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东华门唱名

    十五岁的会元,即便是在文风鼎盛的宋朝,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放榜当天,整个汴京城的勋贵都得知了消息,而东昌侯府也变得格外热闹,来道贺的,来看热闹的络绎不绝。

    秦俊业也着实高兴坏了,当即吩咐下人大摆延席,秦柳氏也忙着招呼那些勋贵家卷,这也是她这些年最扬眉吐气的一天,之前那些对她不屑一顾的顶级勋贵家卷,现在见了她那叫一个客套,眼底的羡慕就更不用说了,藏都藏不住。

    由于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秦柳氏一个人招呼不过来,还把小秦氏请过来帮忙。

    小秦氏也乐得如此,而且情理上也说得过去,秦浩毕竟是她亲侄儿,只是这么一对比,亲生儿子顾廷炜就是在有些拿不出手了。

    果然,别人的儿子从来都没有让自己失望啊!

    东昌侯府一连摆了三天的流水席,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秦俊业基本是喝醉了睡觉,睡醒了又起来借着招待宾客接着喝,也就是宋朝还没有蒸馏酒,酒精度数比较低,要不然照他这个喝法迟早酒精中毒。

    秦浩也没有闲着,成了吉祥物一样的存在,那些勋贵只要是带着家中孩子来的,男孩都要跟他接触一下,说是沾染一丝文气,女的则是远远相看,估计也是在打他的主意。

    关键是其中还有不少七八岁的女孩,还是小豆丁一样的年纪,他是该说古人太早熟吗?

    三天流水宴过后,秦浩一看这样下去不行,赶紧以要准备殿试为由叫停了这项活动,自己跑到盛家学堂躲清净。

    其实盛长柏这三天的遭遇跟秦浩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来盛家道贺的都是文人,又盛纮的同僚,也有这一届的同窗。

    “元若似乎也落榜了。”盛长柏忽然遗憾的说道。

    这个消息秦浩也早就猜到了,就按照秦柳氏跟平宁郡主平时的关系,这次秦浩高中会元,平宁郡主都只是打发管事送了一份礼物,她跟齐国公一个都没到,显然是齐衡没考中,没有心情来。

    秦浩也只能暗自摇头,看样子齐衡跟明兰果然是没有缘分啊,不过也好,说实话就平宁郡主那个性格,明兰要是嫁过去,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殿试的时间并不固定,主要是看皇帝什么时候有空,秦浩跟盛长柏一直等到四月份,才被通知殿试的确切时间。

    农历四月十号这天,一共两百多名“贡士”进入皇城,等候他们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

    秦浩就站在队伍最前面,这也是作为“会元”的一项优待。

    队伍当中有年轻人,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不过这种现象也并不罕见,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每三年一届的进士科,一届只录取两百到三百人,对于宋朝超过1.亿的人口来说,录取率实在低得可怜。

    学子们一路从蒙学开始过关斩将,历经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最后才有这殿试面君的机会,跨过了这一步就是真正的跨入了士大夫阶级。

    宋朝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并不是说说而已,当今官家就连过继宗室继承皇位这种事情,都会在大殿上被要求下决定,官家想要蒙混过去,直接被官员拽住衣袖不让他走,这要是换成朱元章,估计满朝文武一个都活不下去。

    站着等了好一阵子,才有宦官来领路带着他们进入集英殿。

    “臣等叩见陛下。”

    成为贡士之后,就有资格称臣了,否则没有官职的人见了皇帝只能称草民。

    “各位都是国家栋梁之材,无须多礼,平身吧。”

    秦浩站起身,这才有机会看清当今官家的样貌,是个有些富态的老头,满脸笑意,看起来很慈祥的样子。

    官家也注意到了秦浩,饶有兴致地说道:“你就是新科会元?”

    秦浩恭敬的施了一礼:“回官家,正是。”

    官家上下打量了秦浩一番,见他虽然年纪小,但是身材修长,五官俊朗,而且不像是其他读书人一样单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英气,态度也是不卑不亢,不免心生好感。

    “你会试关于马政的策论我看了,虽有瑕疵,却也有些见地,嗯,很好。”

    其余“贡士”都羡慕的看着秦浩,每一届都有一个会元,但是能够入官家法眼的却寥寥无几,仅凭这一点,不管秦浩这次殿试的名次如何,都不虚此行了。

    随后,秦浩等人落座,考题也发了下来,殿试只考一个项目,那就是策。

    也叫作“策问”。

    秦浩并没有急着作答,而是开始审视题目。

    这个题目跟马政的题目如出一辙,都有些偏,中心思想是:大宋现在缺钱了,应该怎么做才能解决“钱荒”的问题。

    集英殿里的其他“贡士”看到这个题目一个个头都大了,这个题目比之前的马政还要难答。

    原因也很简单,这些从小立志成为士大夫的“做题家”,一个个要么家境贫寒,从小也没接触过很多钱,要么就是书香门第,维持着读书人的清高,视金钱如粪土,他们哪接触过这样的经济学科的问题?

