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陈记包子铺

    蓉蓉太小,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

    看到沈香引看她,安安静静走过来。

    伸手摸了摸跪在地上李经才的脑袋,“爸爸你怎么啦?”转头再看吴桂花“奶奶怎么睡在地上?”

    沈香引伸手一把拉过她,捏着她的小脸令她张开嘴“蓉蓉你在吃什么?”

    蓉蓉被吓到,立刻挣扎着推开沈香引“好痛!呜呜呜——”

    李经才焦急抢过蓉蓉抱住“沈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沈香引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太紧张了。

    因为得知刘则一直在暗中注视,而草木皆兵?

    李经才胸口剧烈起伏,“你也看到了了,我妈……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便招待你,请回吧。”

    强硬的逐客令。

    沈香引喉头滚动,没有说话,她大早上的来报丧,确实不讨喜。

    没有告别,沈香引自觉退出了门外。

    身后是父女俩哭作一团的声音。

    李经才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回荡。

    “妈你为什么走的这么急啊!如果我知道昨天是我们吃的最后一顿饭,我一定不会让您生气……”

    他震耳欲聋的悔意,让沈香引揪心。

    来不及告别,很残忍。

    冬天太冷了,周遭一切都看起来惨兮兮的。

    沈香引很想吃热乎乎的包子。

    她停下步子,掉头拐到向通往西大街的路。

    回来碧落古镇以后,还没去过西大街。

    ……

    陈记包子铺。

    从同治年间开到现在,百年老店。

    招牌肉包百多年传承的美味。

    店子生意好,一大早就排起长队。

    窗口边立着个木牌,红漆手写招牌肉包每人限购两。

    巨大堆砌的笼屉里,满满当当的大肉包,热气腾腾。

    窗口里站着俩人。

    一个老人,背不驼腰不弯,负责收钱。

    一个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手里很利索的打包着包子。

    沈香引闻着包子香气,在后面排队,越靠近,越觉得暖和。

    陈记包子铺是一个象征。

    每天早晨准时卖热包子,在这古镇的一角,任时代变迁物是人非,包子没有变过。

    排了二十多分钟,终于轮到沈香引。

    她声音响亮,说“三个。”

    “你不识字儿啊?”女人性子急,拍了拍旁边的木板,“要不要?”

    沈香引“可是我吃三个才能吃饱。”

    听到这句话,旁边收钱的老人一怔。

    时间仿佛都静止。

    后面排队的人在催“买不买啊?不买让让。”

    沈香引站着不动。

    女人试图驱赶她,被老人一把拉到旁边去。

    “今儿冷,天冷得多吃肉,三个够你吃吗?”他声音尽力清亮,但听起来依然苍老孱弱。

    沈香引“我就带了一块钱。”

    “那你可以先欠着,我再给你多装一个,不够吃你再来。”老人这么说着,手有些抖的装了四个大包子进纸袋。

    后面的人抱怨连连

    “怎么她就能买四个?上次我加钱都不多卖!”

    “买完了吗?赶着送孩子上学!”

    “真磨叽!聊什么呢老头儿?”

    旁边的女人,一开始还挺急,现在也不催他了。

    朝着后面排队的人喊“吵什么吵!卖完了!今天卖完了!”

    沈香引完全无视周遭的声音,噗嗤一声笑了,“这么做生意,不怕你家店亏钱啊?”

    老人有些得意道“就四个包子而已,能亏多少?你天天来吃,我家店都亏不了。”

    “你这么说,那我可天天来了。”

    这句话一说出,老人眼眶里的眼泪连串掉下来,落在包子上。

    他有些慌,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声音也恢复苍老的状态“老了,迎风流泪,给你重拿。”

    “没关系。”沈香引探过去夺下那袋子。

    后面各种抱怨的声音此起彼伏,女人懒得理,把限购的牌子翻了面售罄。

    她巴不得少卖几个包子。

    皮薄肉厚的大包子,每一枚包子里都是一颗完整的粉蒸狮子头。

    卖五块一个,只将将收回本钱。

    幸亏老爷子祖产雄厚,上面保护非遗也有些补贴,才经得住造。

    但是今天过后,这店子还开不开,她不知道。

    老爷子等的人来了。

    只是,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有点年轻。

    ……

    沈香引自从知道陈记包子还开着,就隐隐猜到,杜鸿秋还在这里。

    按年龄来算,他今年得九十有七。

    相顾无言,她不想叙旧。

    叙旧对她来说太残忍,对杜鸿秋夜残忍,他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来一是看看你,二是碧落古镇最近不太平。”

    说着,她从小包里拿出随身带的的剪刀,随意揪起自己的一缕头发,咔嚓一剪刀。

    “你找个东西装起来,贴身戴着。”

    杜鸿秋接过头发,细致梳理好捏在手里。

    他对沈香引的事并不了解,只知道她不老不死。

    老人清明的眸子里隐约能看到当年少年锦时的模样,沈香引不忍心看他。

    她低下头说“能轮回是好事。”

    “我知道。”杜鸿秋立刻回她“我一直都明白,我也不怕死,如今你肯回来看我一眼,我更没遗憾了。”

    沈香引牵起嘴角“别这么说,搞得和最后一面似的。”

    杜鸿秋有些激动,连连点头“我每天都在这卖包子。”

    “我想吃的时候,就来找你。”

    知己,是沈香引给这段关系的定义。

    但她一直都知道,杜鸿秋是以知己的名义爱慕她。

    杜鸿秋爱戏,有一把绝顶清亮的好嗓子,早年狂爱昆曲,纨绔子弟一个,天天跟家里闹着要学戏。

    家里祖传的招牌不能砸,不让他学。

    在碧落古镇,沈香引是唯一和他聊得来的人。

    他十几岁就认识了她,因为四个包子,沈香引教他昆曲行腔,教他唱长生殿。

    一直唱到了二十七八,沈香引的样子没变过。

    喝了酒,她告诉他,自己是不老不死的怪物。

    杜鸿秋是第一个哭着说她这么多年得多寂寞多无助的人。

    不想叙旧,但是旧事一件接一件的在脑袋里蒙太奇。

    直到沈香引手机大喇叭响得惊天动地。

    鹤冲天的电话。

    接通后,对面直接说“怎么不在店里?”

    “出来了。”

    “查到了卖出王翠兰手机的店铺,就在附近。”

    “这么快?”沈香引没掩饰笑意。

    “你在哪?”

    “陈记包子铺。”说完顿了一下“我们在西大门见吧。”

    她不想让杜鸿秋看到鹤冲天。

    但是杜鸿秋忽然开口“让他过来接你吧,外面路不好走。”

    鹤冲天在电话那边听到了“跟谁在一起?”

    杜鸿秋抢着回答道“表爷爷,我是她表爷爷。”

    多讽刺,沈香引看着沈月英从女孩变成女人变成奶奶,看着杜鸿秋从少年变成男人变成爷爷。

    挂了电话。

    杜鸿秋看出沈香引落寞,和煦笑着说“总得有人陪着你,是我想看看,这个人够不够格。”

    沈香引被他逗乐,“要怎么才算够格呢?”

    杜鸿秋端起戏架子,唱道“他风姿,犹如松竹秀——他神采,又好像云霞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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