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乱世 第四十五章

    “振威侯”死后,万山局势变化不定,他的两个儿子在万山各自聚集支持者割据一方,谢遐龄在万山的景城称帝,国号“大晋”,改元“宣威”。谢仲隆不甘示弱,他在骏堰登基,国号“大齐”,改元“成化”。

    称帝建国的事迹还只是个笑话,二人也没能力把这个笑话讲圆,占据天坑的“国民自卫军”也加入到对于万山的争夺。三方的战争方式很独特,他们每次都约好时间地点,军队在此进行骂战,很少真正交火,一场战役只有几十个人的伤亡。

    帝国南方战事频仍之际,三方势力进行了长达两年的逐鹿,“大晋”在第一年被其他两方势力击败。林登万与“划水道”媾和之际,“国民自卫军”经过数月苦战攻克齐都骏堰,兵败的谢仲隆向林登万求援。

    联省军队在万山境外集结之际,骏堰城内的“国民自卫军”将士正在谢仲隆的“皇宫”外朝天放枪庆祝胜利。闻知林登万数十万大军压顶天坞的民兵不以为然,号称“万山雄狮”的武将戴鼎铸向采访的新闻记者说道:“我们的字典里没有投降这个字。”

    正当外界以为万山即将迎来血战之际,“国民自卫军”突然参与和谈,他们的发言人这样说道:“我们的字典里包括了‘战场移交’,林登万不是‘赳赳党’,可以坐下来商量。”

    昔日在立交桥下乞讨的“猢狲”实现了贯彻始终的豪言。

    “乾坤纵广大,天地合当入我袖!”

    “唯一帝皇”用一种惊天动地的方式退出历史舞台,波涛翻涌的帝国局势尚无安定下来的迹象。共同的敌人已经消失,“反刘同盟”自然走向瓦解,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悉数浮出水面。

    此后的十年里,通过各种收买拉拢成为一方诸侯的林登万走上了通往天下霸主的道路,这位昔日游荡在南直隶街头的乞丐纵横捭阖,最终成功将帝国再次统一起来。

    随着林登万的不断胜利,大批文臣武将开始劝进,他们都希望“猢狲”能登基称帝。

    林登万设法夯实自己的统治基础,他首先修改宪法允许军队参与经济建设,军队经商的权利不可剥夺。

    帝国各省设立保护性的税卡,地方上的低效国企和合作社得以生存,大批失业人口获得安置,牺牲经济发展为代价的稳定饱受诟病。

    大批立下战功的退伍老兵、农民工和失业学生返回故里,林登万花费本就不多的财政资源向全体国民发放食品和日用品的补贴,确保边远地区的穷人也能过得不太差。国内的治安还没有恢复,林登万要求媒体少报道杀人越货的消息,制造一种天下太平的幻觉。

    科举考试的通过概率被大幅降低,大批骗学费的学校被强制关闭,通过考试后悉数分配工作,避免出现社会失意人士。联省共和国不鼓励人口流动,但是大城市里的游荡者依旧存在。

    在此期间,林登万依靠向民众让渡权力的方式获得更多的支持,程克这位刘帝时代的藩王当选为共和时代的第一届总统,林登万则获得在内阁里担任“临时执政”的实权。

    共和四年平定万山后,刘帝制造的乱世迎来最后一幕,削平无数反对者的林登万以极高的支持率和议会里的多数席位支持当选为共和国复辟后的第一任正式“执政”。

    “第一公民”随即进行了许多针对旧时代弊端的改革,他用休养生息的国策努力恢复生产,希望能让饱受战乱的故国恢复元气。

    乞丐出身的林登万推出了较为完善的《乞讨者保护法案》以及《劳工法案》,这几乎是他执政期间最拿得出手的成绩。

    在生活习俗上,但凡会让人感到不便的法令都一律不推行,这是林登万拉高支持率的办法。

    无奈“唯一帝皇”在位期间的水军、基础设施建设以及各种毫无意义的庆典耗干了帝国几十年的国力,几大藩镇的君主又都是**无能之辈,林登万内阁面临极大的考验。

    刘帝二十三年爆发的削藩战争以及此后的统一战争极大破坏了帝国的经济,交战的各大势力先后动员超过三百万人的军队,几乎一代的年轻人都没有去进行过生产。

    起初为了稳定大局,林登万承诺新内阁将会承担刘帝时代的社保开支以及国家债务,多年的东征西讨也让“第一公民”发行了过多的爱国债券,统一后的林登万内阁每年获得的财政收入还不足以支付各种债务的利息。

