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虎落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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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龙子西告别众人,向东南往南申国而来。

    临别之际,卓尔美甚是不喜,竟是含了眼泪,不与龙子西说一句话。

    龙子西强颜欢笑,自作不见,心内却也不知惆怅了几回。

    闲话休提。

    那龙子西一路沿泾水而走,约行了三五日,早到了泾水和渭水的交汇处,却是在镐京东北方向约四五十里的地方。

    龙子西伫立岸边,看那两水在此合为一河,泾渭各半,蜿蜒东流,却是泾水浊而渭水清,端的分得十分清楚,便似中间隔开一般,不由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想到,上一次路过这里是在夜间,未便细看,谁想却有如此奇妙的景观!

    又想,这世上诸事若是都似这泾渭一般截然分明,庶几省却了多少烦恼!

    又想到,相传那武祖姜太公,曾在渭水垂钓,以待天命。

    文王偶然遇到,与之谈论天下之事,顿感相见恨晚,遂拜为相国,成就了一番伟业,正应了那梦见飞熊入怀的吉兆。

    现在,像太公那样的高人自是少有,即使有,又哪有文王那般求贤若渴的君主?

    如此看来,良臣固然重要,贤主却是更加关键!

    感叹了几回,看看天色将晚,便快行了一程,到了一处城镇,找了一家客栈休息。

    想是连日奔波,有些劳累,龙子西躺下不久,即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恍惚间,自己仿佛来到了第一次遇上田姑娘的河边。

    抬眼望去,田姑娘竟又坐在那里,却是没有吹-箫。

    龙子西三步并做两步,奔了过去。

    见那田姑娘不说话,只是吟吟对他笑着。

    龙子西想说话,却觉喉咙发紧,竟发不出声来,心内甚为着急。

    却见田姑娘手一招,早把龙子西吸到身边,竟是把他背了起来,凌空飞去。

    龙子西内心欢喜,却又大感不妥,挣扎着就要下来,那田姑娘却力道甚大,揽着他的手越来越紧。

    龙子西正感奇怪。

    忽然,田姑娘双手一松,直把龙子西跌下河去。

    冷水一激,龙子西忽忽醒来,却原来是做了个梦。

    睁眼一看,却又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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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天已大亮,自己已不在店中,而是坐在一棵树下,双手反剪被缚,双脚也被捆住。

    动一动,浑身乏力,显是被点了穴道。

    见自己的马拴在一边,面前是六条汉子,其中一人拎着一个木桶。

    再看自己,从头到脚被水淋透,想是那人刚把一桶冷水泼到自己头上。

    几条汉子见龙子西醒来,一人笑道:

    “小子,刚才看你面带笑容,是做梦娶老婆了吧?”

    几人哄笑。

    龙子西尚自懵懂,也不说话,一时如坠五里雾中:

    他们是什么来头?

    为什么要抓自己?

    自己又是如何被抓?

    却听一人说道:

    “老二下手也忒重了些,竟让这小子昏睡了整整一个晚上,我还以为他被你药死了呢!”

    一人笑道:

    “嘿嘿,这小子武功高强,明打明斗,再多个一二十人只怕也奈何不得他。也亏得我们暗里下手!不多给他点药,只怕迷他不倒。”

    龙子西这才记起,昨晚睡前似乎闻到了一种异味,只是没加注意。

    看来正是那异味作祟,不由为自己过于大意懊悔不已。

    正自懊悔,一个汉子走近前来,抬脚就踢,骂道:

    “你个臭小子,上回伤了我们好几个弟兄!”

    龙子西无法躲避,被踢倒在地,幸亏内功深厚,倒未伤到内脏。

    不禁心里纳闷,看来与这些人有些过节,却不知道何处得罪了他们?

    那人想是恨极龙子西,还要殴打,一人道:

    “算了,看看这小子有什么油水。”

    那人便住了手。

    几人便把龙子西的包袱打开,见有一些衣服杂物,几撮胡子,一捆竹简,还有不少钱币,大喜。

    一人嘀咕:

    “这小子弄这些胡子干什么?”

    随手一扬,早被风吹去。

    又把田姑娘几次给他的信翻出来看。

    另一人忽然叫道:

    “哈哈,这个象牙镯可是个好东西!”

    几人便围过去看。

    闹哄了一会儿,早把钱币分个干净,却把竹简翻翻,见是本记录普通武功心法的书简,便撇在一边。

    趁他们翻弄包袱的时候,龙子西暗暗运气,虽然没有把穴道冲开,却觉气息颇畅,便知点穴之人武功并不精深。

    又想把缚手的绳索绷断,用了几回力,却发现那绳十分结实,一时哪里弄得断?

    看那缚脚的绳子,显是牛筋搓成,怪不得如此坚韧,只好不动声色,一边继续调整气息,一边暗暗想着办法。

    却见几个人把竹简、象牙镯和一些杂物重新放进包袱,包好,放在一边。

    为首的一个大汉道:

    “这几样东西我们留待交给主人,或许有用。我们快些收拾赶路,估摸太子一行快到南申国了。”

    龙子西心道:太子?不知是哪国太子?

