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宴会之语

    京中宅院属西福街最为富庶,达官贵人全全住在那处,街口立着一块牡丹碑,预示这块风水宝地的贵态。

    每逢宴会,西福街必定车水马龙。

    “我拨女侍过去问了好几回,可大公子决计不去,说是专心司棋,不许我们打搅。”

    榻上那人眼光凌厉,虽然病容憔悴,但仍不失威严。

    齐嬷嬷立侍一旁,将茶水端上,只听主人声音懒懒的:“老大痴棋嗜音,随他意。那,西苑的两姐妹怎么说?”

    齐嬷嬷低身回答:“那两个向来吵闹,今早给老主子请安时争风吃醋,老主子嫌她们二人没有个正样,不要她们相随。”

    凌婵不语,只是闻着房中的熏香,一时来了主意,吩咐着:“去将三公子叫来。”

    韩澈正在院子里逗狸花猫,他俯身用一支狗尾巴草挠着猫儿的耳朵,被齐嬷嬷抓个正着。韩澈畏惧母亲威严,对她院子里的嬷嬷却是不怕的。听得凌婵已经起了,于是大步流星跨进房门去,垂首恭恭敬敬地行礼:“慕请母亲安。”

    正声正色,挑不出错。

    “前去贺寿,备了什么礼?”

    韩澈拱手道:“回母亲,备下如意玉杯一对、万寿玉莲壶一只,万鹤图、万年名绘、群仙庆寿图各一份。儿子想着,徐老与爷爷是故交,为人清正涵雅,若按照寻常礼单送去,未免俗气没规矩,所幸挑了几样品质极佳又清雅的送去,不知母亲可满意?”

    凌婵颔首:“我这风寒断断续续,赴宴贺寿之事全凭你定夺。”

    韩澈称是,半晌不见凌婵发话,正欲辞去,凌婵却道:“还有一事,你需得去办。你这次去,必定见得到徐老的孙女,你挑一份合适的礼送她。”

    韩澈心下狐疑,问:“母亲,我与徐二小姐是熟识的,应是不必单送一礼;况且她正在议亲,儿子怕不合规矩。”

    “我说的是徐老次子的女儿,徐溶。”

    韩澈闻言,大概猜到了其中的深意,忙推辞道:“母亲,现在备礼怕是来不急了,不如改日我随母亲亲自到访,到时再送也不迟。”

    凌婵摆摆手,招来一女侍捧着匣子呈上给韩澈:“我这里替你挑了,你送去便是。”

    韩澈不敢违命,只得接了盒子,心中的猜测更加笃定了。出门来,侍从秉德已经在院内等候多时,挠猫耳朵挠得院中的狸花猫昏昏欲睡,他见韩澈手里拿着一只精巧的匣子,打开看了一眼,主子仰头“哎呦”一声,闷闷不乐地往自己院子去了。

    再不出门,恐怕误了时辰,秉德连忙追上去叫他。

    话说徐家的寿宴就快开席,徐溶在明镜堂看了会儿作诗的热闹,桑桑替徐湄寻她而来,原是王浣珍也到了花厅,要她去相陪也认一认几个老亲戚。

    第一个便是黄夫人,徐溶对她没什么印象,徐湄叫她表姨母她也跟着叫,实则自己与她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黄夫人圆脸臃肿,穿的华贵,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她身侧便是王浣珍的堂嫂林素,身穿一身墨绿华衣,头上戴着一对烧蓝花钿。她们二人本是闺中好友,如今也常常聚在一起。

    徐溶去一一问安拜见,王浣珍请众人入席,那黄夫人拉上徐溶的手,牵着她坐在自己身侧,笑着道:“溶儿,我是记得你的,小时候我便说你生得有福气,如今果然被我说中没有?”