    内外交困的执政只能学习江先主宣布国家破产赖掉三分之二的债务。这件事导致武功赫赫的执政威信扫地,民意支持率几乎腰斩。林登万此刻理解了能否成为良好的执政者取决于时势,个人能力反而要退居二线。

    林登万在战争时期仅仅能组织六七万的嫡系部队,他的统一在很大程度上依靠收编到麾下的盟友,所以联省共和国的统一方式充满各种各样的妥协。即便平民的权利有所扩张,那些摇身一变跑进共和国议会的军阀仍旧否决大部分改革法案。

    联省军队经过大幅度裁减,林登万的嫡系部队也就保留下来两三万,军队的武将脱离“猢狲”的控制,他们也想上来参选。

    联省共和国严重缺乏物资,几座主要城市的花销很大,供养这些市民的成本太高,林登万只能实施物资配给,这就让很多人的生活水平下降了。东都、上京等地的居民对林登万极不满意,他们上缴的税收都被拿去补贴游荡分子。

    “猢狲”丢掉了这部分票仓,但是这还不要紧,他的支持者不在这伙人里面。

    江帝面对这种情况会强制疏散东都市民前往地方上的山区劳动,然后通过饥荒消灭一部分人,“千古一帝”的治国之道总是简单而有效。

    几年下来,林登万就像一个糊裱匠一样治理着满目疮痍的国土,他的最大贡献便是在民众当中制造出一种帝国正在复兴的幻象。

    获得许多权利的民众发觉自己的福利还远远不及刘帝初期,他们所需要缴纳的税务倒是不比刘帝后期要低上多少。这种透支国力带来的恶果促使民众埋怨新上台的内阁,有人甚至觉得应当把江先主从坟墓里请出来。

    过高的消费税和企业税以及军队与官僚待遇的削减导致林登万得罪了全体国民,他的声望迅速流失。

    某段时间内,林登万就是联省共和国的皇帝,他通过一些手段确保自己能控制局面。联省共和国是个议会制国家,“猢狲”在议席上动过手脚,执政的职务不需要进行选举,只要中央议会里有一半议员支持他,林登万就能在没有任期限制的皇位上坐下去。

    中央议会的议席按照人口分配,某些特殊行政区划会有额外席位,“划水道”控制区的议员就多一些。中央议会共有五百人,参选人员和投票者没有财产限制。

    林登万给予拥有特权的军队和国营单位一定的议员名额,这些人大概率站在他这边。“划水道”信徒也会支持林登万待在台面上,他们享受着一些自治权。在野党在议会里有很多席位,林登万为此成立一群御用党派,他们的主张和反对党相差无几,主要功能就是分走对方的支持率。

    换句话来说,林登万无论如何都有两百个议席支持他,一般人很难把他弄下台。

    大选将近,网络上流传着一段视频,在某次长跑比赛里,一群运动员各就各位。运动员的头像都被替换成上次议会大选里的党派首领。执政林登万手持发令枪,他在跑出去一段距离后才开枪。其他人努力追赶,林登万就往最近的候选人开火,确保他继续跑第一。两个人拉着终点线奔向“猢狲”,林登万方才取胜。

    这显然是在嘲讽上次大选缺乏公信力,如果近几年的经济不是如此糟糕,林登万不至于被议会反对。

    政党政治的本质是一种族群政治,不同的党派代表一个阶层,他们各自讨好一部分选民。

    主张完善法律和环境保护的富人组成“神朝发展党”,林登万治国期间的经济数据惨不忍睹,富人的数量就很少,他们的党派只能是蛋糕上面的樱桃。

    万山地区的国民自卫军组织“人民党”出来参选,他们推出一位女性候选人,这种身份就能获得一部分支持,“人民党”充其量算是蛋糕上面的芒果。

    几个在野党组成了“反林阵线”,组织发起人钱海文邀请当年被关押在蛟镇的丁清安出来执掌牛耳,他们希望利用后者的号召力在选战里击败“猢狲”。

    丁清安没有争夺执政职务的想法,他被推举出来参选总统,这是议会大选前的开胃菜。总统在宪法上没有权力,程克只能穿着龙袍装模作样的早朝,他有时能接待外宾然后在仪式上签签署协约。

