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 上不误国,下不误民

    夜晚,严府。

    当日自下值以后,严世蕃便被严嵩叫到了书房内,共同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此刻,房间内的气氛异常压抑,父子二人在商讨了许久以后,仍旧没有想明白这背后的缘由。

    由此,便陷入了沉默之中,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时间就这么缓缓流逝,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见严世蕃回过神来,将目光转向此刻正愁眉苦脸的严嵩,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父亲,您说,会不会是咱们思考的方向出了什么问题?”

    “哦,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说看?”

    严嵩听闻严世蕃此话,猛地回过神来,在上下打量了严世蕃一番后,旋即出言追问道。

    迎着严嵩那分外好奇的目光,严世蕃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父亲,孩儿是这样想的,眼下,这些上疏弹劾的官员,他们的目的十分明确!”

    “他们的目的便是为了将孩儿,从吏部尚书的这个位置上踢下去,并且这件事情肯定与徐阶脱不了干系,您说对吧?”

    “嗯,不错,继续说下去!”

    严嵩闻言,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旋即给出了回应。

    见自己的想法得到了严嵩的认同,严世蕃顿觉鼓舞,当即顺着自己脑海中的思路,继续说了下去。

    “父亲,孩儿同时身兼吏、两部的差事,迄今为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孩儿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徐阶会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发难?”

    “并且,自从孩儿入阁以后,咱们目前所拥有的实力,是要远远强于徐阶的,那么究竟是谁,给了徐阶依仗,让他冒着巨大的风险出手?”

    待严嵩听完徐阶的这几个疑惑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而一旁的严世蕃见此情形,也没有出声打扰的意思,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

    “是啊,严世蕃说得没错,为什么徐阶会挑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难不成是在为谁铺路?”

    “既然如此,还有一个问题,究竟是谁,给了徐阶依仗,让其敢肆无忌惮地向严世蕃出手?”

    “等严世蕃从吏部尚书的位置上退下来以后,朝中又有谁,有着足够的资历,以及能力,能够坐稳吏部尚书的位置呢?”

    严嵩想到这里,开始绞尽脑汁地在脑海中搜罗合适的人选,但很快,严嵩便将搜罗出来的人选,一个个地排除了。

    眼见事情重新陷入了僵局之中,严嵩只得暂时停止思考,随后,只见其回过神来,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一旁的严世蕃见状,旋即鼓起勇气,向严嵩询问道。

    “父……父亲,您想到什么了吗?”

    严嵩听闻此话,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给出了回应。

    “我刚才设想了一下,假设到时候,你被他们从吏部尚书的位置上踢下来,朝中还有谁能够接替你,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

    严嵩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

    “但我思来想去,也没有发现合适的人选,有能力的,资历不够,资历够的,能力又不足!”

    一旁的严世蕃在听完严嵩的回答后,脸上并未浮现出气馁之色,紧接着,其仿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紧接着开口道。

    “既然如此,父亲,咱们不妨换一个方向想想,究竟是谁,给了徐阶依仗?”

    严嵩听闻严世蕃此话,顿时变了脸色,因为朝中能够给予徐阶依仗的,无非两个,一是宫里,二是陛下!

    紧接着,在严嵩的脑海中,猛地闪过这样一种无比荒谬的猜想:“难道说,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授意……”

    至于吕芳与徐阶相互勾结的这个可能,则是被严嵩第一时间排除了。

    因为严嵩的心里十分清楚,要是吕芳敢插手朝政,那么等待他的,只有嘉靖无情的屠刀!

    “也就是说,徐阶的依仗,多半来自于陛下的默许!”

    “等等,再过一两个月,胡宗宪不是要被调至京城任职吗?”

    “该不会是陛下那边,打算借此机会,给胡宗宪腾位置吧……”

    严嵩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只见其回过神来,将目光转向严世蕃,沉声吩咐道。

    “严世蕃,伱马上派人去查一查,最近一段时间,吕公公私底下有没有与徐阶单独接触过!”

    “是,父亲,孩儿马上派人去查!”

    严世蕃在应声后,当即便准备迈步离开,谁知还没走出几步,便被严嵩出言叫住。

    “对了,赵贞吉那边也不要放过,看看近些日子,都有谁去过督察院!”

    “是,父亲,孩儿知道了!”

    严世蕃在应声后,没有在房间内作太久的停留,旋即转身离去。

    严嵩看着严世蕃离去的背影,眼中顿时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只见其回过神来,端起桌上的茶杯,在轻啜一口后,无声自语道。

    “事情可一定要是我所预想的那样,不然的话,就麻烦了!”

    ……

    渐渐地,夜深了,书房内橘黄色的灯火,映照出严嵩的身影。

    严世蕃在深吸一口气后,旋即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此刻,严嵩正坐于书案后,手里捧着一本不知名的书籍。

    见严世蕃进来,只见严嵩不紧不慢地将手上的书籍放下,将目光转向严世蕃,紧跟着出言询问道。

    “有查到什么吗?”

    严世蕃闻言,旋即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严嵩的身旁,俯下身体,恭敬禀报道。

    “回父亲的话,孩儿并没有查到近些日子,吕公公跟徐阶有什么交集。”

    严世蕃在说到这里的时候,话锋一转,又紧跟着补充道。

    “不过孩儿却查到了,今天吕公公的干儿子,司礼监禀笔太监冯保,去了一趟督察院。”

    “在冯保离开以后,赵贞吉便慌忙带着几封弹劾奏疏,去往了内阁!”

    严嵩在从严世蕃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以后,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然之色,脑海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也得以放松下来。

    在这之后,只见严嵩将目光转向严世蕃,沉声吩咐道。

    “严世蕃,等明天一早,你就去面见陛下,当面向陛下承认自己的过错,并辞去吏部尚书的位置!”

