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地位

    方临还是小瞧了锦衣卫镇抚带来的影响,当日和董祖诰喝酒留宿,抵足而眠,直到次日,才真正感受到了这一个官职带来的巨大社会地位变化。

    来到店里,黄荻、柴一苇、刘洪文、耿石,都是称呼着‘方镇抚’。

    饶是性子最大大咧咧的黄荻,往日私下里仍会称呼‘临子’,今日却喊的是‘方镇抚’,并自这一天后,再没喊过一次‘临子’。

    从前,刘洪文对方临有着敬佩,但哪怕方临写出《三国演义》,第一部、第二部如何大卖,他心底始终还是有着一种身为秀才的矜持,今天却是一点也没了,完全将自己位置摆在了下位。

    回去西巷胡同,方母、田萱在小乌山那片空地,街坊邻居也都知道方临被皇帝封了官,正在谈论着这事,热火朝天。

    不同于以往,这些街坊邻居对方母说着奉承话,心中还是觉得‘方家无非过的好一些,大家还是平等身份’,如今却是未开口,身段就先放低了数筹,就连田萱,都再没人敢开玩笑打趣了。

    方母接受着周遭大娘、大婶的恭维讨好,红光满面,看到方临回来,连忙放下手头东西起身:“我儿回来了?那封圣旨已请回家供着,官服也差人送来了,临子你当个这个官,是不是还要去京师啊?”

    “不用,娘,我这是虚职,食禄不莅位,就是光拿俸禄不用做事。”方临用最浅显的话解释道。

    “好好好,那也是吃的官家粮,我听每月有十四石呐!”

    方母哪知道什么虚职,听了只拿俸禄不用做事,反而更高兴了,反正在她看来,儿子做官了,还是从五品的大官,虚的实的有什么影响。

    田萱也是高兴和方临说着:“临弟,昨天你接了旨,娘可高兴了呢,一直在说咱家祖坟冒了青烟……爹也是,昨晚在外面喝酒,好久才回来,喝醉了,还在说要去给咱老方家祖坟烧纸……”

    方临听着,明显能感受到,这次封官,方父、方母、田萱的高兴,要比以往他拿回来上万两银子还要强烈得多。就似乎,那俸禄的十四石米,七两银子,比别的七十两、七百两、七千两,都要高贵似的?

    ‘从前拿回家银钱,纵使我说了有种种人脉,不用担心,爹、娘、萱姐也感觉如无根之萍,这次真正封了官,他们才有安全感。哪怕聪明如萱姐,也是受到这个世道风气影响,不可免俗。’他心中暗道。

    街坊邻居看到方母、田萱说完,这才纷纷开口,让方临感受到了比从前恐怖得多的热情。

    “我就说临子是读书人,果然不一样,现在果然做官了!”

    “是啊,书写得好,让皇上看到了……还是得读书啊!”

    “咱们能和从五品的大官住在一個胡同,说出去都有面子哩!”

    ……

    胡同出了这么一个大官,可是稀罕,街坊邻居也不管虚职与否,不了解,也不在乎,只知道那是一个从五品的官,比知县还要大得多的官儿!

    方临都被这股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对了,还有大娘说要给他说亲,说妾!

    ——以前,他家再好,开书肆挣再多钱,因为和田萱婚事早早定下,街坊也只是叹息没缘分,晚了一步,从没提过说妾,可能是心里下意识认为方临身份不够?如今,却是出现了这种现象。

    方母听了这话,却是瞬间冷下脸,在她心目中,田萱就是极好的儿媳妇,也非常处得来,真要再纳个妾,谁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下意识排斥。再说,田萱又不是不能生,还正怀着孕呐,这时候说这话合适么?

    一见方母脸色不好看,不等方母说话,那个说出这话的大娘就是啪啪啪用力打着自己的嘴,说自己说错话了。

    旁边更多人出言,打着圆场,很快就又其乐融融。

    方临看到这一幕,突然深刻理解了,这个世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要苦苦考一个功名,只求当一个‘官’:‘因为自古至今,在这片官本位的土地上,一个官的影响都是无与伦比的啊!’

