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公子踏月赏美,佳人扮花添香

    当申小甲和晏齐从断肠崖回到月城时,煮了一天的太阳终于成熟,红且圆,映照着夏花和云彩远去。

    被春江豢养的清风,背着裸露的前尘旧事,带着腥腥咸咸的味道,使劲地吹着,从一条街吹向另一条巷子。

    申小甲走出成衣铺,看了看晏齐身上的墨绿色锦袍,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红花长衫,表情有些不自然道,“红配绿,赛狗屁……我们一定要穿得这么骚吗?要不我还是换上我的经典黑吧……”

    “你那件黑衫都穿两年了,破破洞洞的,怎么能穿去烟雨楼,今晚可是大场面,别给我丢人……”晏齐拽着申小甲的手臂,快步朝着烟雨楼的方向走去,“迁客骚人,穿得骚一点才显得我们满腹诗书,才华横溢!”

    “你这模样……溢出来的不止是才华……”申小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被晏齐拖着穿街过巷,在行人怪异的眼光中奔向那座月城里最是奢华的小楼。

    奢华的不仅是小楼的外观,还有小楼内的消费。酒菜贵,歌舞贵,姑娘更贵,一掷千金,是个实实在在的销金窟。

    说是小楼,却也不小,横竖四百丈,高约百尺,雕梁画栋,精巧雅致。

    两盏粉色大灯笼悬挂大门之上,透出的粉光将烟雨楼招牌映照得别有风味。

    申小甲看着门口那些轻摇折扇,侃侃而谈的风流才子,看着那热情招揽的龟公,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不禁有些感慨万千。

    自打来到这个地方,他便听说过烟雨楼的大名,与其他妓寨不同,烟雨楼以清幽雅贵出名,楼里的姑娘大多是卖艺不卖身,却是比那些妓寨里躺着挣钱的还要挣得多。

    饥饿营销,虽不算高明,却是在任何年代都管用的法子。越是稀少,越是有人争抢,越是争抢,价钱也就越加水涨船高。

    不管是妓寨,还是烟雨楼,申小甲都没有去过,只是办差偶尔路过时,远远地望一眼,然后便摇着头离开。每次一靠近这些地方的时候,他的脑子里都会自动浮现出一则治安管理法令,“进去一次,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并处五千以下罚款。”

    他接受不了女子的身体被当成货物一样进行买卖,男女平等的时代观念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烟雨楼虽然有许多姑娘卖艺不卖身,但毕竟也是做男女生意的地方,若是价钱足够到位,有些女子也会躺下去,财帛动人心,身随心动,财帛自然也就能动人身。

    申小甲不由自主地在距离烟雨楼几步之外停下了脚步,踌躇不前。

    “快点快点!”晏齐推了申小甲一把,“早点进去,咱们找个显眼的位置,到时候才方便云桥姑娘看得见咱们!”

    “显眼和现眼只差一个字……”申小甲嘀咕一句,在晏齐的推攘下来到大红脸龟公面前,不情不愿地从怀里取出一张红色的请柬。

    龟公打开请柬匆匆扫了一眼,诧异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申小甲,满脸堆笑道,“您就是申公子?果然很是特别……二楼十三号甲等座已备好,里面请!”

    申小甲怔了一下,心中立刻明白必定是楚云桥提前打过招呼,微叹了一口气,跟着一脸激动的晏齐踏进了烟雨楼。

    刚刚踏入楼内,晏齐便发出一声惊叹,双眼放光地左瞧瞧,右看看,俨然一副刘姥姥走进大观园的模样。

    烟雨楼内,水晶灯,白玉壁,珍珠帘,范金柱。

    地铺青石砖,凿地为莲,内嵌夜明珠,五茎清晰,花瓣鲜活玲珑,人行其间,大有步步生莲的雅韵。

    大堂灯火通明,热闹却不喧哗,中有一方铺满红花的舞台,几名身段婀娜的女子正抚琴吹笛,与台下三三两两客人眉目传情。

    琴笛声声如人语,两侧勾栏莺莺燕燕无数。

    在申小甲和晏齐踏入烟雨楼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门口,瞧清了两人的面貌和穿着之后,又听见晏齐的惊叹声,立时眼中满是鄙夷,复又各自举杯谈笑,不再向二人投去一丝目光。

    不少还未有人光顾的伊人们轻倚栏杆,薄衫飘飘,不停地朝着呆立原地的申小甲和晏齐招招手,眉目含春,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像是在讥讽某个脸皮子浅薄的少年一般。

    “瞧不起谁!”申小甲脸上青红交加,奋力一掀红花衫前摆,摸了摸怀里厚厚一沓的银票,仰面朝天地登上二楼。

    我是被逼的……不进烟雨楼,晏齐就会跳崖。晏齐跳下断肠崖,老板娘就会伤心,就会用我的尸首代替晏齐的尸首,结局就是一尸两命……我是被逼的,我是被他妈……逼的!

