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混沌清溟

    “下一世,你除了忘记一切,也不会再生而知之,也许这样会更好?”

    “羽裳烬,谨遵师尊法旨。”

    “我在问你呢。”

    “我相信师尊的‘也许’。”

    “一直以来,你这个样子,真的很让为师觉得不好意思啊。”

    “那就是师尊自己的事了。”

    “不过我希望下一世你还这样,因为我就快习惯了,你知道的,为师喜欢一个人生活,总是很难习惯其他人,所以我弟子很少,朋友更少。”

    ——

    天族的建筑皆是由坚韧且极轻的各色异云石构造,再以或大或小的天空之树固定在天空之中。

    有时候,在万里无云的天气下,除了巨大的建筑,例如天族帝国的都城,在大地上看起来可以看出模糊的小小轮廓,其他的建筑,也不过是或散乱或密集的点,至于那些普通天族人的居所,那根本就看不见。

    自宁儿走后,剑不世满心欢喜的期待着——之后的一切。

    可他也奇怪地坚信——再碰上比宁儿更好的人应该不大可能。

    也许确切地说是更漂亮。

    也许其他。

    之后剑不世又沉浸在喜悦和微微遗憾中慢腾腾地行了几日后,他突然发觉,宁儿是向南去的——和自己一样的前行方向啊。

    略微一想,他猛地反应过来,哎呀,天族嘛,宁儿肯定是以为我要去北荒道,真是糟糕!

    确实,身为天族,一般情况下除了疯子和有绝对实力的高手,要去天顶,都是选择位于天族领地内的北荒道,而绝不是深入羽界犯险。

    他为自己的迟钝且没把话说清楚而大感后悔,更为自己的居然都没多想一下宁儿的去向而沮丧,真是太傻了!

    剑不世急忙加快速度,希望可以再见到宁儿,那个古怪却不妨碍美好的人。

    于是在他连续快速南行了十几日后,入目之处渐渐变得生动起来。

    散落的天族村镇,来往的武者——这里的天空再不是一片空无寂寞。

    每一眼,都让剑不世雀跃,但是和宁儿相比,那些就显得很平常了——宁儿是那么优秀的人呐!估计每个见过他的人都会对他印象深刻吧!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剑不世深信宁儿是一个极其优秀的人,见过的人越多,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强烈到他觉得自己在遇到宁儿之后也变得古怪起来。

    但始终不见那个红色的身影让他分外惆怅。

    他不禁自嘲地想真是幼稚,天界这么大,谁知道那茶楼具体在哪儿,就算知道了,方向也对,却不一定跟他走的是相同的路线啊,再说了,万一他临时改变主意,不去那里了呢?退一万步说,萍水相逢而已……反正这缥缈茶楼又不能忽然没了,我总会到那里的,能不能再见,就看天意了,师尊常说的,顺其自然嘛……

    很快,追而不见的遗憾,就被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天族城市中的各种新奇所冲淡。

    瑞城。

    这是岁国有数的大城,也是岁国南部的门户,世族扎堆,繁华无尽。

    某个商旅集散地带。

    异云石铸造的宽阔街道,不规律地摇晃着,两边的房屋也在晃,虽然幅度很小,但也依然让人担心会不会突然崩塌。

    其实这只是剑不世一人的担忧,天族在这样的房屋与街道中安居了漫长到无法想象的时日,建筑各处都有缝隙,那些缝罅中生长着天空中独有的树——天空之树。

    天族的建筑就被这些天空之树旺盛强壮的根系维持着,为了确保更加结实,天族还会用铁链绳索等缠结在树上进行加固。

    哎,星海琉璃怎么就不需要用这些树来固定呢?剑不世想起了星海琉璃的景观,那些事物都是自然漂浮于空中的无依无靠,却很平稳,也从来没有移动过分毫。

    莫不是师尊有什么绝妙的方法?是怎样导致的呢?