    ‘也是,我的前世,到了二十一世纪,在齐鲁大地上,还深受这个观念的影响,钱再多,也不如一个小吏般的公务员,更能让人高看一眼。’他暗暗摇头。

    街坊邻居,大娘、大婶的热情,方临实在兜不住,故而没在这里多留,打过招呼就过去了。

    路过欧家,学童们放学,欧夫子拿着喝水的竹筒从屋里出来,见到方临将他喊过来坐下:“方临,我听说你封了从五品锦衣卫镇抚的官,如今也是方镇抚了。”

    “夫子,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方临大摇其头:“咱胡同的人不太清楚,您还不知道么?就是一个名头好听的虚职。不怕您笑话,就这我还不了解,昨天宣读圣旨时,我听到锦衣卫镇府,第一反应还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起传说中穿着飞鱼服、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以为陛下要将我召去京师,让我查案抓人……”

    “哈哈!”

    欧夫子笑起来:“从五品的虚职,那也是从五品,领的是实打实的俸禄。不过,锦衣卫在民间的确是过度渲染,许多人一听锦衣卫,反应就是缉捕抓人的煞星来了。”

    方临笑着点头。

    前世,种种影视剧有意无意的渲染下,锦衣卫成了黑暗、血腥残、阴险的代名词,似乎提到锦衣卫,所有人就该战战兢兢、闻风丧胆,说不怕,反而是咄咄怪事。

    “夫子和我说说这锦衣卫呗!”昨日,董祖诰只说了这个锦衣卫镇抚的官职底细,关于锦衣卫本身更多的,方临还真不了解。

    他觉得,自己作为锦衣卫镇抚,还是有必要更详细了解一番。

    “这锦衣卫啊!”

    欧夫子说起来锦衣卫来历:“卫、所乃是太祖创立,一府设所,几府设卫,卫下设指挥室,指挥使下又设千户、百户等。锦衣卫的‘卫’字便是从此而来,乃是正儿八经的天子亲军。

    太祖时期,锦衣卫的前身叫作拱卫司,因有管理仪仗之责,又称为统辖仪鸾司,后改称亲军都尉府,光武十五年,才改置锦衣卫。

    要说锦衣卫的职责么,一为负责仪仗,凡是皇帝出行,狩猎,亲征,祭祀等等,必有锦衣卫相随。你说的飞鱼服、绣春刀,并非所有锦衣卫都能穿,也不是锦衣卫的常服和常用兵器,一般在重要场合,或者祭祀之时,方才穿着,一年之中用到的时候不多。

    对了,从此点来说,锦衣卫还是一个苦命活……”

    “哦?”方临捧哏。

    “上朝之时的仪仗,同样由锦衣卫负责。”

    欧夫子喝了口茶,细细道来:“你说这早朝,一般在寅时(凌晨五点)开始,大臣一般丑、寅交际之时(大概三四点)就要在左右掖门候着了,负责仪仗的锦衣卫还要更早一步当值,丑时就要准备着了,实在辛苦。”

    “尤其是太祖时期,几乎没有什么假期,太祖天天上朝,一天都不肯落下,那锦衣卫真是苦不堪言。相比之下,大前朝的顺成年间,陛下十多年不上朝,锦衣卫却是幸福了。”

    方临听着,颇感有意思。

    “锦衣卫职责,二为负责廷杖,即给百官打屁股。”欧夫子说到这里,却是抚须笑了笑:“如今,百官对此却是不怕的。”

    “夫子,这是为何?”方临问道。

    这可是打板子啊,还有不怕的?

    “到了如今,不比太祖时期,太祖那是全然不怕杀人,杀多少都不在乎,现在和那时截然不同了,文臣高举大义,可以和陛下分庭抗礼……”

    欧夫子没有说得太深,方临却听明白了,无非是读书人觉醒了,文臣觉醒了,法制完善了,皇权削弱了。

    ‘随着皇权削弱,文官可以拿着律法和道德与皇帝对抗。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扬名青史,被打几下板子又有何妨呢?自然不怕了。’他心中明悟。