    下书吧

    秦浩思索片刻,开始奋笔疾书。

    其实宋朝的“钱荒”归咎于两个问题,一个是对外贸易太过发达,另一个则是铜矿产量太低。

    宋朝是一个商业空前发达的封建社会,这一点从秦汉开始一直到明朝,都没有哪个朝代达到过这样的繁荣程度。

    商业发达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按照后世的说法,宋朝对所有的贸易国家,都是贸易顺差,宋朝的瓷器、丝绸、布匹等等商品远销海外,为国内带来了大量的就业机会,很多老百姓即便是没有田种,也可以在工坊找到活干,从而生存下去。

    但是同样的,作为贸易顺差国,宋朝的经济文化又特别发达,其他国家本身也没有强有力的本国经济体系,向辽国虽然军事上一直把宋朝按在地上摩擦,可在经济上却高度依赖宋朝。

    甚至在辽国建立政权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自己的货币,只能采取以物易物,或者是使用布匹作为交易货币,而这个时候宋朝的铸币工艺已经很发达了,大量宋钱流出,导致辽国很长一段时间,宋钱在辽国民间的使用频率比辽国本国货币还要高,而且价值也更高。

    像辽国这样的军事强国都是如此,周边东南亚、西域那些小国就更是如此,宋钱也成了他们的实际交易货币。

    这就造成了一种现象,宋朝在不断的铸造钱币,可就是不够用的。

    而且还有一种现象,就是民间使用藏钱成风,很多大户人家,会把铜钱藏在地窖里,有时候地窖里串钱的绳子都发霉断掉了,只能拿出来清洗,然后在太阳底下晒干,再重新拿绳子穿起来,重新藏进地窖里。

    还有一些不法商家将铜币融化,铸造成铜器以此牟利。

    总体上这是一个经济问题,行政命令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其实宋朝早就禁止熔铸铜币铸造铜器了,可惜只要有利润,就一定会有人铤而走险。

    秦浩想到的解决方桉有两点,一个是提高银两在民间的支付比例,银比铜更加稀缺,但是在扶桑却有着大量银矿,可以在扶桑建造冶炼工厂,提炼、铸造然后运送回国。

    另一个则是提高铜币的铸造技术,在不影响铜币美观、耐用的同时,降低在铜币中使用铜的比例,从而增加铁、铅、锡等其他元素金属的比例。

    宋朝铜币中铜的占比高达6%到68%,只要降低%的铜比例,就可以抑制大部分熔炼铜币用来铸造铜器的牟利行为,毕竟熔炼本身就会带来损耗,一旦没有了利润,自然就没人去做冤大头了。

    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秦浩这才停笔,又检查了一遍,随后交卷。

    这个时候,集英殿里的其他“贡士”都还在埋头苦思中,发现秦浩居然提前交卷了,顿时一个个都用一种莫名的目光望着他。

    几位大相公跟官家原本等着就有些无聊,见到有人交卷,顿时来了兴致。

    自然,卷子还是要先让官家看的,官家接过秦浩的卷子,默默读了起来。

    原本官家也没有在意,这个问题其实自从宋朝建立开始就一直存在,他也没想着能够在这些毫无执政经验的“贡士”身上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

    只是想着试试这些“贡士”究竟对宋朝有多少了解。

    然而,秦浩的答卷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官家一边盯着卷子,一边冲韩大相公招了招手:“韩相公,你过来看看。”

    韩大相公起初也没在意,只是认为秦浩的文章写得不错,附和官家的心意。

    可是,当他看过开篇秦浩对宋朝缺铜币的分析之后,顿时陷了进去,这些原因他作为大相公又怎么会不清楚,一个从未执政的“贡士”又是如何知道的?

    再看下去,秦浩给出的两条解决方桉也让韩大相公惊喜,虽说第二条改良铸币技术,操作难度有些高,但是第一条的确可行,扶桑作为大宋的藩属国,让他们把银矿献出来,这个要求似乎不过分吧?大不了给他们一些好处就是了。

    官家低声询问道:“韩大相公觉得如何?”

    韩大相公明白,官家问的不是文章写得如何,而是秦浩的这两条方桉,是不是有可执行的价值。

    “回官家,扶桑的确有不少银矿,如若在扶桑建造冶炼作坊,可以极大的降低铸银成本,将银两运回国可以一定程度上缓解钱荒。”韩大相公恭敬的回答。

    官家微微皱眉:“那第二条呢?铸币法无法改良吗?”

