战争需要,因为战争里,普通人也在杀人。

    这份强大的念力,冲击着无颜的头颅,她感觉头很昏,很重,很沉,无意间,说出了众人的心里话。

    身为皇族,本来就背负着平定天下的重任。

    所有人都这样认为,所以,周域,不该说那样的话。

    强大念力驱使下,即使只是说出这样的话,她也感受到法力源源不断的涌来。

    “周域,你过来。”

    她微微侧着身体,单手扶额,似乎有些难受,冲着周域挥了挥手。

    周域三步并两步奔了过去。

    “师姐,你哪里不舒服?”

    他乖乖的蹲在师姐的座椅边,伸手探查师姐的额头。

    这一查,他便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没有仙骨的师姐,身体里,竟然汇集着大量的法力。

    这非常不可思议,所有的法力,都是驻存于仙骨之中,即使是神仙,躯体也不具备这种能力。

    然而接下来,更让他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师姐似乎纠结着,犹豫着,以非常陌生的口气,对他说道:

    “你应该去做皇帝,周域,你天生就是皇家血脉,你应该带领大家,为你哥哥复仇。”

    简单的几句话,师姐却述说得极为缓慢,她似乎并不想这样说,但有某种力量,驱使着她这样去说。

    周域看着她身体里法力进一步增多,陡然明白过来,师姐是将屋内众人的念力,转化成了法力。

    他对神仙了解得不多,但神仙直接转化念力为法力的事情,简直闻所未闻。

    凡界众生的念力,是以天道规则转化为法力,赐予仙界众仙。

    如果所有神仙,都像师姐一样,能自己转化念力,只怕仙界,早就已经乱了套了。

    “师姐,你希望我去做皇帝吗?”

    周域看着无颜,认真的问道。

    他明白刚才的话,并不是无颜心里真正的声音,他对这个世界毫无感情,他要做什么事情,只取决于无颜。

    一句话,让屋内众人都安静下来。

    整个大殿,除了无颜,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女人。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无颜,这让她尴尬至极,甚至想要逃跑。

    周域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眯着眼笑道:

    “师姐喜欢的话,我做什么都行。”

    无颜的心,瞬间疼了一下,她突然间感觉自己什么也不怕了。

    周域是如此的勇敢和热烈,从初见到如今,他的初心始终未改。

    那真挚单纯的目光,不由得让她心中柔软了一片。

    她知道,自己没有这么勇敢,也没有这么坚持。

    所以,她放弃了渡劫真君。

    到底是什么,能让周域这样一直坚持。

    她有些困惑,也有些动容。

    周域是极好的男子。

    “周域,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帮我找到无忧。”

    她没有抽出手,反而当着众人的面,低头在周域耳边耳语:

    “如果能完成别人的心愿,我就能短时间恢复法力,周域,请帮我这个忙。”

    她使劲回握了过去,满怀希冀的望着周域。

    国家大事,怎可儿女情长。

    但今天,这些铁血铮铮男子汉们,不得不看着无颜,跟周域窃窃私语一番话后,周域缓缓站起身,向众人宣布:

    “拿回我们应有的东西,让那些叛徒血债血偿,以慰藉我皇兄在天之灵。”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在这乱世,以周域为首的祁安王军队,打出了正统皇族的旗号,宣令:

    “出祁山,安天下。”

    张逸凡站在山门,再一次送别周域无颜。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慷慨大方的师兄,作为掌门,他告诉周域,以后再想要未微观的东西,得拿黄金来换。

    周域一撇嘴,当时就站住了,大喊大叫:

    “不走了,我不走了,我就在这种地,伺候这些灵植,你卖东西也太黑了,国库也买不起啊。”

    张逸凡呵呵笑着,他这师弟,看起来还是这么不正经,吊儿郎当的模样,让人根本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这样的人,做皇帝,在适合不过了。

    虽然周域总是嬉皮笑脸,但他从没见他惊慌过,崩溃过,炼丹最能检验一个人的心智,他相信,周域心智,必定在他之上。

    如果说曾经对周域有过嫉妒,那么现在,他对周域,只剩下了期待。

    期待他把和平,带向世界,让这个人间,能少一些苦难。

    “你亲自来的话,我给你们打折。”

    他淡然的笑着,与之前一本正经的某样不同,当上掌门之后,他仿佛变得通透了许多,整个人豁达起来,身上多了中出尘的仙气。

    “打折哪里够,白送不行吗?”