    问题当然无解,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在意过,何况,就算在意也不一定能明察。

    看来以后还得回一趟星海琉璃,问一下师尊,希望她可不要再以‘忘了’这种让人无奈的回答来搪塞我——哎,又多了一件让人期待啊。

    天族,根据建筑所居于的高度,划分出层次等级。

    第一层,最高,是皇族的位置,第二至四层,是王侯将相公卿贵族等群体的位置,第五至九层为平民,很简单,越向下,等级也就越低。

    剑不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第五层富庶平民层次内。

    街道上行走的除了天族普通人就是武者,而那些武者也不仅仅只是天族武者,也有不少来自惘界各地其他种族的武者。

    例如,剑不世旁边就有一名浑身披裹在纯黑的袍子里的武者,看其外貌,明显就属于外族——袖子里伸出的手狰狞干枯,像烧焦的树枝,黑色的帽檐下居然只有两小团跳跃的绿色火焰跳跃在一片黑暗里,看上去很是瘆人。

    然后剑不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正在笨拙地与一名天族水果铺子的掌柜讨价还价。

    “一枚银币?你这果子看上去,成成色不太好啊!”黑袍家伙嘶哑难听的声音比容貌还让人打心里发毛,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看不见他是用什么来发声的。

    却见那天族掌柜一副处变不惊见怪不怪的样子,神在在地道“不行,两个银币不二价,你以为这是什么?苹果哎!地原人族的特产,平安的象征,还跟我扯什么成色?你这外来的也不打听打听我仇万里这铺子什么阶位?就算是上头的贵族们都常光顾的,买不起就闪开,不要耽误了其他客人,哎!后面那位小哥!来瞧瞧吧,有苹果啊!”店长瞧见了后面看着发呆的剑不世。

    两枚银币,抵得上一户普通天族人家三个月的收入了——但这也是一个果子的价格,在天界的价格。

    可剑不世对金钱物价什么的,只是知道这些词汇,并无具体的概念于心。

    “你说什么!”黑袍的家伙明显有些生气了,却也没发作。

    他回过头,正看见一名腰间配剑的青年正盯着自己看,不由得更加火大“看什么看!天使么?要决斗吗?!”

    天族武者,往往被称为天使。

    剑不世愣了一下,侧过身子,忙道“冒犯了阁下,真是不好意思。”他可不想与这个家伙起什么冲突。

    虽然他感知到这家伙的魄息强度——绝对不如自己。

    但是初入世间,还是谨慎得好,而且,对于不如自己的武者,怎能挑起什么兴致。

    “哼!”黑袍家伙剜了剑不世一眼,重重冷哼一声闪身走远了。

    当下那叫做店掌柜就不乐意了“哎,我说小子,你可真给咱们天族丢脸,你干嘛跟他道歉?你又没怎么着他,再说了,怕他个穷鬼作甚,这里是我们天族之领啊。”

    剑不世走近,闻见那青青红红的诱人果子散发出的迷人香气,而丝毫没有把店掌柜的话放在心上,也并不感觉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否耻辱和有失天族身份。

    “好香啊!你刚才说这是什么果子来着?”剑不世拿起一个果子,细细观察着,他的注意力全在这果子上面。

    店掌柜劈手夺过剑不世手里的果子,有些趾高气扬地环顾四周大声道“这是苹果!地原特产!会带来平安和好运哦!想得到这稀有之物吗?两银币一个!”

    街道上很多人就向他投去各种各样的目光,大多是游历到此的匆匆过客。

    剑不世面露难色,把手凑近鼻子,似乎还能闻见苹果残留的香气,无奈道“这么贵啊!——再怎样,也只是一个果子而已啊。”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价格到底算不算贵。

    店掌柜几乎是用喊的说“贵吗?这可是我花费小半年搜寻了几百万里路才入手的呢!又以上佳的地原越州海湾特产的冰木柜子保鲜!嘿兄弟!看在你是首次见到这么高贵的果子,你我又同是天族,就与你个人情!一银币五十个铜币怎么样!”

    “这”剑不世有些悻悻地难为情,但也实话实说,“其实我也没钱,一个铜币都没有啊。”

    话刚说完,剑不世狠狠眨了一下眼,好像有什么东西进了眼,又好像是在瞪眼,也像是猛然忆起了什么。

    过去的日子里,剑不世从来没有用钱的机会,但倒也知道外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要用钱或者物交换,而前者居绝大多数。

    虽然剑不世从没离开过星海琉璃,而他的师尊又没有给他讲过外界的事情,但是一些最最基本的常识剑不世还是知道的。

    这是因为小绫的缘故。

    星海琉璃内有一座拾忆阁,阁里有着数不尽的各种各样的物品,武器兵刃,藏书丹青,锦衣金玉,骨雕美瓷,等等,剑不世常常进去玩儿。

    不过他去拾忆阁有个最直接且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拾忆阁里有一个小女孩,叫做小绫。

    小绫从来不出拾忆阁,所以每次都是剑不世进去找她,然后两人就会聊一些有的没的。

    第一次见到小绫的时候,剑不世就大为震惊,原来星海琉璃不只有自己和师尊啊!

