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大丈夫
兴许是戴淮山命不该绝,于第三日破晓时分醒了。那时,阿平趴在床边打盹儿,忽地感觉头上覆了一只手,打了个激灵猛抬头,发现大掌柜正低垂着眼眸瞧他。阿平的眼泪夺眶而出,一面紧紧握住大掌柜的手,一面朝外喊人。老莫掌柜披着衣裳匆匆进来,为戴淮山把了脉,脉象已然明显好转,不禁摇头慨叹道:“东家娘子真是位活菩萨,真的妙手回春啊!”“大掌柜你可醒了,你再不醒,我就要下去陪你了哇!”庞泰又笑又哭的嚎道。望着屋子里人影幢幢,戴淮山的脑仁儿抽痛,但意识已有几分清明,回想起前日莫名发病的情形,问阿平发生了何事。阿平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戴淮山在巨大的震惊中,久久沉默。得知戴淮山苏醒了,舒婵松了口气。放眼福建商界,戴淮山绝对算得上一商业奇才,且颇有威望,能为李家所用,那是再好不过了。她救他一命,经此一番波折,想必那些掌柜们再不会怀疑她了。至于戴淮山,攒下那么大一份家业,那么有声望都未脱离李家单干,总归是念着当年做贩货郎时李光魏对他的知遇、提携之恩。所以,舒婵还是很希望戴淮山能好起来,毕竟这世道,忠臣良将太难得了!日光透过竹帘的缝隙,照在琉璃窗上,折射出一片七彩光晕铺在青砖地上。舒婵正准备出门前往戴府,抬眼看见一锦衣公子迈着轻快的步伐朝她走来。这是……身后的彩墨“呀”了声,道:“温衙内又回来了。”“他可不稀罕这称呼,就是……”知雨斜起嘴角笑了下,后半句话憋着没说,只“啧啧”了两声。男人,你终于开窍了啊!舒婵仰头看着眼前仿佛年轻了好几岁的温在恒,一时怔忡住。他只不过是把胡须剃干净了,穿上了一身新衣,可她怎么觉得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昨日那个给她买点心的人了呢彩墨说得没错,真的是一夜间变回了记忆中的温衙内,清冷出尘、矜贵孤傲、高高在上好似九重天上的神君。舒婵心里直打突突,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心间,她悄然握紧了手,有点怕……时隔这么多年,下意识的竟还会怕他,可怕他什么呢他明明对她好得一塌糊涂,好得让她愧疚难当。是她残余的自卑心在作祟么以前只是出身卑贱,现在又成将谢残花,着实配不上他的好。见舒婵怔怔的望着他出神,温在恒心内窃喜,果然这招是管用啊!若杉说自古烈女怕缠郎,他打算重整旗鼓,缠着她不放了。虽则他对自己如今的模样并不很自信,但他对她的自信又满血复活了。这一次,就是天皇老子,也甭想跟他抢!“可是要去戴家我陪你去吧,威武军中的那帮人都认得我,去了好说话!”这和煦的笑容、温柔的嗓音,与记忆中的凶神模样重叠是那么的违和,又是那么的新鲜。舒婵眨了眨眼,错开视线,正寻思要怎么拒绝呢,他又靠近她说道:“那蔡逍如今是大都督跟前的红人,却不是什么好货色。前夜他看你的眼神都直了,是让我帮你挡一挡呢还是你配包药,咱神不知鬼不觉把他眼毒瞎了”“既然要抛头露面,免不得被人看,只要不过分就好。”舒婵松了松手,风吹进袖管,手指间隙里凉丝丝的。她暗自纠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面希望他变回原来的他,一面又害怕原来的他。“以我的经验,他很难不过分。”温在恒微微笑着歪头看着她。直看得舒婵面红耳热,忍不住用手背推了他一下,皱眉嗔道:“作甚这么多人……”温在恒直起身看了看左右,彩墨用帕子掩面咳嗽,知雨抱着胳膊仰望天空,其他随从都很有规矩的眼观鼻鼻观心。“那去车里说吧”语气是询问,动作却是直接上手扶着她的胳膊往马车上送。“你没骑马来”“这大热天儿的,骑马弄得一身臭汗,别熏着你。”温在恒说着也钻进了车厢。舒婵心惊,忙起身打开车窗,喊彩墨。彩墨甩着帕子扇风,道:“娘子,我就不去了吧这大热天的,小主君这几日有点积食,我去给他煮山楂林檎水。”“多煮点,我也积食。”知雨说道。舒婵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坐了回来,抬眼看温在恒,他冲她抿嘴一笑,天爷!舒婵赶紧低下头佯装整理裙带,带着丝丝怒气说道:“你不好好静养,跟着我去做什么我能摆平!”“这些事不费什么心神,费我心劳我神的……”他看着她,话说得很不客气,“从来都是你。”“我……”“是,你没强迫我,是我一厢情愿。”他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以前是,现在也没变。不过没关系,你看我,除了年纪大了点,孑然一身,了无牵绊,给你当个上门女婿不挺合适”“什么”舒婵惊呆,上门女婿亏得她还以为高冷的温衙内又回来了,斜对面这位,怕是疯了吧说的什么疯话!于是咬着后槽牙断然拒绝,“不合适!我不要!”“不要就不要罢!”她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故而被一口拒绝了也不气馁,她要是同意那才不是她呢。