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七章 这世上没有公平可言

    很快,朝廷将要削减开支,并裁撤驿站的这一消息,便在朝野上下彻底流传开来。</br>此消息一出,满朝文武无不感到震惊,尽管现如今的驿站,还存在着诸多弊端,但其重要性却不言而喻。</br>倘若没有这遍布大明各地的驿站,许多消息,甚至都不能及时送到京城。</br>虽然朝廷对外宣布的是,裁撤一部分道路偏僻、且使用率不高的驿站,但到了真正施行起来,恐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br>其中最令那些官员们感到担忧的便是,眼下,朝廷为了节省开支,居然能够狠下心来,大刀阔斧地改革自太祖皇帝以来,便久未变动的驿站制度。</br>而张居正身为兵部尚书,其下属的车架清吏司,便负责掌管全国的马政,以及驿传等事务。</br>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张居正这是在往自己的身上动刀子!</br>朝野上下在为张居正的决心感到震惊的同时,也颇为担忧。</br>他们担忧的是,朝廷有了这一次裁撤驿站的成功经验,难保以后不会进行更深层次的改革。</br>兴许有一天,改革的屠刀,将不可避免地落在大明的中央,以及各级官府头上。</br>毕竟,现如今大明的各级官府,早已变得臃肿不堪,效率低下,且尾大不掉。</br>在洪武初年的时候,全国的文官加起来不过四千五百多人,而武官的数量也只有两万八千余人。</br>至永乐年间以后,官员的人数便逐年增加,正德年间,文官有两万人,武官有七万,而到了嘉靖年间,文武官员加起来总共有十万余。</br>如此多的官员,都需要国家财政来进行供养,每年光是给官员的俸禄,便是一笔天文数字。</br>也正因为如此,朝中的那些文武官员,方才对此次朝廷裁撤驿站一事,感到忧心忡忡。</br>……</br>在下值以后,严嵩、严世蕃父子,便乘轿径直返回了严府。</br>“父亲,您慢点,多注意脚下!”</br>“嗯。”</br>在严世蕃的搀扶下,只见严嵩向着书房所在的方向缓步行进。</br>今天的御前会议,似乎消耗了严嵩太多精力,此时的严嵩,搭拉着眼皮,一副老态龙钟,无精打采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就将沉沉睡去。</br>只要一回想起今天在御前会议上发生的事,严世蕃的脸上就满是不忿之色。</br>他原本打算替工部那边争取四百万两银子的经费,谁知徐阶从中作梗,以节省开支为由,硬生生将原定的四百万两,砍成了三百二十万两,这中间整整相差了八十万两!</br>“这个徐阶,当真是可恶啊,兵部那边报送的七百万两开支,你想都不想就同意了,而工部这边报送的四百万两开支,却被你砍了整整八十万两!”</br>严世蕃想到这里,不由得攥紧了拳头,脸上满是阴沉之色。</br>一旁的严嵩似乎对此有所察觉,只见其停下脚步,在用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严世蕃一番后,出言询问道。</br>“怎么,还在为徐阶砍了你工部八十万两开支一事,耿耿于怀?”</br>见自己的心思被严嵩一语道破,严世蕃的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尴尬之色,随后,只见其点了点头,颇为不忿地应声道。</br>“父亲,孩儿只是觉得不公平,要知道兵部那边报送的七百万两开支,徐阶想都不想就同意了,而工部这边,仅仅报送四百万两却……”</br>严嵩将严世蕃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在沉吟许久后,脸上满是自嘲之色,缓缓道:“公平,这世上哪有公平啊!”</br>“有人出生于王侯将相之家,生来便养尊处优,地位尊贵,有人生于布衣黔首之家,地位卑贱,如同草芥,光是为了活着,就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你说,这公平吗?”</br>严世蕃听闻此话,整个人不免有些语塞,他原本只是想抱怨几句,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没成想,居然会从严嵩的口中听到这些话。</br>严世蕃在思衬许久后,方才沉声回应道:“父亲,孩儿觉得,这是公平的,无论生于王侯将相之家,还是布衣黔首之家,到头来,都会化为一捧黄土!”</br>严嵩对于严世蕃的这番话也是颇为感慨,随后,只见其将目光收回,缓缓道。</br>“是啊,虽说到头来,都会化为一捧黄土,可是这中间的光景,却大为不同啊!”</br>“我严家也算是从寒门,一步一步攀登到今天这个位置。”</br>“当初高祖严孟衡官居二品,为人清廉自守,刚正不阿,可到头来呢,他死的时候,由于家产太少,为了充门面,用马车装满了六箱石头运回老家!”</br>严世蕃听闻严嵩此话,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因为在这之前,他从未听严嵩提及过此事。</br>随后,只见严世蕃鼓起勇气,看向严嵩所在的方向,脸上满是犹疑之色:“父……父亲,孩儿……”</br>严嵩见此情形,摆了摆手,制止了严世蕃继续说下去。