    而当剑不世对师尊提及小绫的时候,师尊只是笑笑,不言不语。

    并未受到任何阻碍的剑不世很开心,也通过小绫知道了一些外界的事。

    后来,剑不世就常常去,除却修行,很多时间他都与小绫一起,谈笑度日。

    反正外面的惊奇肯定恒河沙数,提前知道一点儿也没关系啦——剑不世这样想,其实,他只是觉得跟小绫在一起很轻松——他一直很轻松,但是跟小绫在一起时候的轻松,会多出一种莫名的温暖感觉。

    而且,小绫可比师尊要爱说多了。

    可是后来,拾忆阁莫名失火。

    然后小绫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剑不世为此再次问师尊的时候,她说“那是年代久远的器物有了灵魂”

    担忧伤心之余,剑不世有时间就会去拾忆阁发呆,枯坐着,对着满阁空荡荡。

    而小绫消失的最开始的时候,剑不世甚至都不愿意修炼他最喜欢最痴迷的武学了,只是伤心。

    那时候剑不世还很小,小小的人儿,心里第一次有了难以忘怀的伤心事。

    后来,随着时间流逝,小绫的模样渐渐模糊,但却永不暗淡,像一团永不褪色的月晕,氤氲也清楚。

    大概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遇到一眼便铭入灵魂却缘分如雪薄的人吧。

    就像小绫一样,而宁儿,大概也会是这样。

    所有的念头瞬闪即过。

    “什么?!”听到剑不世说没钱,店掌柜狠狠吃了一惊,“看你模样也不像——哎!没钱就一边凉快去!”

    “我的模样?”剑不世看了看自己。

    剑不世的模样还是很俊逸风流的,而他七尺之躯银衣配剑的装扮,也很有贵族风范。

    整体的气质就更不用说了——他从来不知道他在星海琉璃生活的一百年里,他终日可见的师尊精心栽培布置的各种奇花异草,处处皆可欣赏的师尊的各种书画雕刻之类的作品,品尝过的师尊亲手所为的佳酿美茶,淡雅别致如同幻境,世间绝无仅有的居所——这些他从来不以为意的事物都在无形之中熏染赋予了剑不世高雅独特的气息,与生俱来,浑然一体。

    除去这些,甚至他师尊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足以让天地失色,何况剑不世每天都能耳濡目染——虽然他从没“失色”,因为他早已习惯了,更关键的是他对他的师尊知之甚少,对世间也是如此。

    剑不世,一个从一开始就处于顶层环境中而没什么感觉的家伙,他不知道星海琉璃里面的任何一样物品,哪怕一朵剑不世以为最平常的三色枯莲都是世上武者们遥不可及的梦想。

    所以,剑不世的一举一动,在别人眼里,那也是个十足的翩翩公子,优雅如鹤。

    只不过他自己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样子如何,星海琉璃只有他和他的师尊以及小绫,他自然是无从比较的,而他觉得师尊很美,只是因为他愿意这样觉得,事实上他对他师尊容貌的熟悉程度丝毫不亚于对自己,毕竟他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看着那张仿若永恒的脸庞,一百年。

    一个人总是很难评价自己的样子的,尤其是这个人还没见过几个人的情况下。

    他愿意觉得师尊很美,而事实也的确如此,目前为止,除了宁儿,他所遇到的人没有任何一人再能与他的师尊媲美,单论相貌气质,他们二人就像太阳,离凡尘太远,与其他所有人都拉开似乎无限远的距离,他们在哪儿,哪儿就是世间最耀眼,而剑不世于他们而言,却仿佛只是个“中人之姿”了。

    “你一个卖东西的,怎么还这么嚣张?”剑不世哭笑不得地说道,心里没半点恼火,反而觉得这位掌柜挺有意思的——这份无论如何也不怒不忿的平和更让剑不世显得有一种端庄沉稳的不属于平常人物的特质。

    剑不世心道,此人这么跋扈,怪不得是他自己一个人经营这家水果店,而看不到一个伙计,大概是没谁受得了他这个脾气吧。

    不过话说回来,他脾气这么差劲,而这店还能在这儿开着,也确实说明店里水果品质不一般——而他本人也定有可取之处。

    再看看店里那些品种繁多琳琅满目的各色水果,不用感知便可以知道这位掌柜肯定也是位不错的武者,否则也没本事把这么多天南海北的水果搜集至此——要知道,天界物种匮乏得很,只有屈指可数的几种司空见惯的生存在空中的树会结果子,而且还不怎么好吃。

    也所以,这些水果价格高也是情理之中的。

    一瞬间,剑不世的脑袋里就闪过这许多思考。

    “就因为我是卖东西的!你们需要我的水果!”他理直气壮。

    “好好好!您厉害!”剑不世哈哈笑着,忽然灵光一现。

    对啊,这些天也算是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了,我虽然不认识路,可不代表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啊,我可以问路啊!