    “父亲,您说什么,让孩儿把吏部尚书的位置让出来?”

    严嵩的话音刚落,一旁的严世蕃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话,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旋即向严嵩确认道。

    严嵩将严世蕃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点了点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又将方才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

    “是的,你没有听错,严世蕃,倘若你接下来想活命的话,那么就赶紧把吏部尚书的位置让出来!”

    “父亲,为什么?”

    严世蕃闻言,只见其将目光转向严嵩,用一种分外委屈的语气,向严嵩质问道。

    严嵩见此情形,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不忍之色,但最终其还是决定,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因为陛下打算借着这个机会,来给胡宗宪腾位置!”

    “什么,又是胡宗宪!”

    严世蕃听闻严嵩此话,整个人如遭雷击,就这么呆愣在原地,此刻,在他的心中,满是不甘。

    一旁的严嵩能够理解严世蕃的心情,只见其指了指一旁的空位,轻声道。

    “坐吧!”

    “是,父亲!”

    严世蕃闻言,怀揣着不甘,旋即在严嵩所指的座位上坐下。

    其刚想向严嵩表明自己的态度,便听见严嵩那语重心长的声音响起。

    “严世蕃,你觉得,这次胡宗宪被调至京城任职,朝野背后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父亲,我……”

    严世蕃听闻严嵩此话,一时语塞,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自从胡宗宪即将被调至京城任职的消息传开后,满朝文武,都在暗自期待,看到时候陛下会给胡宗宪什么职位。

    严嵩见严世蕃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紧跟着继续道。

    “这么多年以来,胡宗宪所立下的功劳,朝野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就连清流那边,对于胡宗宪这个人,也是颇为敬佩!”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个胡宗宪,在大事上从来上不误国,下不误民!”

    “像这样一个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人,陛下又有什么理由,不去重赏他呢?”

    “陛下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为满朝文武树立一个榜样!”

    严世蕃听闻严嵩此话,整个人气不过,旋即出言辩驳道:“可是,父亲,孩儿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胡宗宪被调至京城任职,却要让孩儿把吏部尚书的位置让出来?”

    “孩儿这么些年,为了朝廷,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可到头来,却连吏部尚书的位置都丢了!”

    严嵩听出了严世蕃话中的委屈,只见其从座椅上缓缓起身,来到严世蕃的身前,用枯瘦的手轻抚着他的头,出言安慰道。

    “这件事情的过错,并不在你的身上,换做其他人来,也是一样!”

    “毕竟,我想不到,除了吏部尚书以外,还有别的什么职位,能够匹配得上胡宗宪这么多年以来,所立下的赫赫功劳!”

    “明天,去陛下那里一趟吧!”

    在这之后,只见严嵩将手从严世蕃的头上移开,出言吩咐道。

    见严嵩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严世蕃自知此事已经无法改变,只得将头低下,恭敬应声道。

    “是,父亲,孩儿知道了!”

    见严世蕃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严嵩的脸上闪过一丝欣慰之色,旋即,只见其步履蹒跚地回到书案后坐下,缓缓道。

    “放心吧,你主动让出吏部尚书的位置,陛下那边,也会给予你一点补偿的!”

    “父亲,您的意思是……”

    严世蕃闻言,脸上适时浮现出犹疑之色,出言追问道。

    “你在担任吏部尚书期间的那些事,陛下那边,应该不会再追究了!”

    严嵩闻言,颇为平淡地瞥了严世蕃一眼,如此回应道。

    “可是,父亲……”

    “行了,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严嵩眼见严世蕃还想要继续问下去,当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

    “是,父亲,孩儿这就告退!”

    严世蕃见状,也只得从座椅上起身,俯下身体,向严嵩恭敬道。

    ……

    严世蕃这位吏部尚书遭到弹劾的这一消息,在经由一晚上的发酵后,果然在第二天,便传遍了朝野。

    无数官员对此议论纷纷,拍手叫好者有之,愁眉苦脸者有之,但绝大多数的官员,对此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对于他们来说,严世蕃这位吏部尚书遭到弹劾的这一消息,无非是在给自己平静如水的宦海生涯中,投入一颗泛起波澜的石子罢了。

    因此无论严世蕃最终是胜是败,都与他们没太大关系。

    不过这一部分官员,还是在心中隐约希望,整件事情能够更精彩一些,毕竟,再怎么样,也能够多一些谈资不是?

    徐阶一早便来到了内阁,因为他想亲眼看看,严嵩那既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的表情。

    “严嵩,快点来吧,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狼狈样!”

    徐阶如此想着,开始在心中暗自期待着严嵩的到来。

    终于,在徐阶的千呼万唤之下,内阁之中,总算出现了严嵩的身影,但眼前的严嵩,却与徐阶早先所预料的大相径庭。

    徐阶并未从严嵩的身上,看出多少沮丧之色,相反,此刻的严嵩,其脸上的神色异常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严嵩,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徐阶,我就不信,你儿子严世蕃遭到弹劾,你这个当爹的,能无动于衷!”

    徐阶想到这里,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后,脸上适时浮现出一丝忧虑之色,紧跟着开口道。

    “严阁老,目前小阁老严世蕃的这件事,在朝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需不需要我……”

    严嵩听闻徐阶此话,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只见其颇为随意地摆了摆手,拒绝了徐阶的“好意”。

    “徐阁老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严世蕃一大早,便到陛下那边去了!”

    徐阶闻言,脸上顿时闪过一丝阴沉之色,无声自语道。

    “哼,等到时候,你儿子严世蕃被从吏部尚书的位置上踢下来,我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