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4章 老假新作

    秦浩峰和柱子把整幅手卷小心翼翼地再次研究了一遍,从纸张的纹理到墨色的渗透,从画作的印章到题款的细节,每一寸都进行了仔细的观察和比对。终于,他们将手卷轻轻放回桌上,同时直起身子,相互凝视了一会儿,眉头锁得更紧了。

    柱子耸了耸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秦哥,这画的宣纸虽然有拼接痕迹,但纹路和尺寸完全符合明代的工艺标准。”

    秦浩峰也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脸上写满无奈,“的确,这种绝妙的拼接技巧实在令人赞叹,但除此之外,我们还是没能找到明确的问题。”

    就在这时,张远抬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表情,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站在旁边用一种半试探半戏谑的语气问道:“二位,怎么样,发现了什么秘密没有?”

    两人都摇了摇头,彼此交换了无语的眼神。柱子索性靠在桌子上,一边摆弄着工具,一边说道:“从这幅手卷来看,两点值得关注。第一,画作的墨笔技法几乎无可挑剔,比较符合文徵明的风格,但对于其中几处墨迹的痕迹,我们有所怀疑;第二,纸张也符合明代宣纸的韧性及光泽,这点我们无法否认。”

    秦浩峰继续接过话头:“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可以质疑的地方。”

    他们停顿了一下,柱子皱着眉转过头问:“我们感觉觉,这幅手卷,可能是用了明代留下来的残纸拼新画,这种手法倒是曾在某些古籍中看到过。”

    秦浩峰低头眯起眼审视画卷的接缝,又尝试用手指轻轻触摸纸张的边缘,手中动作小心又谨慎,“如果真是拼接法,那接缝处应该有所破绽。”

    他抬头看看众人,之后又无奈的摇摇头,“虽然我们有点不甘心啊,老纸新画,或许也只是我们的一种无奈推测吧。”

    秦浩峰摇了一下头,彻底放弃继续追寻附加细节,他转头对张远说道:“经过我们的初步断定,这幅画确实符合‘老纸新画’的鉴定结果。”

    张远正要开口回应,一旁的李强突然放声大笑,他爆发般的笑声震动了整个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李强快步走到桌子前,笑声依旧不停,指着两人戏谑地说道:“你们啊,还差得远呢!这根本不是老纸新画,而是‘老假新画’!哈哈哈哈,这才是真正的神技啊!”

    “老假新画?”在座的这些人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不约而同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或讶然或诧异的表情。

    这种说法新奇又荒诞,瞬间点燃了众人的好奇心。有人笑着点头,低声议论:“这词儿有意思啊!”

    也有人略带玩味地问道:“李强啊,你莫不是在信口胡诌吧,怎么还整这么个稀奇古怪的名词出来?”

    几人交头接耳,显然对这个“老假新画”的概念完全陌生。

    秦浩峰和柱子立刻将目光许久没有移开的画卷转向了李强,就好像是正在等他抛出更多的石破天惊的理论。柱子冷笑了一下,声音中带着隐隐的不屑,“你们真会玩概念游戏,什么老假新画,不就是把真正的明宣拿来重新作画,然后打着古画的名号去骗人么?这可不是什么复杂手法,可你还给它起了这么个响亮的名。”

    “那可不是!”李强闻言摇了摇头,嘴角挂着他惯有的略显得意的笑容。

    他悠悠地抬手摆了摆,才继续说道:“你们别急,听我慢慢讲——今天咱就给你们上一堂价值不菲的古画鉴伪课,让你们知道这个词儿的真精髓是什么。”

    他边说边用目光扫过众人,得意劲儿十足。

    柱子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对李强的卖关子颇有些不耐,但他也没再开口打断。秦浩峰则双手环抱,站在桌边不动声色地开口:“行啊,李强。你要是有真料,咱们倒真想听听你这所谓‘老假新画’的说辞,看究竟是新的幌子还是真有其事。”

    李强刻意舒缓了动作,示意柱子和秦浩峰帮忙将手卷翻转了过来。他边操作边吐着字句,“其实,这幅画可以说是一件鉴伪学里的‘神作’,让人瞧一面便生迷惑,而背后的故事更是叫人叹为观止。”

    他终于将画卷朝下翻转,手指轻轻划过其中一处纹理,将宣纸的纹理与墨迹展示在众人面前。他的声音里洋溢着一股学者与表演者合为一体的戏剧性,“这本来就不是纯粹的古画,而是一件巧妙的仿品。”

    “的确,用的确实是明代的空白宣纸,但绘画手法却完全是后人的功夫,并且还在模仿文徵明的笔法上下了狠功夫。”他微顿片刻,眼睛从这一群好奇的面孔上逐一扫过,接着话锋又一转,“而且这位仿作者,大家也不陌生了,就是苏州临古高手王振林,也就是这幅赝品原本的制造者!”