    真是一张白纸,多蠢都不自知!

    “掌柜的,小弟初来闯荡天下,没什么见识,一事相问,这个,请问从这儿到那缥缈茶楼还有多远啊?又要怎么走呢?”

    店掌柜看到剑不世一副毫不在意自己自大的话语又恭敬询问的模样,当下语气也平和不少,但是还是有那么一丝冷冷的傲气“向南直行十四万里,会看见岁国国界碑,然后东行三万里就到了,当然,你也可以走东南直线,不过那会路过强人出没的地方,听说途中的盗匪颇有本事,劫杀了好几支商队了,岁国官军围剿了几次也没能根除——所以两条路,自己看着办吧!”

    店掌柜说的很清楚。

    “就这样了,快走快走,别挡着我财路,你这个缥缈茶楼都不识得的人,徒有其表!”店掌柜开始不耐烦了。

    “多谢!”剑不世利落转身。

    看着剑不世潇洒的背影,店掌柜一笑,道“傻小子!这凶险天下,自求多福吧!”

    剑不世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喂!”店掌柜又鬼使神差般喊了一嗓子。

    声音其实不大,只是因为动用了武魄,就响起在剑不世的耳边。

    剑不世吓了一跳,急忙回头,不明所以,眼神疑惑。

    只见一个苹果飞了过来。

    店掌柜摇头晃脑道“想当年我也曾仗剑天涯四海为家啊!”

    颇为感慨怀念的样子。

    剑不世在惊讶中冲着他一笑,没有言语,转身没入人流中。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揶揄“你这个一毛不拔的,今儿个吃错药啦!”

    “去你的!——有好货!海中鲛人的玉塔冠,要不要?”他也不多做解释,而是直接推荐自己的货品。

    “得得得!还是算了吧,那东西,几个就要倾家荡产了,可不是我这等人享用得起的,还是留着卖给更上头的家伙们吧,给我来十个苹果。”调侃者服饰闲适而富贵,身侧随从着两名提剑护卫,眼神平静淡然,想来多半是武学不凡的好手。

    “哈哈!就他妈看得起你这点坦诚!不像某些人非要充大头!十个苹果?——最近财路不错?”店掌柜斜着眼问,傲气依旧,但语气倒还算和气。

    “比不得你啊,话说你还不收几个店伙计,还有这地儿也不行,瞅个良辰吉日——”来者往更高的澄澈天空望了望,“就往上挪挪吧,这些个水果可别糟蹋了,真是越有钱越小气,不累啊?”

    “胡说!老子是觉得没人能跟得上我的思路与脚步,都他妈太笨太弱了!有脑子有实力的又不稀罕。”店掌柜骂骂咧咧的,“至于挪地方,得了吧!咱这店是要适应各个阶层的,所谓贵贱通杀,又不是全是稀世珍品,所以这儿这地儿正合适——拿钱来!苹果包好了,甲等千叶柔纸!”

    “哈哈!看来你今天心情真的是很不错啊,来来来,多出的当赏钱了!”

    “滚!当我要饭的?——这点儿怎么够?掉不掉价啊你!”

    “对啦!听说数日前那群多次犯下杀戮的戾游突然消失了,据推测是被人除了,不知道是哪路高手,不简单哪!”

    “哼!区区戾游!我也就是忙了点儿,不然轮得到别人?”

    “啧啧!每天听你自夸也是一种锻炼啊——走了。”

    ——

    得知了茶楼具体位置后,剑不世急欲再见到宁儿,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东南直线前行。

    而且还有一点原因也让他决定必须要选择这条路线——会有强盗啊!传说中的强盗啊!