    韩大相公摇头道:“官家可还记得先帝时期推行的钱币改革?最终铸造的钱币因为铜的占比太低,不仅流通性差,而且还被民间大量彷造,此法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啊。”

    官家知道韩大相公说的是事实,当年为了收拾他老爹留下来的烂摊子,耗费了他不少心力,闻言却也不禁有些失落,作为一个皇帝又何尝不想把问题解决呢。

    就在二人讨论时,其余几位相公也都围了过来,这也就是宋朝,换做其他任何一个朝代,都不可能这么随便。

    官家也没有责怪,直接把秦浩的文章让他们传阅,几位相公都看得频频点头。

    就在此时,陆续开始有“贡士”开始交卷,只是看过了秦浩的卷子之后,其他“贡士”的答卷就显得太过稚嫩了,别说切实的解决方桉了,就连“钱荒”的问题出在哪里都不知道。

    不过随着交卷的“贡士”太多,相公们也就没有一一查看,都让人封存起来。

    按照殿试的规则,整个考试过程会为此一天,一直到日暮才是最后交卷时间,次日开始阅卷,交由皇帝进行排名,再次日正式放榜。

    秦浩等盛长柏交卷之后,就一起离开了,反正殿试也没有规定要像会试那样,等贡院大门开了才能回家,枯坐一天也是很无聊的。

    出了皇宫,盛长柏叹了口气:“今天的题目着实有些怪异,只怕拿不到好名次了。”

    秦浩笑了笑,安慰道:“放心,你觉得怪,其他人也答不上来。”

    本质上科举其实就是一个淘汰游戏,要是运气不好碰到仁宗嘉右二年的那次科举考试,跟苏轼、曾巩、苏辙、章惇、张载、程颢这些牛人一届,再厉害也就只能混个二甲。

    盛长柏又询问了秦浩他是怎么答的,秦浩也没有藏私,就把自己的观点说了一遍。

    “子瀚果然眼光独到,这些我却是没有想到。”盛长柏叹服道。

    也累了一天,秦浩跟盛长柏各自上了自家马车,回府休息去了。

    转眼又是两天过去,这一天,东华门外,一面朴实无华的墙面却迎来了无数民众的围观。

    这次,相比会试来的人更多了,东华门外唱名的戏码,三年才进行一次,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勋贵商贾,都极为关注。

    为了维护现场持续,在附近有不少官兵把手,以免有人妨碍这神圣的一刻。

    秦浩此时并不在东华门,而是在集英殿,也就是两天前进行殿试的地方,连他一起只有三个人。

    这里面的意味就很明显了,他们三个就是此次殿试获得一甲的贡士。

    只是不知道最终三人的名次如何,状元、榜眼、探花三个称号将会花落谁家。

    很快官家跟几位大相公来到了集英殿。

    官家态度和蔼的免了三人行礼,随后韩大相公开始唱名。

    “应天府李玉,一甲第三名,进士及第,为殿试探花!”

    “大名府周荃,一甲第二名,进士及第,为殿试榜眼!”

    “汴京秦浩,一甲头名,进士及第,为殿试状元!”

    韩大相公唱完名,忽然向官家恭贺道:“恭喜官家,觅得如此俊杰,状元郎小小年纪便连中三元,实乃世间罕见!”

    官家也笑着对秦浩道:“状元郎,今日这荣耀你可还满意?”

    秦浩脑子也有些发懵,他也没想到会被点为状元,十五岁的状元,而且还是连中三元,这样的荣耀,他怎能不满意呢?

    连忙躬身行礼:“谢陛下恩赐!”

    “哈哈,来人啊,赐朱袍、红花。”

    跨马游街是前三甲才有的待遇,很快秦浩三人就被打扮了一番,骑上了高头大马。

    而就在殿试唱名的同时,东华门外,也开始张贴皇榜。

    首先出来的是第三甲,这是殿试成绩比较差的,虽说同样是进士,但被称作“同进士出生”,意思就是,可以获得跟进士一样的待遇,不过名义上不能算是真正的进士,一般这种就只能外放做官,没资格进翰林院、御史台这些地方被作为当朝大员培养。

    在场等候的贡士们心情也相当复杂,都在心里默默期待,自己不要在第三榜,往前够一够,上到二甲前途可就大不一样了。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第三榜的人数最多,大多数贡士都在上面。

    盛家的马车里,盛长柏难得有些紧张,王若弗更是恨不得把眼镜贴在张贴皇榜的墙上。

    眼看着第三榜唱完名,王若弗欣喜若狂的发现没有儿子的名字,顿时激动的将手帕搅成麻花状。

    终于在二榜十一名,王若弗听到了盛长柏的名字。

    “我儿在二甲,高中二甲十一名!”

    王若弗激动之余又有些疑惑:“怎么没听到小侯爷的名字?”

    就在此时,一榜也贴了出来,这一份榜单就没有那么拥挤了,只有三个硕大的名字。

    其中第一赫然就是秦浩!

    “我的天呐,他竟然中了状元?”王若弗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

    盛长柏倒是不意外:“子瀚有状元之才,名至实归。”

    而人群中有知道秦浩的学子忽然喊道。

    “连中三元,连中三元!”

    由于秦浩乡试是在江南西道考的,所以汴京城不少人并不知道,其实他考中了解元。

    当下,人群出现一阵骚动。

    连中三元可是文人的至高荣誉,每一个连中三元的名字,都是有资格被写进史书的。

    更何况他才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