    总统的归属本身代表民心向背,如果丁清安能和程克进行竞争,他不就能与王爷平起平坐了吗?这会在无形之中抬高“反林阵线”的威望。

    “反林阵线”的支持者也是一群穷人,他们看上去比较激进,所以钱海文找来家境富裕,谈吐讲究礼节的人士入阁,这样他就可以获得富人群体的好感。

    在总统大选的电视辩论里,几名“陪跑”候选人侃侃而谈,他们试图分析当下的财政状况,报上了一堆精细的数据。电视机前的观众觉得他们不负责任的敷衍,好像在嘲弄老百姓没有文化。

    丁清安释放出和解信号。

    “现在不管谁在上台都很难提振经济,大家也不能总是批评林公。”

    这被视为一种示好,林登万一时间受到麻痹。“猢狲”也想把钱海文拉进内阁,但是后者知道谁在台面上就会因为无法处理经济问题而流失威望,所以反对党拒绝入阁,他们每天都在批评现内阁,所以威望越来越高。

    下京有个“常乐帮”头目也想出来参选总统扬名立万,不过选举的结果不太好看,他使用各种方式拉票之后居然只有几百票,这直接暴露了他的真实势力。

    程克没有被选下去,但是钱海文把他拉到自己的阵营里,王爷一直反感林登万独揽权力。林登万的亲信被各个击破,裘重治是个贪财好色的俗人,“反林阵线”掌握了裘重治贪腐、受贿、女色方面的很多内幕消息,如果消息被公开,他就当不了筑州的县议员。

    裘重治自认为功劳极大,但是林登万设法解除了他的其他职务并培植新人,最终“猢狲”的老战友选择倒林。赋闲的洪时先猛然想起林登万在南直隶抢班夺权的陈年老账,所以他也站出来支持倒林运动,帝国境内的许多军阀也活动起来,潘启表示可以在必要时调兵捉拿“猢狲”。

    议会展开正式的大选之前,兴州的体育场馆正在举行一场与兽人国家之间的足球比赛。国家队在最后时刻被对方破门,此时的守门员正在球门外喝水。工资极高的国家队表现不佳,在场观众高呼林登万拿国库存银养了一群废物。

    起初场馆内的群众只是抗议**的程克政府,不久又有人想起养老金推迟发放和国营企业拖欠工资的事情。场面当即失控,人们大声高呼。

    “林登万去死!”

    帝国各地的抗议活动愈演愈烈,林登万没有在人们只有经济诉求的阶段平息骚乱。“猢狲”和李宏晖坐着直升机巡视东都的街头,街道上到处都是呼吁林登万下台的横幅,黑压压的人头望不到头,有人爬上停在路边的汽车大喊大叫。

    林登万透过防弹玻璃观察着人群,他询问李宏晖说道:“支持我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李宏晖同样很吃惊,他回答说道:“他们都在家里看电视吧。”

    林登万叹气说道:“过去我和裘重治通力合作的时候,我们无往不利,没想到现在会弄成这样。”

    共和七年的议会大选里,林登万被迫辞职。退休后的“猢狲”基本失去影响力,他只能在媒体上不痛不痒的抨击新内阁的举措。

    这位曾经威震帝国的大人物来到砚山当年老兽居住的山谷里修建了一座小型宫观,林登万从此自称“猿猴斋居士”并供奉起了“恒帝”和“昊帝”。归隐山林的过气英雄在砚山的自然景观里思考与回忆往事,他在这里不必为种种迫切的问题担忧,有人还送给他一个“树痴”的外号。

    历史转了一大圈,帝国只能在原有轨道上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