    带着这两大期待,剑不世拼命一般往前飞,把身体运用到当下境界所能激发的极限。

    相别于羽族的天生羽翼和其他种族武者的御魄而翔,天族的飞翔能力就显得十分特别而缥缈了。

    精神力,天族的精神力远远高于其他种族,就像是一种意念般,让他们得以自由于天空,并且修为越高的武者的精神力越强,而且就算是普通天族也可以飞翔,而且速度半点儿不差那些普通羽族。

    不眠不休,狂行半月。

    对于武者而言,饮食和睡眠是很次要的事情,尤其对于那些高手而言,千百年不吃不喝不睡,也无关紧要,稀松平常。

    生灵有魂,天地有魄,能采集吸纳天地之魄以为己用者,便是武者,武者因为纳魄入魂而得到长久寿命与超绝力量。

    只是相对于惘界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生灵基数,武者是非常稀少的。

    所以在普通生灵眼里,武者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除却天族,羽族,或者同羽族一样天生便有羽翼的一些种族,其他的种族均是武者才能御魄飞翔。

    剑不世疾行的这半月里,那些城市,村镇,除了羽族之外的各个种族——当然,也有很多非人族,只是他们都幻化成人的模样,最多保留部分种族特征,比如尾巴、尖角、竖瞳,各种新鲜物品,不同的建筑风格,等等,虽然只是走马灯一般飞快掠过,未有停歇,但剑不世也着实感觉心满意足。

    然而,期待与想象中的劫路强盗却始终未见踪迹。

    据说强盗就是毫无理由不分青红皂白的强行夺走你的东西,并且还很有可能杀人灭口的一类生灵——这真是一个奇特并且可恶的种族啊!

    只可惜他虽然跃跃欲试,拔剑四顾却不见一个强盗。

    黑夜中,星星们闪烁着梦幻美丽的光芒,如同谁撒了成片的宝石。

    “快来打劫我吧!”剑不世又裂开一颗星星,两道光芒飞快逝去,他可不把这星星看的如宝石般珍贵,或者就算真的是宝石他也是肯定浑不在意的。

    只有那些不能飞翔的存在,才觉得这星星是多么的遥不可及与珍稀非常,而这样的存在之于惘界,占绝大多数。

    而剑不世却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凭此而洋洋自得——因为他是天族人,这里每一位生灵都可以飞翔,而能够来到天界的生灵,无一例外都是武者,除此之外,他觉得生灵可以有能力强弱之别,但必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也所以,当初师尊口中“能够飞翔的存在”,所指的是武者。

    这个武者为尊的世界,只有武者才具备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力量,才能有论战天下的能为。

    许下这么个希望被打劫的另类的愿望后,剑不世伸出一只手,只见手心上方三寸处黑光环绕,渐渐露出那个仇万里送他的苹果来。

    苹果完好无损,青里透红,香气扑鼻,水灵灵的就像刚刚采摘下来一样——他保护的非常好。

    剑不世当然舍不得吃——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拿出来欣赏了。

    “看上去比师尊所植的画荆果还好!”他赞叹着,“地原啊,等去过天顶就去地原!还不知道传说中的泥土的模样呢。”

    就像地原的普通人从来没有亲手抚摸过一颗美丽的星星一样。

    现在的剑不世所处的荒无人烟的天空,距离地原至少有百万里之高。

    夜晚过去,又行了半日后,剑不世知道自己恐怕是无缘一见那传说中的强盗了。

    因为不仅周围来往的武者越来越多,前方那一座九重“塔”也近在眼前了,并且招牌上的两个不知道是什么笔体却十分漂亮飘逸的墨字也是显眼得很——缥缈。

    缥缈茶楼到了。

    颇具规模的茶楼浮于天空,呈塔状,紫色浑然,整体木质,据说是以地原的紫玉树与成烟石为主要材料建造,共九层,茶楼之顶有九棱,棱下有九柱,每根柱上缠一株高大的天空之树以固定,飞檐处是大掠的雕像,昂首,半眯眼,双爪一前一后,额上有九翎扬起冲天,安然恬淡下隐隐有王者巡视江山时的慵懒独步风范。