</br>随后,只见严嵩一脸郑重地向严世蕃所在的方向,出言叮嘱道:“行了,严世蕃,你给我好好记住,这世上没有公平可言,一切都得靠自己的双手,去拼,去抢,听明白了吗?”</br>“是,父亲,孩儿明白了!”</br>待严嵩的话音落下,只见严世蕃一副似有所悟的表情,俯下身体,沉声应道。</br>“行了,扶我去书房吧!”</br>“是,父亲!”</br>……</br>在将严嵩搀扶至书房以后,严世蕃便径直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br>今天的御前会议,也消耗了他不少的精力。</br>正当严世蕃躺在床上,酝酿睡意之际,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br>严世蕃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些许睡意,在听见门外传来的敲门声后,瞬间消失不见。</br>随后,只见严世蕃强压心中的怒火,从床上坐起,将房间内的烛火重新点燃,出言吩咐道:“进来!”</br>话音落下,只听‘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不多时,只见管家迈步走了进来。</br>管家在进入房间以后,当即俯下身体,看向严世蕃所在的方向,毕恭毕敬道:“小阁老,张大人、罗大人他们一行人上门拜访,目前正在大厅等候,说是有要紧的事找老爷商量!”</br>“由于老爷已经睡下了,小的不敢前去打扰,这才……”</br>严世蕃在听完管家的解释后,心中那被打搅的怨气,已经消散大半,随后,只见其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br>“行了,你去告诉他们,就说我马上过去!”</br>“是,小阁老!”</br>管家在得到严世蕃的具体吩咐后,并未作丝毫停留,当即迈步,离开了房间,在离开时,管家还顺带着把门也给一并带上了。</br>待管家离开房间以后,只见严世蕃穿好衣服,径直去往了严府用以待客的大厅。</br>……</br>此时,严府用以待客的大厅内,早已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br>大厅内,三三两两的官员聚集在一起,交换着各自得到的消息,言语之中满是悲观,并时不时唉声叹气。</br>“唉,你们说,严阁老为何要向陛下提议,废除现有的驿符,这不是等于断了大家的活路吗?”</br>“我听说,接下来是由六科来负责对那些擅自发放驿符,以及在驿站内打秋风的官员进行监督,一旦发现有此类情况,一律报送朝廷,严加惩处,说不定连乌纱帽都保不住了!”</br>“是啊,那群言官可是一群认死理的人,轻易得罪不得!”</br>“要我说,还是一些人太过分了,整天拿着驿符到驿站白吃白喝,这下好了吧,大家都没得用了!”</br>“再这么下去,到时候出一趟公差,恐怕咱们得自己掏银子了!”</br>张润德、罗龙文也在其中,此刻,他们脸上的表情跟在场的诸多官员一样,皆是担忧与不安。</br>就在这时,只见严世蕃迈步进入了大厅。</br>众人眼见严世蕃到来,尽皆噤声,随后,纷纷向其问好:“小阁老!”</br>严世蕃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径直坐于主位之上,环视一圈后,出言询问道:“这么晚了,你们如此兴师动众的过来,到底有什么事?”</br>一旁的罗龙文听出了严世蕃话里的不悦,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出言应和道:“小……小阁老,先前不是有消息说,朝廷即将废除现有的驿符,然后改用新的驿符吗?”</br>坐于主位的严世蕃听闻罗龙文此话,不由得冷笑一声,脸上满是嘲讽之色:“所以说,你们大张旗鼓地过来,是来兴师问罪来了?”</br>一旁的张润德听闻严世蕃此话,脸上闪过一丝惶恐之色,慌忙解释道:“小阁老,您误会了,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事发突然,在这之前,大家没有任何准备,这才……”</br>张润德的话还没说完,便有许多官员在一旁帮腔:“是啊,小阁老,我等不是这个意思!”</br>随后,只见严世蕃猛地一拍桌子,面向众人,出言斥责道:“哼,你们心里打的算盘,我还不知道吗?”</br>“你们私底下干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人家张居正当着陛下的面,将你们的老底都给抖搂了出来!”</br>严世蕃似乎对此颇为愤慨,在停顿了片刻后,又继续补充道:“肆意挥霍,铺张浪费也就罢了,居然还有人拿着驿符,在驿站大摆宴席,宴请宾客,你们难道还觉得不够丢人吗?”</br>严世蕃说完,将目光分别从在场的诸多官员身上扫视而过,而其中的部分官员,则是颇为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严世蕃对视。</br>“总之,朝廷废除原有驿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再也无法更改,这都是你们中的一些人造成的,怨不得别人!”