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得胜

    你两——你刚才不是说一生?”

    “突破了。”裴液提剑起身抱拳,“教头,我想先和肖丘兄打一场。”

    “也好。”教头道,“那就再请肖丘上来一趟。”

    反正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肖丘亦没有什么不满的神色,重新回到了台上。

    肖丘对这位少年的实力有更高一些的估计,因为郑栋虽然武艺疏松些,但修为也是扎扎实实的三生,在进武馆第一天的大比中排名十八。

    然而照他所言,他在这少年的拳脚面前根本无法招架,既反应不过来,也抵抗不了。

    想来这少年应当也是根骨过人之辈,足以弭平一生到三生之间的差距。

    当然,三生和四生之间之间的差距要更大,而普通的四生与自己也不是一回事。

    两人相对立定。

    裴液以剑贴肘,抱拳躬身。

    肖丘立定,以同样标准的姿势还礼。

    礼毕,裴液轻挽剑花,当先出手。

    起式就是今日方成的【破土】,他手腕一舒,轻快灵捷的一道剑光忽然出现在场上。

    正是行家出手,围坐中许多学剑的人都眼睛一亮。

    肖丘则掀起一道厉风,他的剑仍是至硬、至重、至快,不是迎上、而是抽打向裴液的剑光。

    两剑相交,在这呼啸之剑到来的前一瞬,裴液手腕微微一转,以一个精准而微妙的角度切入了这一次撞击——他把剑刃一偏,以一个近乎平行的态势用剑面“擦”过了对方的剑身。

    但即便如此,宛如巨浪擦过小舟,裴液这轻飘的一剑在这一次接触中还是如同飘叶迎狂风,流畅的轨迹被霎时摧毁。

    巨大的力量沿剑向手腕冲来,而在这前一瞬,裴液已轻轻松开了手。

    剑柄在手心上剧猛地飘折,裴液手指压上去,顺着它转动的方向一按一带,整柄剑的势头就对向了一个他想要的方向。

    下一刻手腕一翻,有力的手再次紧紧握住了剑柄。

    这势大力沉的一抽没有击破这轻飘的一剑,也没能击退它。在裴液的手腕翻转之间,这一抽甚至给了这一剑前进的助力。

    他骤然拧臂前刺,如蛟龙探洞。

    裴液此时的右臂便是剑的延伸,臂与剑连为一体,弯成了一条蛇。

    而肖丘的剑就是被缠绕的树。

    【援树】

    一记避实就虚,纠缠而上的剑招。

    肖丘只感觉自己的剑有遇上那么一瞬的撞击感,但是不尽不实,而且下一刻便成了空荡的失坠。

    而在他眼睛所捕捉到的景象中,对方的剑和自己的剑接触、荡开,然后下一刻,对方长臂一拧,蜿蜒而来的剑尖忽然就已在自己面前。

    中间的过程像是被剪去。

    仿佛一条翠绿的竹枝,当自己抽打上去的一瞬间,立刻就成了弹身而起的竹叶青。

    而在整个过程中,少年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抽打而去的剑,对手上这些精妙的动作信手拈来。

    剑锋轻捷地逼近,手臂是剑的延伸,身体则是手臂的延伸,少年拧臂刺击的姿势有一股通畅的美感,整副躯体都被这一刺的劲道捋顺了。

    这种妙到毫巅的控制、劲达末梢的发力

    肖丘的整副心绪被这一手精妙的化力前刺提起。

    他在这道门槛前孜孜以求。

    大兄赞扬他说应能在两三年后跨入,二十五岁的拙境,足够望得那尚怀通肩背。

    如今他却怀疑自己眼前是另一个尚怀通。

    肖丘立刻掣臂去斩这逼上咽喉的一剑,但在剑招的缝隙中,对方拧刺变拉剑,又一次轻巧地避过,同时剑刃割向他胸前。

    肖丘感到极为难受,他相信自己的力量和速度是胜过对方的,但一旦来到剑招的博弈中,他便感到处处受制。

    对方总能以精妙至极的方式破解自己的剑招,同时回以一记不大不小的反击。

    此时又是一剑割向自己胸口,手中回剑不及,他选择后退一步。

    但下一招他的决策已变——不再和这少年拆招,而是以攻换攻。

    既然自己力量速度皆尤于对方,又何必再给他从剑术造诣上找补回来的机会。

    虽然如此**地以境界强压取胜稍微有些不漂亮心念转动之间,肖丘手中的下一剑已变得十分强硬。

    直冲对方躯干!