    大掠,是传说中的一种神鸟,其是地兽族一支,翼展之时遮天蔽日,飞翔之时风雷顿生,鸣唳之下万兽匍匐,乃地兽族中顶尖的皇族,据传可与天顶天兽族中的鹏鸟媲美。

    可是现在地兽族中已经没有了大掠的踪迹,传说大掠一族是在远古的战争中灭绝了,而与之齐名的鹏鸟却还生活在天顶。

    这一对比并非说明大掠不如鹏鸟,至于真实却已然不可解——此中缘由迷失久远,不是今人能妄言猜测的。

    因为强大,所以和其他顶尖的族类一样,大掠的形象常常被用于装饰或者图腾之类,气势彰显而象征实力。

    茶楼九层,九棱,九柱,九树,又有着额生九翎的大掠镇俯——九之极数凸显无疑,而如果没有相应的内在,怎敢如此张扬?再回想宁儿那日的话——这缥缈茶楼看来当真非凡。

    茶楼之门向南,高两丈有余,宽三米,垂挂紫水晶的帘子,气势隐隐,腰悬长剑的门前小厮精神抖擞,魄息内敛,挺胸迎着来往客人。

    茶楼的上下左右没有其他任何的建筑——可见这茶楼确实有些不寻常的实力,能够独拥这一片天。

    此刻清熏缭绕,风送茶香,沁人心脾,亦来客不绝,众生众面,颜展万千。

    “真是个好地方,不知道宁儿在不在这儿。”剑不世看着那高高的茶楼自言自语道,“或者,也许我来得还早了?毕竟我飞得那么快了……”

    当剑不世真的到了这缥缈茶楼,他奇怪地发现自己很镇定,他原本还以为自己会因为可能马上就见到宁儿而不能自已。

    后来他明白了,原来好,就是存在过就好,未来是没有办法刻意强求的,未来若是期望中的,不必过度喜悦,若不是期望中的,也不必垂头丧气——可他其实又挺讨厌这种所谓道理了,因为有时候想这些会比较累。

    剑不世轻笑一声,缓步走了过去。

    门前小厮点头示意,剑不世报以微笑。

    他打不过我,剑不世暗地里想着。

    剑不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武学放在浩大世间究竟是怎样的程度,所以这几日以来,每个他见过的武者,他都会小心翼翼的运起元功查探一番,粗略对比一下自己与别人的实力。

    有一次他探知一位武者的时候,被对方察觉了,若不是剑不世立刻极为认真诚恳地道歉加上对方看样子急匆匆有要事在身,恐怕两人当场就要刀兵相向。

    事后剑不世并不感觉耻辱,却觉得可惜——真该和他打一架较量较量!然后再道歉也不迟嘛……

    甫入茶楼,便听得里面惊堂木拍,喝彩不绝!

    但见一人端立于场地中央,紫白两色的长衫,一双白布鞋,一头白发梳理整齐,斜插一只黑色束发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面上飞起红晕,看样子是兴致高涨。

    而所有的茶客此时也都聚精会神齐刷刷地盯着说书人,一脸的神往与崇敬,当然还有津津有味。

    “千秋易茕然而立一夫当关,凌述领六圣使赫然逞杀意!昔日好友,今朝剑指,千秋神铸,能否强撄绝圣之威?碎天使为寻太武玥,挺身一探凶险莫测的葬玄绝烨,他将有何种境遇?禁星四蚀环守,武君苍玄首现剑中之剑,欲开血路,他又是否能杀出重围,破除封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太武再临破军动!”声音沉而不厚,自带一股清锐,听者仿佛心都被共振。

    茶客们都带了椅子围在说书人前面,所以现在有很多空桌,并且空间很宽敞,桌与桌之间有很大的间隔。

    寻得角落一空桌。

    坐。

    一章完毕,说书人行礼后退下,周围看客也散了,散去时一个个面露兴奋不已之色,小声鼓噪着,仿佛意犹未尽,而其中不少的看客直接就出了这缥缈茶楼——看样子那些人就是为了一听这说书人讲古而来。

    “看来我错过了点什么——且听下回啊……也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也许我可以在这儿等几天看看……”

    剑不世稍有憾,又观那正穿堂而过的说书人,双目炯炯,面有非凡神采,随即他习惯性不自觉地运起一身元功深深探去,居然感到其周身亦散发出不同寻常的气势,厚重内敛,竟然隐隐有太古之遗息,感之越深,越是可以模糊察知到一种临深不可测之渊仰高不可攀之峰心神俱惊的意味,由此,剑不世对那说书人起了莫大的兴趣。