温在恒拍了拍膝头,“那做你的护卫如何在下自小习武,十八般武艺不说精通,样样都会一些。”“用不起!”舒婵没好气的回道,“我有知雨就够了。”“知雨确实厉害。”温在恒摸着下巴想了下,“可东根已拜我为师,说好了要教他骑射,我不能言而无信,是吧且像我这般文武双全知根知底的师傅,你上哪儿找去”这个确实是困扰舒婵已久的事情。东根身份特殊,接触的人多了,难免被猜疑打探。温在恒倒是个比较稳妥的人选,可他即便卸了军职,依然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更会招来旁人的注意。“我可以隐姓埋名。”似乎猜到了她的顾虑,他又说道,“随便做个张三李四,乐得逍遥自在。”舒婵沉默良久,他说得云淡风轻,这些话却在她心底酿出一泓悲凉,她问道:“男子汉大丈夫,你就没有自己的理想跟抱负么”“小的时候有,想位极人臣,实权在握。看那些不喜欢我,打心眼里鄙薄我的人匍匐在我脚下,摇尾乞怜。”温在恒不疾不徐的说着,笑了下,看着舒婵带着成熟风韵的秀美面容,眸光一点点暗沉下来,“如果理想能换我母亲活着,如果抱负能换回七年前的你,我宁肯都不要。以前不懂,经历过,才知道什么无足轻重弃之不痛不痒,什么弥足珍贵失之痛不欲生。婵儿,你不想再谈婚论嫁,那就不谈不论,李光魏能做到的,我也能。你就答应让我搭个火打个边炉行吗”舒婵眼睛晶亮,敛眸忍了忍,平抑着声调道:“再说吧。”“好。”明明一句准话都没有,温在恒还是笑着点头,“都听你的。”路上再无话,舒婵望着窗外,细细回味起温在恒说的话来。经历过,才知道什么无足轻重弃之不痛不痒,什么弥足珍贵失之痛不欲生。曾经她以为自己深爱的柴少主,放弃了,其实也不痛不痒。让她痛不欲生的,是那未谋面的孩子……来到戴府,竟然见到了大都督奉忠,舒婵担心温在恒的介入会引来更多的注意,这不就是了。便是个商界巨擘,在这军权当道的乱世,也不至于让大都督屈尊过府探望。果不其然,相互引见,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奉忠就打探起舒婵的来历。“不知舒娘子先夫何人”“先夫出身河西柴氏。”舒婵答道。她这么回答自有深意,不说北晋国姓柴,河西柴氏亦是当地望族,子弟多了去了。再者,相隔万里,奉家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河西去。“哦”奉忠挑眉,又问,“可是北晋皇族”舒婵笑了笑,道:“同姓不同支,别说五服,有八服的话也都出了。”“某看舒娘子年纪不大,不知尊先夫是怎么过世的”“开春时骑马过冰河,掉进冰窟里,被水流冲走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立了个衣冠冢。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没有任何念想了。”舒婵眉头轻蹙说道。眼见美人忆起伤心过往,愁绪丝丝拢峨眉,楚楚可怜,蔡逍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可惜了,可惜了!”也不知他到底可惜什么,奉忠淡淡看了蔡逍一眼,视线转向温在恒。他虽然面上平静无波,可紧握的双手还是露出些许端倪,他很在乎这个女子。然而,与其让别人拐弯抹角的打探,还不如他现在单刀直入的问。“舒娘子既嫁去河西,与温将军是如何相识的呢”舒婵料到他会问这个话题,遂也不慌张,如常的看向温在恒,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不如温将军来说吧”温在恒清了清嗓音,递了个眼色,问:“那我可说了”舒婵含笑微微,倒要看看他会怎么编。“我和婵儿算是不打不相识,我少时有次带着兄弟跟人在街头打架,打得对方抱头求饶,谁知这位小女侠路见不平,用弹弓射我,一打一个准。后来,我就找到了她家,隔三差五的爬墙头骚扰,直到我入了军营才没去。过了有半年,忽然记起了这个乐子,又去爬她家墙头,结果她家早已人去屋空,不知搬到了何处。再后来,我奉命去河西送嫁,偶然得见她,才知她已嫁为人妇……总归是相识太早,懵懵懂懂,相逢太晚,恍恍惚惚。”温在恒说罢看了舒婵一眼,眸中隐含得意之色,似乎很满意自己编的故事。“难怪温将军和舒娘子如此熟稔,少时的情谊最是珍贵难忘。时隔这么多年,能在泉州再次相逢,看来温将军同舒娘子缘分不浅!”奉忠说着又打量了舒婵几眼。前几年父亲要把小妹许配给温在恒,被他给推拒了,小妹说他心里早有别人了,他当时也就随便听了一耳朵。谁知,还真是这个原因!温在恒现年二十有七,还是光棍一条,虽未明说二人的关系,但又是懵懂懂懂,又是恍恍惚惚的,这情丝细密得都快织成茧了!也难怪他痴情,早早的遇上这么个绝色佳人,又怎会再看得上别人奉忠觉得不管温在恒说得有几分真,他这样的人表露出来的感情是不会掺假的。这位舒娘子怕要将他父亲的得力干将拐走了。........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