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太夫人那与师弟诉苦的丈夫

    一阵阵轻轻的夏风袭上了谢汝卿的马车,谢汝卿看着清晨的天色阴沉得竟和深秋一样,令他本就不美好的心情更加兴味索然。

    谢汝卿回望手中的山水图,淡淡烟雾,潺潺流水,意境幽幽,本是他最为喜爱的,当下看了,却依旧是兴趣缺缺。

    夏日的清风吹动了那缀着珠宝的帘子,谢汝卿随意的珠帘悬挂在小小银钩之上,随即,映入眼帘的就是雨水似飞花轻舞,如虚无缥缈的梦境,丝丝细雨不断的在谢汝卿的眼前落下,一如谢汝卿此刻心中的忧愁。

    “师兄,怎么,家中有烦恼事,愁眉不展。”楚辞坐在谢汝卿对面许久,将自家师兄的反应全都尽收眼底,随即,开口说道。

    “你非要抢着坐我的马车,想坐就给我好好坐着,你本是最好不要做我马车的,两国的盟约虽然已经最终确定下了内容,但到底还没有签字画押,你坐我马车,落人口实。”谢汝卿说道。

    “怕什么,我驿馆里那些不听话的家伙,该处置的都处置了,保准连根毛也不剩,而,你们大雍嘛,如今对师兄你也是诸多赞誉,再说了,刚杀鸡给猴看,谁还敢来找你的不痛快~”楚辞说到此,忽然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好似在回味着昨日夜里刚刚因为处置了十三个碍事的家伙而闻到的那股血腥味……

    “小心驶得万年船……罢了,与你说这些,你也听不进去……反正,你是吃不到亏的……”谢汝卿对这个师弟总是有许多话想要嘱托,但看到,楚辞如今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又想了想自己家中那一大摊子还未解决的事情,便也不再想啰嗦了……

    毕竟,他老是劝楚辞做事情,可到头来,满脑门官司的反倒是他……

    楚辞本来已经做好被自家师兄好好“念经”的准备,结果,没想到,谢汝卿今日竟然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心中顿感疑惑,想了想,便又接着自己先前问的那个问题笑着说道:

    “师兄刚刚没有否认我说的话,看来确实是家中出了烦心事了~”

    “嗯……让我好好想想,师兄家中有一妻五子一女,孙子孙女无数……到底会是谁让师兄如此苦恼呢……”

    “这定然不会是我那好嫂嫂,虽说我那嫂嫂年纪轻了些,但实在是聪慧的很,做事有章有法,况且,师兄你也不舍得愁我那嫂嫂,至于师兄你的孙子孙女们,大多年纪还小,再苦,也不至于叫我看出来……

    偶孙辈几个成家立业或是嫁人的,我听着风评也大都不错……

    至于,我那个侄女,性子活泼,足智多谋,颇有几分像我年轻时候的性子……定然是吃不了亏的,也惹不出什么大祸……”

    “看来……这,让师兄烦恼的只能是我那五个好侄子了……”

    “师兄,不若与我说说,你都苦恼一些什么,虽说我没有儿子,只有个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的女儿,但我怎么说,也算是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

    再说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师兄,有什么烦恼,快与我说说吧。”楚辞颇为认真的好好分析了一番,随即,凑到谢汝卿面前十分八卦的说道。

    “你的耳目何其繁多,心中应是已然知晓许多了,却还要我说与你听……”谢汝卿看着这个师弟,淡淡的说道。

    “师兄真是冤枉了我,我的那些耳目,再厉害,也只不过是在南蛮厉害些,这可是在师兄你的大雍,我怎么掀起风浪呢。”楚辞被戳穿了想法,倒也不恼,笑着说道。

    谢汝卿一如多年前那般,无奈的摇了摇头,戳了戳楚辞的脑袋,说道:

    “你呀……装糊涂倒是一流……”

    “罢了,同你说吧……我确实是在苦恼我那五个儿子……”