    这是他入世以来遇到的第一位他觉得自己完全打不过的武者。

    即便很多年后剑不世想起此时的探知行为,还是会忍不住小小心惊一下。

    婀娜清丽的姑娘微笑着奉上一壶清茶,剑不世回以微笑,为剑不世斟茶一杯后,姑娘颔首行礼后退而去,脚步轻巧没有一丝声响。

    “不错。”剑不世执盏轻呷一口,不知道是在说茶还是说人,亦或是两者兼有。

    剑不世不太会品茶——纵然师尊常常让他品尝自己的各色作品,但是剑不世每次都只说好喝好喝,仅此而已——并且剑不世也倒单纯,茶,于他而言就是喝的,而不是品的。

    而他的师尊却总是很满意剑不世的表现似的,“好喝,就多喝些,很多的。”她总是这样回应剑不世,那笑容里有着一点毫不掩饰的骄傲。

    那时候的时光总是很慢,也很舒适。

    剑不世喝着茶,目光却一直随着那说书人落在另一空桌上,只见说书人亦是落座,自斟自饮,无人近。

    “好重的杀意……怕是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一个声音不徐不疾的响起,近在咫尺。

    这个声音!好熟悉……可是这种熟悉……

    剑不世蓦然一惊,不知怎么地,好像是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动了,刹那一瞬——回首,盏落,握剑,暗魄内冲,蓄势待发——对面不知何时已端坐了一人。

    一系列动作瞬间完成,居然如此神鬼莫测地自发,如同天生的敌对!

    剑不世自己都错愕不已——他从来没这样过,如此莫名其妙的就好像已经把对面那还未知面容的人判定为敌人了,如此直接而强烈的直觉。

    剑不世已如待发之箭,对面那人却依旧安稳有余,手中摩挲着方才剑不世饮茶的茶盏,言道“你紧张了,你在害怕?”

    “你——”待得剑不世定睛看了那人模样,他吃惊地张大嘴,仿佛看到了某种不可置信,却又一脸的惊喜,同时心下更加不解刚才自己的突发作为。

    “宁儿!”剑不世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饱含激动。

    红衣白发,凤眸绝美,雌雄莫辩,天下无双——宁儿。

    茶楼中几乎所有人也在同一时刻看向宁儿并大多露出讶然或呆滞的神色。

    宁儿的容颜过于惊艳了。

    不过出于礼貌,他们又适时回过神收回目光。

    剑不世兀自难以置信的当下,怎料——

    “嗯……我不认识什么宁儿。”对方皱眉,淡淡道。

    剑不世心神一震,不明所以,再凝神看去,便见难以言喻的端倪。

    白发天赋显独秀,红衣凤眸傲采张。

    混沌清溟盈一身,亦正亦邪散疏狂。

    不,他不是宁儿,的确不是,完全不同的气息……剑不世心中的惊愕如同狂涛大浪兜头盖顶就要把他淹没,一股从高天云端一落千丈深渊的失望哗然而起。

    似乎眼生幻觉,连周围的声音,空气的流动,都听不到感受不到了。

    无法解释也难以接受的疑惑如同烈焰般升腾。

    沉默许久,一股从内心深处勃发的气息蹿腾,剑不世哈哈一笑,接续了那人的前一句话“害怕?妄言揣测他人内心,如此自以为是的表现,是你的失败,高下强弱,相杀便知。”剑不世手扣暗虹剑柄。

    杀,剑不世的心里头一次被这样的感觉围绕,但是这次和那天杀戾游不同,这次完全是从内心深处无预兆的,没来由的而想。

    仿佛已经认同了眼前此人确实不是宁儿,凭那截然不同的气质就可以看出来,只不过是容貌衣服相同而已。

    但是,连每一位武者所独一无二的魄息都一模一样……剑不世心里已经完全不知所以。

    而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便至剑不世身边,足见其修为不下于剑不世。

    那人听得此挑衅言语,却是云淡风轻“失败?你敏感了,相杀?我不喜欢无意义的相杀,更况且,杀这个字,很沉重的,你承受得起么?记得下次,盏要放稳,这里的东西很贵的。”

    茶盏一掷,剑不世抽手立接,只见盏中残茶依旧,一滴未洒,盏上有股坚韧且强悍的魄劲旋绕未散。

    “哈,有意思,名号?”剑不世收起杀势笑道,一股暗魄瞬间从手掌发出,击散了那魄劲。

    “人至极,无鞘无柄,剑至极,无念无心。”清亦溟眉眼轻撩,一副悠闲又慵懒的样子,“我叫清亦溟。”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反了吧?”剑不世若有所思。

    清亦溟摇摇头,“你的名字。”

    “剑不世。”

    “嗯剑不世,你的名字,我不感兴趣。”清亦溟傲慢说到,同时把目光移向远处独坐的说书人。

    “不需要你感兴趣,我只是让你记住这个未来会无人不知的名字。”剑不世摆摆手,茶,一饮而尽。

    剑不世丝毫也不像先前的样子,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凭空多出来的这份豪气与自负。