    欧夫子见方临听懂了,笑着继续道:“如今,劝诫的、上书的,甚至与陛下据理力争的言官前仆后继,络绎不绝,陛下也不能将他们怎样,骂也只能由他们骂着,但气极了,打他们屁股却是常有的事。陛下金口一开,杖三十,殿外锦衣卫行动如风,冲进来就把要受廷杖的官员提出来,拖到午门去打屁股。

    要说这打屁股,也是有名堂的。官员脱了官服,草绳捆绑,头朝下,屁股朝上。廷杖所用乃是栗木,硬而不易折,用铁皮包着,铁皮上还有倒勾……据说啊,打板子有两种打法,执行之时,要留意旁边监刑太监动作,看是实打,生死有命;还是用心打,看似凶狠,实则只伤皮肉不动根本。

    这门打人的功夫,也是锦衣卫的生存之道,你想,若是练习不精,将不该打死的打死了,该打死的却还留了口气,那不是掉脑袋的事么?所以锦衣卫要练习本领,先练基本功,然后再拿猪肉练习,要做到皮烂而内不伤的地步……”

    欧夫子说着,又是补充道:“当然,打板子有被打死的,但比例不大,尤其是到了如今,除非遇到特殊事件,处于敏感时期,一般情况下,陛下也不敢太任性,明知是马蜂窝还要不惜一切去捅的地步……”

    方临听着,眼前浮现出画面:大夏的言官们,前仆后继,怼天怼地怼皇帝,一个言官被锦衣卫拖出去了,还有千千万万个站出来,就像捅了马蜂窝似的,赶之不尽,躲之不及……

    他如此想着,忍不住笑出来。

    “哈哈!”

    欧夫子似乎也想到那一幕,同样笑了:“陛下有时候,也挺难的。言归正传,锦衣卫指责,三为缉查,也是民间大肆渲染的恐怖。太祖时期,屡兴大案,大案轰轰烈烈之时,光是被斩首的就有十多万人,牵涉如此之广,涉案人员如此之多,锦衣卫‘功不可没’……”

    这个‘功不可没’显然是说的反话:“那时的锦衣卫名声如厉鬼一般,不管是民间百姓,还是在朝官员,听到‘锦衣卫’三字,无不畏之如虎,比见了鬼还要害怕。何等恐怖呢?民间将锦衣卫的诏狱比作地狱。”

    “不过如今,锦衣卫权利大大受限,前朝弘德年间,有一位锦衣卫指挥使犯了众怒,甚至当朝被群臣殴打致死。”

    “这前后对比,可真是……”方临听着,颇为唏嘘。

    “所以说啊,不仅是我从前说的婚丧嫁娶,简朴奢靡,就连这锦衣卫啊,也是与一朝发展有关……”

    欧夫子说着,想喝口水却发现没了,下意识举起竹筒对门口喊道:“那口子,给我倒……”

    话说到一半,他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欧夫人已然没了,怔怔然低头。

    “夫子,我来吧!”方临起身,想拿过竹筒给欧夫子倒水,也是岔开这茬。

    欧夫子摆手拒绝了:“忘了我那口子已经去了,这让自己忙起来,也会忘了她,可只要闲下来,一不留神,不经意间,就又会想起……不说这些了,方临,你去吧,我也要做饭了。”

    他意兴阑珊摇摇头,显然没了谈兴。

    方临走出一段,回头望去,看到欧夫子坐在门槛旁,就在欧夫人从前择菜的地方旁边,坐在那里,慢慢择着菜,好似身边仍有老伴陪着,仿佛将对方留住了。

    ……

    自从成了从五品的锦衣卫镇抚,又有董祖诰支持,许多事情似乎一下子变得极为简单了。

    那只谷家要出售的船队干股,和谷家、杨家递了话,很快达成一致。

    谷家手中这只南洋船队的干股,杨家拿下两成,占据六成,方临拿下剩下四成,双方共同合作。

    这其中,并没有惊天动地,一波三折,奇谋迭出,有的只是一起坐下来喝杯茶,风轻云淡。

    这次妥协与合作,杨家获得南洋船队的主导权,勉强满意;方临将商业触手伸到到船队,了解其运作模式,看后续情况是否可以挖墙脚等等,给将来自家独立船队积攒底蕴,也算达成预期。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