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 无可替代之物

    如果是换成其他人对我这么说,我肯定会怀疑这是挑拨离间的话术。但是此刻这么说的却不是其他人,而正是咬血本人。

    况且,映射体从本质上来说是能够完全真实地模拟本体的心理,忠实地回答我问题的程序性虚拟人格,绝对不可能在我的面前撒谎和隐瞒。纵使真的遇到了答不上来的问题,也只会坦白地说“不知道”,或者由于无法回答而陷入崩溃。而映射体咬血却没有呈现出来那样的迹象,其谈吐甚至显得斩钉截铁。虽然我在听到她的说法之后迅速地浮现出来了数个疑问,眼下似乎也只好暂且接受,以此为前提继续推进对话。

    但是就感情上来说,要立即接受这种冷酷的说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现实中的咬血可是毫不含糊地为我赔上了性命,而她却会在变成幽灵之后对我编造谎言,甚至还要背叛我?听上去实在是匪夷所思。是因为她经历了真正的死亡而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令她对于和黎明与法正战斗这件事情感到了无法自已的恐惧吗?

    还是说,是因为她的内在正在逐渐地趋向于恶魔,所以人类的一面也在无可避免地随之土崩瓦解呢?

    我重复地询问了几遍,映射体咬血的答案还是一成不变——咬血想要我死在黎明的手里。

    “说到底,我根本就没有继续改进封印法术的余地。因为我一开始针对黎明的自爆而准备的封印法术就已经是自己不留余力的产物了。”她说,“如今时间已经所剩不多,即使能够临时抱佛脚继续创新,也最多最多是在原有的细节上做些无足挂齿的改动而已。”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了两句话,“实在想要加强也不是做不到,但必须要我在现场对封印法术再进行主动的输出强化。而在那种情况下,我就无法分心发动空间转移了。”

    “话说回来,你应该是无法在发动空间转移的同时处理敌人的攻击的吧?”我想起了这件事情。过去的我就是靠着这一点才可以打败咬血的。

    “是的。我上次在那处据点里之所以能够在定住火焰的同时发动空间转移,是因为定住火焰所需要的封印法术是一开始就准备好的。使用的时候可以直接扔出去,用不着我随机应变地施展,也不会占用我的脑力。”她说,“而我这次准备用来定住黎明自爆的封印法术也是相同的道理,区别在于,上次的不是完全体,这次的才是真正的不留余力。”

    “说起空间转移……你原本为了杀死黎明而制定的计划,就是趁着封印法术定住自爆火力的空隙使用空间转移法术逃出生天吧。”我说,“那么,就算无法进一步延长定住自爆的时间,你也可以用空间转移带着身边的人在一瞬间就转移到迷雾的边缘吧?这说的不是要伱一口气转移到迷雾之外,仅仅是在迷雾的内部带着其他人进行转移,你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实际上,你之前也有与我做过两次。”

    “是可以。不过说到底,即使撤退到了迷雾的边缘,我们也不可能从黎明的自爆之下生还。与其如此,我倒不如仅仅把自己转移到迷雾的外边,以求独活。”咬血说。

    “为什么不可能?”这次说话的不是我,而是塞壬,她的虚影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并且迅速地凝实,仿佛真的出现在了现实世界。

    她接着问:“幽灵的你应该还不清楚塞壬之刃在进入‘烧魂模式’之后变化为大盾的具体防御力吧,为什么你能够断定塞壬之刃防不住呢?”

    “从浦青市的最后一战我已经观察出来,他在进入灵魂燃烧状态之后的弱点就是足以侵入灵体的高温。如果在燃烧灵魂的同时被那样的高温所侵入,燃烧的进程就会大幅度加速。而黎明所制造的高温就有着那样的能力,他之前也明显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咬血回答了塞壬的问题,“而一旦遇到黎明的自爆,极致的高温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处于灵魂燃烧状态下的他推至灭亡,盾牌的防御力再高也没有用处。但是如果不进入灵魂燃烧状态,盾牌的防御力就会降低到连我都可以破坏,这也是我在浦青市就得到的经验。”

    闻言,塞壬只能点头,“原来如此……”

    这一幕画面令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现实中的咬血甚至不知道塞壬的存在,而如今塞壬与咬血却在自然地对话。

    “所以我可以断定,现实里的我是在撒谎,我就是想要你死。”咬血的目光回到了我的身上,“况且,如果我真的打算留在迷雾里与你一起防御黎明的自爆,又为什么不先去准备好应对爆炸的防御工事,甚至连提都不提一下呢?”

    “但是我还有疑问。”我说,“铁项圈的咒缚对于变成幽灵以后的你是无效的吗?”

    “有效。”她明确地回答,“虽然那是生前的我为了取信于你而专门准备的物品,但是将其亲手交给你的是死后的我,因此对于死后的我是有效的。”

    “如果我没记错,铁项圈咒缚的效果是当你准备攻击我,或者是准备陷害我的时候,就会对你施加无法忍受的痛楚。”我问,“假设你说的都是真实,这个效果现在为什么没有发动呢?”

    “很简单,我虽然想要你死,也在你的面前撒了谎,但是没有真正意义上陷害你的意图。”她说。

    我陷入了思考,“怎么说?”