    既然这些人提到太子,想来他们一定是哪个诸侯国的官人了。

    那&nbp;“太子”也往南申国而来,自然是要参加英雄大会了。

    说不定,他还要参加选婿呢。

    一人道:

    “我们这次得了这一件大功,仙人必定欢喜。”

    龙子西听他们说到“仙人”,心下一动:

    仙人?莫非是西域仙人马钦?

    如此说来,这些人是西域仙人的手下?

    只是,西域仙人的手下怎么也有中原汉人?

    不管怎么着,落到他的手中可有些不妙!

    一时却也无法可想。

    一人过来把龙子西抱到马上,骂道:

    “妈的,小子有福,还得老子侍候你!”

    当下再不多言,几人上路。

    龙子西发现这几人颇是狡猾,不走大路,只拣偏僻处行走。

    心道,如此,用不了多久就能冲开穴道,要想脱身倒也不难,不如就随他们一起行走。

    反正,他们也是去南申国,倒不耽误我的行程。

    于是,一路上装作毫无反抗之力,只暗暗注意着这些人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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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半天,早过了镐京,也不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几人看看时近晌午,便在一处荒地下马歇息,把龙子西扔在一边,自将出酒肉吃喝。

    此时龙子西肚子早饿,闻着那饭香,不由叫道:

    “几位只恁地小气,让在下填填肚子也好!”

    一人回头骂道:

    “臭小子,不宰了你就便宜你了,只顾叫什么!”

    龙子西试一运气,觉得十分顺畅,原来穴道已经冲开,便知自己已经没有危险。

    当此时,龙子西虽然手脚仍被缚住,但那几人其实已奈何他不得。

    龙子西见那几人自顾吃喝,正要施展手段,忽见沿路又来一骑。

    马上那人衣衫破旧,戴顶破草帽,帽檐压得极低,龙子西只看到毛毛扎扎的一把胡子。

    那人来到跟前,望龙子西这边看了看,停马,下了马来,又看那坐着的六人。

    地上的一人见来人只管看个不住,回头喝道:

    “你那汉子只管鸟看什么!少来捋老子胡须,惹得老子性起,便在你身上戳几个透明窟窿!”

    那人显已动怒,却轻声道:

    “咦?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在下又不曾招惹各位,如何便要戳在下几个透明的窟窿?”

    龙子西听那声音颇是厮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却见刚才说话那人早一跃而起:

    “你这贼人,竟敢回老子话!”

    那人冷笑道:

    “你是天王老子么?做什么便回不得你话?”

    那人更不打话,早挥拳打来。

    后来的汉子大怒,几下便打翻了那汉。

    坐着的几人见那汉子出手不俗,一惊之下,纷纷站起,齐向汉子扑来。

    那汉子毫不畏惧,与几人放对,却是双拳难敌四手,渐渐落了下风。

    眼见一人挥拳向那汉打去,那汉势难躲过,龙子西突发奇功,一个鲤鱼打挺,身子跃起,双足点中那人面门,那人仰面便倒。

    龙子西不待身子落下,借力转身,又是连连用脚点倒两人。

    剩余几人见龙子西手脚被缚,竟能飞身伤人,大骇,爬起就跑,一会儿功夫便没了身影。

    龙子西落在地上,却是手脚不便,依然躺着。

    那汉转过身来,慢慢把草帽掀起。

    龙子西见了那人容貌,一惊之下,差点儿失口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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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原来是骆驼东庄总管裴圳裴济川!

    但见他面容消瘦,满脸胡须,正瞪着一双让人捉摸不定的眼睛,看着龙子西。

    龙子西稳住心神,挣扎坐起,笑道:

    “裴总管别来无恙?”

    裴圳“哼”了一声,面带挖苦:

    “我只道龙少侠武功盖世,从不吃亏。想不到,今日虎落平阳被犬欺!哈哈!”

    龙子西道:

    “裴总管,你也不必笑话在下。你不是一直想杀在下么?这样的好机会,还不动手?”

    裴圳又是一声冷笑,盯了龙子西一会儿,忽然掏出一把匕首,向龙子西走来。

    龙子西暗想,说不得,如果他对我不利,只好置他以死了!

    当下,暗运气息。

    却见裴圳走到自己身边,蹲下,匕首三挑两挑,早把牛筋绳割断,说道:

    “没错,我裴圳做梦都想杀你!可是,你既已虎落平阳,你以为我会做那欺虎之犬么?我裴圳何时做过那乘人之危的勾当?”

    龙子西手脚得动,早跳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拱手说道:

    “多谢相救!”

    裴圳把匕首收起,却不说话。

    突然,裴圳猛扑了过来,右手五指如爪,直击龙子西面门。

    龙子西一惊,随即两手分开,左手隔开裴圳右手,右拳变掌,削向裴圳脖子。

    那裴圳一击不中,双尺在手,又攻上来。

    两人交手未及二十个回合,裴圳早被龙子西夹住胳膊,一拉一推,险些摔倒。

    龙子西欺身进逼,却是一把扶住了他。

    龙子西笑道:

    “我知道裴总管是个心胸坦荡的汉子,只是你面有饥色,如何是在下的对手?