    “哦……真叫我猜中了,但……这外头传来的风声,师兄你的五个儿子个个可都是人中龙凤啊……有什么好苦恼的……莫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吧……”

    “哎……若当真是如此,我倒就不会与你说了……

    我的大儿子,谢好问,是一个有才学,也有谋略的孩子,他从小就跟在我的身边耳濡目染……我一直对这个孩子最为放心……但这几年,他问鼎文官之首,当了大雍的宰相,我才发觉,这孩子……心思谋算太深,就连自己的妻子儿女,甚至是兄弟手足都不惜算计利用……将利益置于了‘情’之前……

    我几次三番倒也劝导……但……到底发现的晚了些……如今,我就怕,我百年之后,留他一人,急功近利……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楚辞点了点头说:“这倒是危险的很……那日,我在朝堂上初次看我这大侄子,就觉得这侄子,浑身上下都是官场的味道,虽说,这样的性子没什么错,甚至……在这朝堂上,也可以混的风生水起……

    但……谢家乃是大族,谢家的族长若是一味的只追求名利,淡薄了亲情,倒是要吃上亏的……难不像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难怪,师兄你如此愁眉不展了……

    不过,师兄,你这大儿子我倒是觉得,不必过于担心……毕竟,这孩子不过是太过顺风顺水,再加上当初你的教导,才导致他成了如今一个一定要把权力狠狠握在手心里的人……

    人这一辈子,哪里有一直顺顺水的,就说你们那个皇帝,看着年少,但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放心吧,你们家老大在你们如今这个皇帝手上讨生活,迟早是会被蹉跎的……等自己真的受了苦,知道了什么是雪中送炭……就好了……”

    “我那大儿子……目前,也只能寄希望于此了……”

    但……我家不省心的可不止如此,我那二儿子和四儿子,更是让我不省心……虽都有些许才华,但于情之一事,却是糊涂得很,做事也不够果敢,优柔寡断……一个错娶蛇蝎进家门,一个宠妾灭妻……都知晓自己错了……却通通下不了狠心来处置此事……最后,就是苦了我那群尚且年幼的孙子和孙女……”

    “呵,不,现下,是苦了我家的妻子才是……这老二和老四都想着把孩子丢给我和我家娘子来教养,自个儿躲清净……还好,我家娘子聪慧,处置的倒是很妥当……”

    “师兄的二儿子是闻名天下的大儒,四儿子也在文坛颇负盛名,没想到,到都是如此糊涂不堪重用……说好听些,是菩萨心肠优柔寡断,难听些,就是在师兄你的羽翼下头待久了,认为,天塌下来,都有你和嫂子顶着……没了自己处理事情的魄力和决心……”

    “他们兄弟五人……说实话,真正见过世间百态最多的便是这老二和老四了,一个自己出门求学多年,见证了人间苦楚,一个真正做到了像普通官员一般,处处历练,处处积累经验阅历,才升官回了京都……却不想,那么多苦受过来了,反倒是成了如今的模样和性子……却”

    “我看,就是师兄你对他们太心慈手软了,才弄成如今这模样……

    先说,你二儿子,他看上去只不过是个开书院的,一个沉迷于诗文的读书人,不懂得官场那么多弯弯绕绕,也不懂得太多的人情世故,隐居于世,寄情山水

    但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再加上,他曾游历四方,到底有什么道理,是他不懂得,这些为人处世,杀伐决定的事情,他哪里会不真懂,就如今优柔寡断,狠不下心,总归是以为那女子闹不起什么腥风血雨,而自己又是个读书人,总不好对一个女子过于苛刻……

    读书人的臭毛病罢了……殊不知,这世界上,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虐待的女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可怜的……