    “首先,你是必定会与黎明和法正战斗的,这是谁去劝都劝不回来的决定事项。而接下来你的结局无非是两种:一,你会在战斗中败北,死于黎明和法正之手……”她说,“二,鉴于过去的你也不是没有打赢过原本不可能胜利的战斗,所以之后的你说不定也会奇迹般地胜利,而结局仍然不会变,杀死黎明的你还是会死于黎明的自爆。”

    “你的死亡已是命中注定。这可以说是我在陷害你吗?”她反问。

    “不可以。”我说,“倒不如说,你还是那个劝说我回头的人。”

    “等待着你的只有两个死亡结局,如果要你在这两个结局里选择一个,你最终的选择也完全是可以预见的。”她说。

    我点头,“自然是第二个。”

    “所以,我没有在陷害你,反而是在帮助你。这甚至都不是文字游戏,更加不是搬弄是非,而是俨然的事实。我是在为你选择你期待的结果。”她说,“甚至于,你自身也在期望死亡,期望从痛苦之中自我解脱。这一点,现实里的我也看得一清二楚。”

    如此一来,我的觉察力无法捕捉到她陷害我的意图也是理所当然。两个结局的差别无非是黎明和法正是否死亡。这与其说是要借黎明之手杀死我,不如说是要借我之手杀死黎明和法正。而对于她自己来说,第二个结局比起第一个结局也是要有利太多了。因为黎明和法正也是她的敌人。

    但是这仍然是冒险之举,她必须与杀死自己的人再次战斗……想到这里,我问了下去,“那么,你为什么非要编造谎言,而不是直接退出战斗呢?”

    “因为你不想让我活下去。”咬血这一句话像是冷水一样把我浇醒。

    我迅速地意识到了她之后要说的话。

    “我虽然可以避免铁项圈的咒缚对我自动触发,但是你这边仍然可以主动发动。”她继续说,“你必定会使用铁项圈强制我参与战斗,因为如果我退出战斗,你的胜算就会大幅度降低,而这只是其次;最主要的理由则是,因为我在你死亡之后必定会再度作恶,所以你必须保证自己在死亡的同时能够拉着我陪葬。”

    是的,当我拿到铁项圈的时候,我也有想过差不多的事情。而在知道咬血为我而死之后,我就没有继续这么想了。但这不是因为我决定不这么做,而是因为我无意识地回避了这种思路。

    咬血为了我做到了这个地步,我却还是要杀死她吗?

    但是,如果我不趁着这个机会杀死她,她今后就注定会杀死不计其数的无辜之人。

    我忽然感觉自己和她变得有些相似。因为,我居然打算在确认她的心意之后把她杀害。哪怕明知道自己会因此而陷入巨大的痛苦漩涡。这难道不是恶魔的作为吗?

    “我明白了……原来你撒那种谎言的动机是为了这个。”塞壬似乎想通了。

    我也想到了她想到的事情,“……是为了争取时间吗?”

    “是的。如果我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与你并肩作战,你就会在杀死黎明的同时用铁项圈的咒缚剥夺我所有的行动能力,以确保我和你都会死在黎明的自爆之中。”咬血点头,“但是如果我积极地表现出要与你并肩作战的态度,并且告诉你‘之后我们还有办法防御黎明的自爆’,你就不会立刻使用铁项圈,而我则争取到了发动空间转移的时间,可以独自逃出这片迷雾。”

    “虽然铁项圈的咒缚可以无视时空施加在你的身上,并且对你施加的痛楚剧烈到了会在数秒内就剥夺你的性命,但是在变成那种结局之前,我一定会先死在黎明的自爆之中……”我想通了其中关节。

    铁项圈原本是她取信于我的物品,而如今却成为了我与她之间不可调节的矛盾之象征。

    “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我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有没有让咬血无害地活下去的办法。

    映射体咬血似乎是理解错了我这句话语的意思,她说:“如果是让你活下去的办法,客观上还是存在的。”

    塞壬比我更先问:“是什么?”

    “我的空间转移不止是可以对我自己用,也可以对其他人使用。在曙光梦境战役,我也是通过相同的做法把黎明的梦幻不死身从曙光梦境内部转移了出去。”咬血看着我说话,“只要我在黎明自爆之际把你转移到迷雾的外边,你就可以活下去。”

    “但是迷雾对于空间转移有着强力的阻断,以你的力量也最多只能转移出去一个人。把我转移出去,死的就会变成你。”我说。

    “是的。所以这只是客观上存在的办法。”她说,“而在主观上,我不可能为你牺牲。”

    “为什么?”塞壬问,“你不是已经为了他而牺牲过一次了吗?”

    “当时的我不知道自己会牺牲。相反,在经历过数千次预知梦演习之后,我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死在黎明的手里,仅仅是一起意外的事件。”咬血说,“我哪怕会赌命,也绝对不会送命……我也不想再死第二遍了。”

    塞壬继续问:“作为幽灵的你应该会以达成自己的执念为最重要事项。如果他死了,你就再也无法达成执念了。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他的死亡是因自己的一意孤行而注定的。我劝说过他,他果然没有听取。这是我无法改变的事情。”咬血说,“况且,就算他死了,我的执念也还有下次达成的机会。而如果我被消灭了,就真的再也无法达成自己的执念了。”

    “下次?”我问。

    “我必须承认,像是你这种心理异常者确实非常少见,要不然我也不会活了那么久才遇到你一例。但是通过你,我终于认知到了什么样的人会把我当成人类看待。”她说,“你之所以会把我当成人类看待,是因为你对于人外之物的判断阈值很高。当我满足不了你的性取向时,你就会认为我‘不过是个人类’。说白了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而你那糟糕透顶的性取向,其他人也未必就无法习得,并且其他与你有着相同性取向的人也大概率没有像你那么顽固的道德观念。我还可以根据你的心理特性举一反三,从更多的异常者群体身上找到找到接纳我的可能性,甚至还可以自己去掳掠过来十几二十个婴儿从零开始培养像你一样的心理异常者。我还有大把大把的人生和时间,完全没有必要死抱着你这棵树不放。”她冰冷地以自己的智慧进行着剖析和计算,并且得出了明确的结论,“对我来说,你并不是无可替代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