</br>在严世蕃的这番话以后,现场许多官员自知理亏,纷纷低下头,不再言语。</br>在这之后,只见严世蕃将目光收回,紧跟着开口道:“我说得够清楚了吗,要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可以离开了!”</br>待话音落下,只见一旁的罗龙文脸上满是惶恐不安的神色,站了出来,毕恭毕敬道:“小阁老,严阁老……”</br>罗龙文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严世蕃出言打断了:“父亲已经睡下了,你们没什么要紧的事,还是不要打搅他老人家为好,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会代为转达的!”</br>罗龙文听闻严世蕃此话,脸上浮现出犹疑之色,在思衬许久后,方才开口道:“小……小阁老,眼下朝廷不是要削减开支,裁撤驿站吗,您说会不会有一天,裁到咱们的头上来?”</br>待罗龙文的话音落下,现场的诸多官员,皆翘首以盼地看向严世蕃所在的方向,等待着他的回应。</br>严世蕃听闻此话,心中顿时了然:“原来他们是担心朝廷为了削减开支,对各级官府下手,清理冗官。”</br>在这之后,只见严世蕃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面向众人,拍着胸脯保证道。</br>“诸位尽管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朝廷此番,只不过是为了减轻财政负担,这才选择裁撤一部分地处偏远、且使用率不高的驿站罢了。”</br>“要知道,你们可都是通过科举考试,堂堂正正地考进来的!”</br>众人在听完严世蕃的这番保证后,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安定了不少。</br>毕竟,正如严世蕃所言,他们都是通过科举考试,堂堂正正地考进来的,就算是裁,也裁不到他们头上。</br>“行了,时候不早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可以就此离开了!”</br>“是,小阁老,我等这就告辞!”</br>眼见自己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大厅内的官员也没有停留的意思,很快便走了个七七八八。</br>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以后,只见严世蕃将目光收回,脸上满是嘲弄之色,无声自语道:“呵,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呢?”</br>……</br>热闹的不仅仅是严府,在朝廷正式公布,将要削减开支,裁撤驿站的决定后,张居正家里的门槛,都快被人给踏破了。</br>前来登门拜访的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受人请托,前来劝阻张居正,不要贸然裁撤驿站。</br>这些人给出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有的说裁撤驿站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贸然行事,必须慎之又慎。</br>还有的说,裁撤驿站固然简单,但裁撤完驿站后,余下那些人的安置又成了问题,因此不建议裁撤驿站。</br>更有甚者,直接搬出了祖宗之法不可变这块招牌,想要以此来打消张居正裁撤驿站的决心。</br>此刻,张居正位于京城的宅邸外。</br>车架清吏司郎中杨牧,正分外忐忑地在门外来回徘徊。</br>当他得知,在御前会议上,向皇帝请求裁撤驿站的人,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张居正时,整个人都傻了眼。</br>要知道,车架清吏司是兵部下辖的部门,而张居正此举,则是在往自己的身上动刀子。</br>在反复确认这一消息后,在下值后,杨牧顾不得其他,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张居正位于京城的宅邸,想要劝说其收回成命。</br>在杨牧看来,张居正请求朝廷裁撤驿站,无异于是在降低车架清吏司的分量,而车架清吏司,又是兵部下辖的部门,到时候兵部在六部中的地位,将不可避免地受到牵连。</br>“唉,也不知道尚书大人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偏偏要向陛下提出裁撤驿站这个提议呢?”</br>正当杨牧思绪翻飞之际,只见先前进去通报的小厮来到面前,低下头,恭敬禀报道:“大人,您现在可以进去了,我家老爷在大厅等您!”</br>杨牧闻言,猛地回过神来,向那名小厮还礼道:“嗯,劳烦了!”</br>在这之后,杨牧未作丝毫犹豫,当即在奴仆的引领之下,经由侧门,迈步进入了宅邸。</br>刚一进门,杨牧的目光,便被宅邸内那些枸杞树所吸引。</br>“尚书大人家中,居然种植的不是翠竹,而是枸杞树,真是奇怪。”