    此刻,听到“王振林”的名字,在场之人有些颔首,有些恍悟,还有几人惊叹:“原来是他!怪不得画技这么惊人,能骗过一般收藏家。”

    李强满意地看着大家的反应,继续讲道:“这位王振林于二十年前便驾鹤西归。但在他生前,这种仿制手法已经炉火纯青。事实上,我师傅偶然间就得过一幅他的仿制品!”

    他的嗓音陡然激昂起来,“但问题是,仿画终究是仿,而不能当真。就拿墨色的氧化变化来说,真品经过数百年,墨迹层次必然更加均匀,而这幅画的远山部分的墨色之所以显得如此突兀,是存心做旧时刻意加重了某些痕迹,所以才让它多了一份人造的违和感。”

    众人纷纷点头,而柱子听到此处却狐疑地开口:“既然你们都知道这是假画,为什么还要留下?”

    李强一声轻笑,眼眸里透着一丝自鸣得意:“好问题!如果简单判定它是一件赝品,那这幅画从此便毫无价值。但要是将这幅画就这么放着,又浪费了这明宣,最后我师傅运用了逆向思维,将这幅仿品重新接裱,再度优化,让它变成一件能叫后人将信将疑的‘艺术瑰宝’!”

    言罢,李强笑着打了个响指,动作间满是戏剧化的张力,“称它为‘老假新画’,这一妙诀就出于我师傅的想法——借古作伪,新仿如真。”

    听李强说道这里,众人目光炯炯的看向了李强,这种做赝字画的手艺,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气氛中也多了几分凝重和好奇。

    李强抬了抬下巴,目光扫过画卷,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了两下,带着几分考校的意味说道:“首先就是将画心分为三层!”

    他顿了顿,手指顺着画卷缓缓移动,指尖在画上几处轻轻点了几下,声音低沉而富有节奏:“先说说这面层吧——也就是咱们常说的笔墨层。这一层,墨迹清晰,笔触灵动。虽然王振林的仿文征明的画工非常好,但他用了新墨,所以这第一层没有什么意义。”

    “接下来就是这中层——也就是底色层。色泽沉稳,厚重感扑面而来,但细节嘛,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风景,总有些模糊朦胧,失了那份精致。”

    随后,他的语气变得格外认真:“最后是底层——托纸层。这一层几乎是空白的,只有淡淡的墨痕隐约可见,仿佛残留着当年作画时的余韵。”

    “但这恰恰是宝贝,因为它的纸性与明代原纸最为接近,经历了数百年的风吹雨打,纤维早已自然老化,根本不需要额外做旧,便能骗过大多数人的眼睛。”

    说到这里,李强抬手虚空比划起来,仿佛手中正握着画笔:“我师傅就是用这几乎空白的托纸层完成了这幅画作。”

    “他老人家端详着面层的构图,提笔时,用的是最细的狼毫,笔尖轻蘸着调制好的古墨,每一笔都谨慎得像是在绣花。他照着山石轮廓、树木枝干,一笔一笔细细描摹。运笔之时,既要模仿浙派那种凌厉的斧劈皴法,又得刻意在某些地方留下些许剥蚀的痕迹,好让山石显得更为古拙沧桑,像是被风雨侵蚀了几百年一般。”

    这时,一直沉默的秦浩峰突然皱起眉头,忍不住开口打断:“哎,等等,你这说法不太对!”

    他伸手点了点画卷,语气里带着质疑,“我刚才特别注意了这明宣的纸张,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把画心分成三层再重新装裱,那这明宣的厚度肯定就不对了啊!可这画拿在手里,明宣的厚度明明没问题呀!”

    “哈哈哈!”张远的大笑声忽然响起,他站起身,几步走到桌旁,目光灼灼地看向秦浩峰,“你这话问得好,但答案也很简单——能接裱,自然也能在装裱,上下工夫嘛!”

    他转头看向李强,两人相视一笑,李强这才慢悠悠地补充道:“没错,我师傅将面层重新画好后,并没有直接扔掉,而是巧妙地将其变成了第三层。中间那层依旧放在原位,只是加了少许清代裱工惯用的浆料,混得恰到好处,让人难以察觉。”

    “最后,把原本最下面的托纸层,也就是我师傅重新画完的那层,挪到最上面,如此一来,从外观看,丝毫看不出任何破绽。”

    李强顿了顿,手指轻轻抚过画卷表面,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做完这些,你以为就完了?”

    “当然还有最后一步,最后一步更是绝妙。师傅特意找了个潮湿的地方,将画放到一只木盒中,放置数年,让画作自然发霉。然后又用淡茶水轻轻染色,做出了明代书画常见的那种水渍印记。这样一来,一幅完美的《溪山清远图》就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