    “这里有酒有肉,我们何不先填饱了肚子,再来场堂堂正正的比试?”

    裴圳面露失望,摇摇头道:

    “唉,这辈子我是杀不了你了!尹老爷,报仇之事,属下非不为也,实不能也。老爷休要怪我!”

    龙子西道:

    “裴总管又何必气馁?不管怎样,我们吃饱了再说。”

    裴圳兀自摇头,走过去,把酒肉收起,转身就走。

    龙子西笑道:

    “裴总管要独吞么?”

    裴圳“哼”了一声:

    “你不怕那些人招了帮手,去而复来?要喝酒,也得先换个地方!”

    龙子西心里叫声惭愧,便牵马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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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前行了一程,又拐到右边一片荒草地中。

    两人下马坐下。

    那草比一人还高,加上路旁树木遮挡,再难有人发现。

    那裴圳想来也是饿极,更不多言,扯起一块鸡腿便咬。

    当下酒肉铺开,两人风卷残云,一会儿就把几块肉吃个干净,只剩了一些酒。

    看着地下一片狼籍,两人抬头对视,忽然都笑了起来。

    笑了几声,那裴圳却又长叹一气,将脸板起。

    龙子西道:

    “裴总管如何这般模样?这些日子却在哪里?”

    裴圳摇摇头,道:

    “那日我们在太原分手,我却是惦念着尹老爷,直往西北追去。

    “沿路见了几具尸体,有我们骆驼东庄的人,也有计家庄的人,还有的认不出。

    “便知他们是经过了激烈的争斗,越发担心起老爷来。

    “继续追踪下去,终于在西戎国国都犬丘城追上了他们,你道是谁抢走了尹老爷?”

    龙子西道:

    “莫非是西域仙人马钦?”

    裴圳道:

    “正是这个老狗!

    “他现在为西戎国效力,还被封了个什么护国法师。

    “那天,我们骆驼东庄、太原计刚,还有西域仙人,三路人马打了个一塌糊涂,却是彼此牵制,都伤了不少人手,谁也没有讨到便宜。”

    说到这里,裴圳喝了口酒。

    龙子西道:

    “那么,尹吉甫救出来了么?”

    裴圳摇摇头:

    “不知他们把老爷藏在了什么地方,却是哪里寻去?

    “后来,那计刚见捞不到什么好处,便回了太原。

    “我们人少,尹少爷也有退意,决定回来取那剑谱,用来交换老爷。

    “却是在下心有不甘,一个人留下继续查找老爷下落。

    “近几天,得知那西域仙人和西戎国太子领着几拨人马,相继东来,我便沿路跟踪,却是早把带的钱花光,免不得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却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你。

    “对了,少侠怎么会落在他们手中?”

    龙子西便把情况说了一遍。道:

    “不用说,刚才这些人一定是西域仙人的手下了。”

    裴圳点点头:

    “正是他们。这一次他们来头不小,倒要小心应付。”

    龙子西忽然想起:

    “怎么西域仙人的手下也有中原汉人?我只道都是些戎人。”

    裴圳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来中原,为着遮人耳目,也是为头方便,自然是招募了一批汉人勇士。只是,他们干重要事情的时候,才全用他们戎人。”

    龙子西点点头,问道:

    “裴总管可知他们到南申国干什么?”

    裴圳摇摇头:

    “我也不知。表面上是参加申候召集的英雄聚会,听说那太子对申候公主甚是仰慕,估计还要参加选婿。但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

    龙子西心想,《太公兵法》八成也是被他们抢去,还能有什么阴谋?

    不妨且看他们下步如何动作。

    想到此,问道:

    “那么,裴总管下步作何打算?”

    裴圳道:

    “那还用问么?在下自然还要继续追踪下去。不找到老爷,誓不罢休!”

    龙子西见他一脸风尘,面瘦如削,想到他忠心救主,实在难得,心内感慨,却不知说什么好。

    那裴圳却将剩下的酒袋一分为二,一个塞到龙子西手里,另一个自己举起,道:

    “龙少侠,你救我两次,我今救你一次,还欠你一次。

    “我上次即说过,我这人恩怨分明,还了你的恩情,我还要找你算帐!”

    龙子西也把酒袋举起:

    “好!我佩服裴总管的为人!

    “我们干了这酒,你也就不再欠在下什么情,以后尽管找在下报仇便是!”

    裴圳叫声“痛快”,一扬脖子干了酒。

    龙子西也把酒干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感内心复杂,一时无话。

    隔了一会儿,忽然路上传来马蹄之声。

    两人偷眼看去,却是三四十匹马沿路急促奔来,捉到龙子西的几人也在其中。

    龙子西便知果然不出裴圳所料,真是那几人找了帮手而来。

    当下看了裴圳一眼,不由对裴圳再起佩服之心。

    待那些人走得远了,两人起身,裴圳告辞先去了。

    龙子西打开包袱,想找那胡子,却遍翻不着,才想起是刚才被那些人给扔了,不禁摇头苦笑。

    心里告诫自己今后可得十分小心,上马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