    周域仍旧不甘心,当初拜入神剑派没有成功,不明不白被捡到了未微观,没想到师父刚飞升,就被可恶的师兄赶了出来。

    说起来,他还真是有几分不舍。

    当皇帝打仗太麻烦了,哪有在未微观天天吃香喝辣躺着不动爽啊。

    但是为了师姐,他忍了。

    这天下,没有仙骨还能有法力,也就他师姐一个了。

    他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尤其是师姐用那种温柔的目光带着期许的看他,他觉得自己立刻灵气暴走,几乎要把自己给融化了。

    这样的师姐,要是想要什么东西,别说不打折,就是专门问他要高价,他也得掏兜上。

    “白送不行,你是不知道,现在的丹药有多贵。”

    张逸凡抱着他的蚂蚱,拿一块棉布给那绿色的蚂蚱擦得油光水滑,愣是将那节肢动物的骨骼,擦出了一种宝石雕刻的华贵感。

    周域不得不感慨,张逸凡看起来老实,实际上比决明子黑多了。

    这天下每逢了乱世人命贱,粮食尚且千金难求,治病良药更是无处可寻。

    “等你死了我来继承未微观。”

    周域放出狠话。

    张逸凡一跳眉毛,淡淡笑道:

    “好啊,如果你还有命回来的话。”

    周域不理解平时闷葫芦一样的张逸凡今天怎么这么能说会道,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回话,骑着白鹤下了山。

    他率领一众部将,从未微山下,骑着马,出发,去往远在西北的大部队。

    多少知道点风声的民众,都自发跑出来给他送行,人们自动站在路边,挥动着手中的鲜花,大声呼喊:

    “祁安王,定天下,擒反贼,开盛世。”

    人群中,柔儿抱着女儿,站在茶馆二楼,看着周域和无颜,泪流满面。

    她最近才知道,那个救了她的道士,不但只是个道士,而且,还是个王爷。

    他那么高贵的血统,竟然为了拯救苍生,亲力亲为,做了那么多事。

    她抱着女儿,亲了一口那软乎乎的脸颊,对小女孩说道:

    “那就是救了妈妈的大英雄,来,暖暖把花扔给他好不好。”

    那名叫暖暖的女孩,因为父亲是体修,力气也大得惊人,愣是比一众成年人认得远,只是准头不行,对着无颜飞了过去。

    周域眼捷手快,半道接住了那朵花,习惯性的顺势抬头,就看到一对母女,正对着自己笑意盈盈。

    他心中一暖,感觉好像,当英雄的感觉也不错。

    他浅笑着,将那朵玫瑰,插到无颜头上,对她说道:

    “师姐,这花真美,不过,还是师姐更好看。”

    无颜头发很黑很多很柔顺,简单的挽着,顺服的贴着后背,有些挤不下的,偶尔溜到胸前一缕,贴着欺负的曲线,散发着均匀的亮光。

    这么美丽的头发,却没有一丁点配饰,简直太浪费了。

    哪怕只是别上一朵花,更衬得她肌肤塞雪,发色如墨,一朵红玫瑰,添了些许烟火气,宛如仙子坠入人间。

    周域暗暗发誓,以后要给师姐准备好多好珠宝配饰,来承托师姐的美丽。

    然而无颜闻着耳边的玫瑰花香,却莫名其妙的想起,渡劫真君曾经嫌弃她身上的玫瑰花香。

    她将玫瑰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这样美,这样艳,这样**,纯粹,真不明白,有那点不好。

    渡劫真君,又为何不喜这玫瑰。

    “师姐,你在想什么?”

    一句话,将她带回现实。

    她笑了笑,摇摇头,将玫瑰插回鬓间,轻声回答:

    “没什么!”

    “师姐,记得来找我啊,我会想你的。”

    周域依依不舍的看着无颜,出了未微山,她们就要一个向南去妖界,一个往北去战场。

    无颜郑重点头:

    “我不出五日,便会回来找你。”

    这些法力,最多能在她身体里持续一周,她必须在法力消散前,找到周域,在他的保护下,重新收集念力。

    “师姐,我不放心你,要不你等我打完仗再去找无忧吧,我可以派很多人跟你一起找。”

    无颜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无忧生死未定,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她作为师姐,对无忧的愧疚实在太多,她没法再等,无忧一日不知所踪,她便一日心神不宁。

    “听话,你安心打仗,我会来帮你的。”

    经过了很多挫折,她想告诉周域,做事不用太死板,也不用太善良,这世界的阴谋诡计防不胜防,她怕他太年轻,吃亏上当。

    临走临走,她终究是没忍住,把周域喊过去,单独交代了几句。

    先是嘱托他,即使是未微观里来恳请他登基的人,也不可全信,他毕竟只有祁安王的名号,而军队的指挥权,在别人那里。

    虽然这些人都是他皇兄旧部下,但他们也有,背叛他的可能。

    她难得用最坏最坏的心思,来猜疑所有人,只因为她,也变得放不下周域。

    周域一直微笑着,听师姐交代,不时点点头,表示同意。

    师姐很少跟他长篇大论的说这么多。

    他觉得好笑,师姐在仙界吃了大亏,上了当,怕自己也被人骗了。

    但是他又不是真的周域,他可是活了几千年的魔君,人类有什么小心思,他比师姐懂多了,他才不会像师姐那样上当。

    不过师姐为他认真着想的样子,让他非常激动,自己这么些年的付出,终于是有了小小的收获。

    他冲上去,紧紧的抱了无颜一下,感觉无颜浑身僵硬,他立刻放开,对无颜道歉:

    “对不起师姐,我只是舍不得你。”

    无颜红了耳朵,但强行崩着面无表情的脸,摆出丝毫不介意的模样,大义凛然的说道:

    “周域,照顾好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