    任对方围魏救赵,他绝不会停下这一剑!

    要么格挡,要么退避,无论哪种,对战都将进入自己的节奏。

    裴液果然从这一剑的气势中窥出了他的决心,没有再尝试反攻逼退,而是一改灵妙的剑路,跨步双手持剑,硬硬地架向了这一招。

    肖丘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应对,两剑相交,可能下一招还有以剑搏回的机会,而若退避,便只能一避再避,直到落败了。

    终于是一次实打实地相撞!

    立时,对方的格挡在自己的剑下偏斜,击破对方抗力的感觉从剑上涌回身体,他甚至仿佛听到一种清脆的碎裂声。

    这才是自己熟悉的节奏!

    以力破巧,正是自己习武十多年来的持之以恒的信奉。

    肖丘绝不会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立刻再次斩向剑斜臂歪,无法及时组织起下一场防御的少年。

    但在剑劈下去的时候,对方本来向左偏斜的身体却忽然一飘,一步之间,似左实右。肖丘感觉自己劈下的这一剑好像击中了一个幻影,再次定睛看时,对方人与剑已然右倾到了极致,正划过一道锐利的弧线向自己割来。

    瞻之在左,忽焉在右。

    【脱壳】

    这一剑自是令肖丘心神一惊,但同时精准的眼力也捕捉到了对方这一击的薄弱之处——这般飘而险的姿势,固然出其不意,但也极为脆弱。

    全力架剑尚不能抵抗自己一斩,这种姿态怎么可能在自己剑前维持。

    当然,在这样突然而至的险快刺击面前自己亦无暇聚起全身之力,但一次普通的发力也足够了。

    他的眼力足够精准,看得出这一剑划过的路径稍微长了一些。对方在刚刚的虚实变化中为拉大这一变换的出其不意,将自己的身体极力向右方推去——有些过于右了。

    因此,自己刚好来得及赶上这一剑。

    肖丘曲肘回拉长剑,当对方剑锋将要迫身之时,他的剑果然已从正面迎了上去。

    这一次交击,就会彻底摧毁对方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姿态。

    但是当他的剑已经坚决地扑了上去,准备再次迎接清脆碎裂声的那一刻,一切忽然变了。

    突变。

    比刚刚那由左至右的改变更加突然、更加陡峭、更加彻底!

    刚刚的变化虽然出其不意,但在那变化完成之后,肖丘很快便知道了那是同一式剑的上阕和下阕——这一式剑就是将外表伪装成一个姿态,但内里的发力则完全是另一个方向。

    这样的思路武理书中是有讲的,这种招式想要用的好,三分看招式本身的设计,七分看使用之人的素质——从对身体的掌控,到对时机的把握,甚至再到演技。

    少年无疑将这一招用得十分漂亮。

    但现在自己正面临的突变却并非如此了,这绝不是同一招之内的设计,它是一次绝难想到的彻彻底底的变招!

    由险至稳,由飘至硬,由刁钻若蛇至压迫如虎,面前的少年向正面撇过一步,整个人的气势忽然就拔高了起来,从背水一战的猎物变成了居高临下的捕食者。

    你怎么能从刚刚那一招中看到向现在这一招流转的趋势?