    “无人不知?世事无绝对,放心,我一定不会记得这名字。”清亦溟随意道。

    “你不以为意的样子,当真很令人厌恶啊。”剑不世鄙夷道。

    这人虽然有一副宁儿的面容,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宁儿的招人亲近。

    “我不会记得你,所以,你的厌恶,除了造成自己的不悦,又有何用?”清亦溟轻笑。

    “口舌争锋亦非我愿,闲话休提了,现在就谈谈你感兴趣的,对那说书人你有何看法?”剑不世见他的眼神一有闲隙就落在那名说书人身上,故而也来了兴致。

    “看法嘛,即见分晓!”只见清亦溟斟茶一盏,起身一拂袖,身体微微自然前倾,左手持茶盏,右手随意背在身后,缓步从容悠然,径自便要走向那说书人。

    “怎么?你就这样过去?”剑不世心存疑问。

    “矫揉造作拖泥带水不是我的风格。”清亦溟头也不回道。

    剑不世翻了个白眼,“那就看你如何为之。”

    我倒看看你分晓的出什么!剑不世心想,像是赌气——却不知道在赌气什么。

    大概是清亦溟的容貌和性格让他感觉到为宁儿不值与愤怒。

    而虽然有深深的疑惑,却在内心更深处不停传来一种思绪不必问,他的确不是宁儿。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从来温和的剑不世,再遇到清亦溟那一刻开始,已经频频“失态”。

    清亦溟刚走没两步,便转过身来,一双聚了不知怎样风华的凤眸上下打量着剑不世,如此美目,却让剑不世一阵没来由的心惊。

    “其实吧……”清亦溟沉吟着,“我看见你的瞬间,就觉得似曾相识。”眉毛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又似是不屑。

    当然了!我们才见面没几天啊——但这句话也仅仅以想法的形式在剑不世心里转了几个圈就溃散的无影无踪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宁儿……

    这世间也真是奇了怪了。

    剑不世觉得宁儿很好,这种感觉很纯粹。

    而眼前这个清亦溟,却让入世以来从来都是平和待人的剑不世莫名产生了无法压制的抗拒和敌对——就像天敌!

    这种空穴来风般的敌意直觉依然纯粹得不像话。

    莫非——这个清亦溟是羽族?!

    不,不对不对,如此强悍的不加掩饰的精神波动,应是天族无误,剑不世冷静地判断着。

    但是清亦溟接下来的话就让剑不世不冷静了。

    “嗯……确实似曾相识,多看你一眼,居然让此刻的我产生了拔剑的冲动。”清亦溟嘴角上扬,结出一个倾世的微笑。

    这一笑虽可倾世,却倾不了不世。

    清亦溟此言让剑不世心底的某种什么瞬间被激发,虽然在刻意的压抑之下还不至于爆发,却也化作了暗虹出鞘半寸。

    周围不多也不少的茶客也还是有几人注意到了剑不世身上的杀意,他们密切关注着,随时准备应变各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能来这缥缈茶楼喝茶的非武者,非富即贵,而来这儿的武者,也个个武学不俗。

    虽然剑不世自己还不知道这就是武者心中释放的杀意——哪怕是他在杀那些戾游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杀意波动。

    “不过,我讨厌这种冲动。”清亦溟轻佻地道,“所以……你又紧张了。”

    清亦溟毫不在意此刻剑不世的情绪变化,转身继续朝那说书人走去,步履悠然如同闲庭信步,依然左手执盏,右手随意背在身后,整个身形微微自然向前倾,很有个性的样子。

    暗虹无声入鞘。

    茶客们品茶谈论的祥和气氛依旧,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剑不世低下头,面无表情,入世才这样短短一段时间,便让他有了过去一百年也没体会过的种种。

    再抬起头,那一袭红衣已经离自己很“远”,远的不可捉摸,仿佛比天族与羽族的仇恨还长,但是又那么近,不过两个茶桌的距离。

    似曾相识么?

    “你看到的一切,都会有个恰当的理由,只可能是你的认知还达不到了解那个理由的层次而已,而这世上的一切,是没有尽头的,但是,不管你想不想知道什么理由,你都要走下去,慢慢的,你也许会找到,找到之后,就什么理由都不用了。”剑不世想起师尊的话。

    那红衣白发朦胧又真实,恍惚正慢慢化作一片幻梦,那梦软软的,摇晃成剑不世一生的纠结不清宿命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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