</br>那名奴仆在将杨牧带到目的地后,便向其拱了拱手,转身离去。</br>杨牧在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后,方才迈步进入其中。</br>毕竟,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兵部尚书、自己的顶头上司、当朝最年轻的内阁阁老,张居正。</br>……</br>待进入其中以后,杨牧顺利见到了张居正。</br>此时的张居正,正坐于主位,啜饮着杯中的枸杞水。</br>见此情形,杨牧不敢有任何怠慢,当即俯下身体,毕恭毕敬道:“下官见过尚书大人!”</br>张居正闻言,瞥了杨牧一眼,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空位,出言吩咐道:“坐吧!”</br>“多谢大人!”</br>杨牧闻言,未作丝毫推辞,在向张居正拱了拱手后,便坐于一旁的空位上。</br>杨牧刚坐下不久,便有奴仆上前,为其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br>随后,只听张居正那不含一丝情绪的声音响起:“你也是来劝说本官,不要贸然裁撤驿站的?”</br>杨牧听闻张居正此话,脸上顿时浮现出惶恐之色,在犹豫许久后,方才硬着头皮道:“是的,尚书大人!”</br>杨牧说完,停顿了片刻,又看向张居正所在的方向,继续道:“尚书大人,下官想不明白,车架清吏司是兵部下辖的部门,倘若裁撤驿站的话,将会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咱们兵部在六部当中的分量!”</br>“不仅如此,这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在我大明朝依靠驿站过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br>“届时,恐会生出许多事端啊,下官恳请尚书大人慎重!”</br>杨牧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一副毅然决然的表情。</br>坐于主位的张居正,在听完杨牧给出的理由后,沉吟了片刻,不紧不慢地开口道。</br>“你说的这些本官都明白,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裁撤驿站一事,不仅不会降低我兵部在六部中的分量,反而还会有所提高。”</br>迎着杨牧那疑惑的目光,只见张居正又继续出言解释道:“本官向陛下提议,将全国各地驿站的经营权,都收归中央,而到时候,这项差事将不可避免地,落到你们车架清吏司的头上!”</br>“而车架清吏司原本就负责掌管全国的马政,以及驿传等事务,在不久后的将来,全国各地的驿站,也将归你们管辖!”</br>杨牧在听完张居正的一番解释后,呼吸都不由得变得急促了起来。</br>倘若事情真的像张居正说的那样,那么往后,由他负责管辖的车驾清吏司,将会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部门,一跃成为负责管理大明全国各地驿站的大部门。</br>也就是说,往后自己手头的权力将大大增加,将有可能更进一步!</br>正当杨牧还在脑海中遐想往后的光景时,张居正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不过在这之前,必须先裁撤一部分,道路偏僻、且使用率不高的驿站,以示决心,并让陛下看到你们的能力!”</br>“只有得到了陛下的认可,往后才有可能继续给你们身上加担子,明白吗?”</br>杨牧听闻张居正此话,猛地回过神来,神色一凛,向张居正出言保证道:“尚书大人,您放心吧,下官一定会竭尽全力,将这件事情办好!”</br>张居正将杨牧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点了点头,转而出言吩咐道:“嗯,尽管放手去做吧,有什么事,本官替你担着!”</br>“遵命,尚书大人!”</br>与来时不同,杨牧离开时,脸上的踌躇之色,尽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坚毅之色。</br>他的心里十分清楚,只有办好了张居正交待的事,自己方才有可能更进一步。</br>“本官兢兢业业在朝中干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一个五品官,与其继续蹉跎岁月,还不如赌上所有拼一把,不就是得罪人吗,谁怕谁啊!”</br>在这之后,只见杨牧将内心纷乱的想法尽皆压下,并下意识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br>他准备回去以后,就将这个消息,告知车架清吏司的诸多同僚,他相信,没人能够拒绝得了这种诱惑。</br>毕竟更进一步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任谁也会选择拼一把。(本章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