    还有那个宠妾灭妻的,都是因为谢家在身后,才让他们无所畏惧,这种事情也做得出来,此次……我记着,进了牢狱的也是师兄的四儿子吧……

    依我看,抓起来,打一顿,告诉他,到底什么是家族脸面和体统,实在不行,就让他辞官,把官辞了,再把他家收入断了,你就同意他带着那个妾室出去单过,好好看看,那妾室还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跟着他多久,至于孩子,你又不缺这些个孙子孙女,若有下回,自己拿不定主意,就不必来寻你,也不必寻嫂子来当那个恶人……”

    “还有你剩下的两个儿子,我虽在南蛮,但也算是知之甚多,比如说,师兄你的三儿子还有你和我嫂子生的心头肉……”

    “无非就是……”

    楚辞的话滔滔不绝,且话糙理不糙,谢家这几个孩子如今的模样,多半都是因着谢汝卿在世,谢家犹如苍天之大树,让他们或多或少的在不经意之间生出了依靠谢家权势解决一切事情的念头造成的……

    而,就如刚刚谢汝卿认为谢好问对于亲情充满了利用一般,楚辞也认为,谢汝卿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办事情,倒是越发瞻前顾后,尤其是对自己的亲人,可谓是百般纵容……尽管,谢家几个孩子年纪不小,就算谢汝卿再如何睁只眼闭只眼的包容,也培养不出混账东西,但,惯子如杀子这个道理,却是适用的很……

    毕竟,没有不会变的物,更何况,是本就善变的人呢……

    当然,这也并不能够全怪谢汝卿,谢汝卿终究只是一个人,只是一个父亲,就算在朝堂上如何呼风唤雨,在天下如何妇孺皆知,但在自己的子女面前,他却只能是一个父亲……

    做父母的,爱自己孩子,那是本能,想给自己孩子最好的,也是本能,能从始至终,都对孩子进行严厉的教育的,几乎是少之又少……

    若不是楚辞就算当下有了女儿,但也没什么养孩子的经验,换了旁人,或许是并不能够觉察出谢汝卿在这些事情之中的过错的……

    再英明的人,大多也有当父母的那天,当父母的,怎么会觉得当父母的疼爱孩子,是错的彻底的事情呢……、

    “师弟……今日,多谢你了……若非是你……我恐怕,还在一路困苦……甚至……可能,到了最后,也无法醒悟,只会一味责怪于我的孩子们不争气……”楚辞的话,谢汝卿是一个字也不差的全部听到了耳朵里去,也十分虚心的接受了楚辞的所言所语,随即,沉默了许久,最终,感激般的开口说道……

    “谢什么,咱们师兄弟之间,虽然如今一个效力大雍,一个效力南蛮,但你和我之间,总归是希望对方好的……更何况……这次,我能找到我的女儿,也是多亏了师兄你从中操作,也多亏了师兄你,那楚国人,才被拦在了京都之外……”楚辞笑着说道。

    “于公于私,我都是要帮你的,于公,楚国人想找回你女儿,不过是因为,他们觉得,楚国公主的血脉无上高贵,兴许,这条血脉,能像当初的楚国公主一样,再带领着楚国人吞并天下,此等事情,身为大雍臣子,定然不会允许发生,百姓如今安居乐业有多难,那么相对的,摧毁这一切,也就有多容易……

    于私,你我是同门师兄弟,不是手足胜似手足,尽管,师父说,你我之间,终究不死不休,但至少如今,你唯一的血脉……我要想办法帮你保住……”谢汝卿不知为何,看着此刻楚辞的笑脸,却是丝毫没有调笑他的心情,反倒是颇有感慨的这般说道,他与楚辞,到底有多久没有像今日这般,毫无算计的谈天了呢……故而,

    “……师兄,我们老了……你我二人已经无法去周游列国宣传师父的思想了……但……你我二人,却如同那年游学回来,寄居在翟老先生家的那一个夜晚所想一般……

    终究……把决定百姓命运的权利掌握在了我们的手里……”楚辞听出了谢汝卿话中所含的那层意思,当下除了感激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沉默了半响,才这般说道……

    “是啊……我们得到了这么多……有些东西……或许是我们注定要失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