    申小甲瞟了一眼身旁一副土包子模样的晏齐,不断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以便在今夜开启自己人生新的篇章。

    上了二楼,进到十三号雅座,申小甲明显感觉到那些取笑他的声音小了许多,微不可闻,想来这个雅座必定是有某种特殊的含义,只是从未来过烟雨楼的他们并不知情。

    一个瘦弱单薄的小厮低着头跑了过来,在申小甲身侧站定,躬下身子询问二人想要点些什么名堂。

    申小甲自然不知这里面也有其他的意思,随手指了指旁边雅座方桌上的东西,故作从容地吐出两个字,“一样。”

    小厮面色古怪地看了申小甲一眼,也不取笑申小甲的年少懵懂,点头应诺退下,不一会儿端着几个盘子走了回来,一一摆在桌上,道了一句“请慢用”,便迅速离去。

    一壶清酒,一碟花生米,一盘酥脆点心,一斤辣卤牛肉。

    装陈食物的盘子也是极为精美,白瓷金边,红漆作花,让申小甲生出一种想要偷偷揣进怀里,找个地方埋起来,等到自己穿回去或者留个纸条给子孙后代,当作传家宝的冲动。

    玉盘珍馐值万钱呐!申小甲不禁在心中连连感叹,似乎也不在心疼怀里刚揣热乎的银票了,毕竟也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晏齐每月偷偷攒下的零花钱。

    和晏齐对饮了两杯清酒,吃了几粒花生米,嚼了三片牛肉,舞台上的琴笛换成了颇有异域风情的舞蹈,金色鱼鳞甲片织成的抹胸与裙摆下裹着曼妙的曲线,举手投足之间有春光乍现,大堂里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旖旎起来。

    许多客人身旁都有秋波荡漾的姑娘,到了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几分,或是依偎怀中,或是坐于膝腿,更有唇唇相贴者,朱印片片。或许还有广袖之下肆意摸索者,不过申小甲却是没有瞧见,可能是烟雨楼的规矩,大堂之内不允许有太过火的画面。

    申小甲和晏齐终归是少年人,到底血气方刚,直看得两眼发直,狂咽口水。

    你在楼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也在看你。

    正当申小甲和晏齐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二楼某个灯火阑珊处一道倩影闪过,桃娘推开一间厢房的檀木门,闷闷地说道,“他来了,你赢了。”

    坐在铜镜前细细描眉的楚云桥回过头来,捂着嘴娇笑了一声,“别这么不开心,你虽然输了赌局,但赢了人生啊!”

    “云桥……”桃娘望着笑靥如花的楚云桥,只觉得世间最好的风景莫过于此,微微一叹,“要不那东西还是拿给赢了的人用吧……”

    “不许耍赖哦,”楚云桥双唇轻轻抿了一下朱红纸,撅着嘴道,“愿赌服输,明天我就帮你找个清净地把那东西用了,这样我也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做那些事。”

    “昨天从城主府出来后,我想了许多……若是你实在不想去做那些事,便不要去做了,不应该把一切都压到你身上……你想去找个心仪的良人,你想尝一尝世间情爱的滋味,那便去吧!你没做完的事情……我去做,你没杀成的人……我去杀!”

    “桃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该我的始终是我的,你替不了我,也不能替我。”

    “那便早些做完这件事吧……”桃娘从桌上抱起青莲古琴,眼神骤然冰寒道,“用他的命换你的自由,很划算的买卖!”

    “一步步来吧,”楚云桥轻轻地挽了挽云发,拿起桌上的一枝茉莉花,以花代钗,插进发丝中,柔声道,“得先要让他爱上我,这样才能有底气杀了他……”

    “你打算让他怎么爱上你?”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争来的最为珍贵……首先,要让他争一争。”

    桃娘盯着楚云桥袅袅婷婷的身姿,轻声道,“那他一定会爱上你的,若我是个男子,也想为你争上一争!”

    楚云桥站起身来,从翠色锦屏上取下一件素白纱衣,柔柔地披在肩上,在铜镜前转了一圈,“总觉得差点什么……”拿起梳妆台上的樱花团扇,半遮花容,嘴角微微上扬,两个梨涡甜甜浮现,双眸清澈如水,含情脉脉道,“公子踏月赏美,佳人扮花添香……桃娘,让我们去会一会这位无双的翩翩少年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