    她的言辞、动作都未免太亲近了些,徐溶讪讪撒开了手,礼貌回她:“多谢夫人。”

    黄夫人自知自己语言上亲昵了些,于是举起桌上的酒杯,自说自话:“我啊,看了溶儿出落得水灵,全然忘了礼数,该罚一杯。”

    礼数中也没有长辈喝酒认罚赔罪小辈的道理,徐溶也连忙举杯陪她喝了一盏,那酒味淡如水,还不如商宁心家的米酒。

    “方才过来,我听明德说,他对婚事无不满意的,看来湄儿是给定你们王家了。”黄夫人又问王浣珍:“既然两个女儿都许了,不如把溶儿给我罢,我膝下那一个个淘气的儿子,都把我数年的心血耗没了,做梦都想要一个女儿。”

    黄夫人说话口无遮拦的,徐溶坐在那简直是如芒在背。

    王浣珍笑道:“酒才喝了几杯,夫人就说着醉话了,溶儿的婚事怕是还要她祖父做主的。”

    林素闻言,附言道:“是啊,徐老如何宝贝溶儿和淑儿,便是这诗文书画的教习,就是别家小姐没有的。可惜了淑儿远嫁,老爷子定然是心疼的,将来溶儿嫁人时,怕是更伤心了。”

    徐溶听着这话,隐隐感觉到不对,提了自己和徐淑,却全然不顾及席上的徐湄。黄夫人不尴不尬的看着她,又拍了拍她的手:“你有了湄儿做儿媳,便是放心好了。”

    徐湄坐在席上,面上仍然端着。徐溶心下明了,这堂嫂左右这几句就是在戳徐湄的身份。虽然她跟着王浣珍,可说到底她的生母是妾,她终究是庶出,纵然坐在席上,在她们这些世家正室夫人的眼里,这样的女子是不能与自家儿子相配的。只怕是自己儿子对这门婚事无异议,她自己看不上,这才来着说这些话给徐湄难看。

    林素与黄夫人各怀鬼胎,各自说着难听话,徐溶顿时觉得这花厅鄙薄无聊起来。

    “溶儿不回川阳了吧?”黄夫人再敬徐溶一杯酒,问,“过几日我下个帖子,你也来同我们做雅集热闹热闹。”

    徐溶应声是,黄夫人便一个问题一杯酒,喝了三四杯,徐湄看她满面通红,眼皮打架,便招来桑桑:“溶儿醉了,你们带她下去,做些醒酒汤给她喝。”

    桑桑应承着下去了,王浣珍这才道:“湄儿你也累了,下去歇着罢。”

    徐湄还未走到台阶下,又听王浣珍正色道:“都是自家姐妹,老爷子是一般疼爱。虽说湄儿才浅福薄,可老爷子也是不容他人随意欺压她的。”.

    林素听了,怎能不知话语里外的意思,只得喝杯酒,告醉离开。

    桑桑扶着徐溶下了石阶,出来花厅原本歪歪斜斜的徐溶突然直起身来,自己往前大步走去了。她喝的并不多,黄夫人来敬酒都被她用袖子遮掩着倒掉了,况且酒水清淡,何至于醉?

    “我看姐姐为那几句话正烦忧,你回去陪她吧,我自己在院中走走。”徐溶遣散桑桑和背后的一众女侍,自己往前头走去了。

    徐家的宅院,从前是徐淑带着两个妹妹耍玩,可徐溶回了川阳,淑姐姐就远嫁到了靳州,不知道她过得如何;湄姐姐也要嫁到王家去,看着婆母那样子,以后恐怕难立足。徐溶顿时惆怅起来,一旦及笈,就要离了父母,凭媒婆嘴一张一合,就把终身许给别人了。

    真真是,悲不能胜。

    她心事重重,一路走到假山池水旁,被脚下的鹅卵石硌了脚才回过神,一抬头,已经是到了小书堂,这里是无甚人来,正欲走,却听见墙后一女声哭嗓:“表哥……”

    徐溶吓了一跳,好在头顶青天白日,显然不是鬼。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可那女子抽泣的声音不断入耳,紧接着道:“父亲外放,今日别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