    【飞来铜影】

    这是雀部与蝉部的第一次配合,实际也是《蝉雀剑》中着重记载的变招定式。

    【脱壳】本就是极陡折的变式一剑,足够令敌人惊魂,而再接以【飞来铜影】这样的快凶之剑,一来是以快接快,对方反应不及;二来是出乎意料后的出乎意料,敌人更无准备。

    这是堪称杀招的一组蝉与雀。

    此时肖丘面前,这一剑正面刺来。

    它不够重,因为反正猎物的气力不会超过自己;它足够快,只有这样猎物才来不及跑掉。

    肖丘的剑已向刚刚那一剑压了上去,当现在这一剑忽然撕破伪装冲出来时,他已不及应对。

    螳螂钩住蝉时,黄雀才出手,这是毫无差池的时机。

    肖丘只有再次强行变招,去斩这忽然凶猛的一剑,终于感到发力有些别扭了。

    但至此,肖丘仍不认为自己将要失败。

    因为这一次的捕食存在一个致命的漏洞——猎物的力气其实远远强过捕食者。

    纵然他的剑本来因至简而至力,却被这两式接连的快陡变招牵动得屡换剑路,已被坏了发力之环境,但单臂重斩总可以用出。

    即便来不及借力整副躯体,仅凭肩臂之力,这仍是沛莫能御的一击。

    力劈而下,两剑交击之声如此的响亮!

    肖丘手臂陡然震麻,连剑带臂被整个荡起。

    好强的力量!

    他惊愕地看向少年,少年则正抿唇直刺而来,手上的剑同样震颤不已。他握剑之臂肌束凝实,手上青筋暴起,死死控制着有些歪斜的剑身——这一次力量的对拼,他胜得显然也不轻松。

    但毕竟是胜了。

    少年肃容而来,从那专注、自信又藏着骄傲的眼神中,肖丘读出了一个问句。

    ——伱真的,有远远胜过我的力量吗?

    这问题令他怔愣、无言,难以回答,匪夷所思。

    直到对方的剑锋停在咽喉一寸之处,他仍陷在其中。

    我怎么可能会没有?

    自己是四生啊,丹田中生长着十六条经脉,已迈过了三四之间的小门槛,从此和旱鸭子之间的差距再难用根骨填补。

    即便你刚刚突破到了二生,从两条经脉变成了四条经脉,可平心而论,零、二、四,这三个数字面对“十六”,真的会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吗?

    何况自己也本就以根骨著称,未破种之时就能与二生的武者角力。

    他本就因郑栋的败绩对少年根骨高看一眼,而当第一次击破少年时,他更是暗中赞叹其人根骨之佳,似乎已隐隐在自己之上。

    但如今看来,少年当时还故意留了力。

    直到现在才全额爆发。

    面对这一剑,自己如果也能有全力对抗的机会,自然仍能稳稳胜过,但实话说,这种优胜并不能引起质变。

    仅仅是“胜他两筹”的程度。

    一个简单的计算昭示着一个令人瞪目的事实自己的力量是十六条经脉的真气加上身体根骨,而少年的力量弱于自己有限,大约可估计为十五六条经脉的样子。

    但他仅仅只有四条经脉。

    也就是说仅凭这一身根骨,就填补了十一二条经脉的差距!

    肖丘怔然无声,但并不突兀,因为全场都十分安静。

    裴液收剑贴臂,退后两步,抱拳躬身。

    肖丘怔了一会儿,才抬手回了一礼。

    好几息之后,教头的声音才迟滞地在武场上响起“裴液胜肖丘!”

    安静了好一会儿。

    而后场下忽然响起了几个零星的掌声,很快如同潮水一般扩散全场,极为热烈的掌声从二十多张沉默的面容下升起。

    好高明的剑!好赏心悦目的剑!

    “裴液暂列小比第一,还有,谁想上来挑战?”教头继续道。

    安静了好一会儿,围观之人中才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了起来。

    常越提刀道“我想和裴小兄弟打一打。”

    “好。”

    常越仗刀上台,他在裴液剑下撑了三十四回合。

    他的力量本就弱于肖丘与张君雪,虽然同样强于裴液,但更加构不成足够的压制;他在武技和实战上虽然也出色,但同样不够出色。

    他是一个十分均衡的选手,也正因如此,当面对裴液的“极长处”——剑技时,他没有制衡的手段,只能在劣势的积累中被一点点压倒。

    两人比毕,常越心服口服地走下场,面色怅然——从第二掉到了第四,而这仅仅是龙门班。

    这是一次信心上的重挫,他本来踌躇满志,但英才何其多也,金秋武比前四于他而言是十分渺茫了。

    这一战的结果似乎比战胜肖丘更加令人信服,结束之后再无人上台挑战。

    但就当教头要宣布他是当届第一时,裴液忽然开口了。

    “我想和张君雪打一打。”他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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