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二 姬慈

    往事一幕幕过眼,伯颜更加心烦意乱。母亲不是已经为周二公子生下一女了吗怎么会巴巴地给三王子做养嬷嬷呢堂堂周公府,这般不顾颜面的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这一切只有等找到弟弟姬仲文才能得到确切的答案。

    好在伯颜记性好,三两下便找到了上回仲文带他来的周公府侧门小院的朱漆大门前,砰砰砰地敲了好一会的门,里头却听不见任何响动。莫不是不在家

    没奈何,他只好转到周公府气派辉煌的正大门前碰碰运气。彼时周公定已经从丰京回城,大门外停了几十辆牛拉大车,流水般的仆役们正在进进出出搬运各种家伙什,根本没人去理会他。

    「轻着点,这些是青铜鼎,国公爷的爱物,摔坏了要你们的小命!」这略显稚嫩的声音透着一股子一朝得志的张扬,不是仲文又是谁

    只见姬仲文穿着一身明显偏长的朱红色家臣锦袍,头上戴着两寸玉冠,正手舞足蹈地喝斥这个,指责那个。伯颜清了清嗓子,叫了一声:「仲文!」

    仲文一扭头看见了他,顿时一脸喜色迎了上来:「兄长,你来了!我这------」他苦笑着指了指进进出出的人流,不无得意地显摆道:「我这走不开呀!不然,真该请兄长喝一顿老酒的。」

    「少跟我装蒜!」伯颜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不由分说将他拉到一个僻静无人之处,直问道:「我问你,母亲在哪里」

    仲文瞟了他一眼,抢白道:「你不早就不认她是你的娘了吗这会子还来问什么」

    「少费话!」伯颜怒极,一只胳膊格住弟弟的咽喉,厉声喝问:「说老实话,她是不是进宫了早就不在国公府了」

    仲文目露惧色,除了遂妫宣布将嫁入周公府为妾的那一日,他还从未见哥哥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只得嗫嚅着说:「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不过,母亲只是去做三王子的养嬷嬷,又没干别的,这也是给咱们兄弟在周王室讨个出身不是吗」

    「是谁的主意」伯颜怒极,吼道:「她给人做妾还不够,抽了什么风竟然自甘为奴」谁不知道入宫做嬷嬷便要入奴籍,一人入奴籍,则世代为奴。

    仲文赶紧辩解道:「不会的。母亲说只她一人入了彤册,国公说了,你我兄弟依旧是自由人。你看-----」他举了举自己的锦袍袖子:「国公爷还升我做了守门家吏呢!」

    话说到此,伯颜只觉心中一片冰凉,如此的母亲,如此的弟弟,他还能说什么呢第一回,他感受到了心灰意冷的滋味。

    幽深狭长的宫巷内,遂妫跟在三王子姬慈的步辇后头亦步亦趋,努力不让自己左顾右盼,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王宫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对于她来说,已经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可走在这平整的青石路面上,她还是忍不住地好奇又心酸。当年她还是先孝王嫡长媳的时候,王宫可是她轻车熟路的所在。公公姬辟方丧妻多年,坚持不肯另立王后。遂妫作为嫡长媳,时常入宫帮着料理宫中事务,每到春秋祭礼等大日子更少不了她的操持。

    那时候,她是多么风光啊!人前人后,多少人虚呼一声「太子妃」呀!可是太子妃,而今听来是多么讽刺的字眼呀!姬皙不仅没做成太子,反而出逃齐国,几年后没了利用价值,被刺客反斗击杀,其首级传檄镐京街市。她遂妫便从一个准太子妃沦落成了一个衣食无着的市井弃妇。

    不知不觉间,遂妫只觉宫巷上方那一线日光更加地刺眼了,刺得她睁不开眼。恍惚间,只见前头步辇上的姬慈正像扭儿糖一般把小小的身子拧来拧去,仿佛还在叫她。

    她赶紧跑上前去,轻声哄道:「三王子殿下,有事唤奴婢吗」

    姬慈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

    她,突然伸出手掌来拍了拍她的肩:「妫嬷嬷,你不用怕的!王兄最疼我了,你一定能留在宫里的!」

    这孩子还只有八岁,哪里晓得大人的弯弯绕绕,他只知道,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遂妫笑着安慰道:「奴婢不怕,殿下放心。」

    大殿高耸的屋脊,飞扬的檐角跃入眼帘。一名内侍远远觑见了步辇,一挥拂尘扬声喊道:「落辇——」

    早已在殿前守候的周公定满面春风地迎上前来,满脸的皱纹绽放得如盛开的秋菊:「三王子殿下,怎么才来大王已经等急了,您快进去吧!祁仲,快来扶一把!」

    那名内侍过来搀扶着姬慈走上丹墀,后者转过眼看了遂妫一眼,目光中满是依恋。遂妫慈爱地挥挥手:「去吧,殿下,奴婢会一直在这等您!」姬慈这才放心地拾级而上。

    「看来,三王子现在一刻也离不得你了!」一个苍老而阴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遂妫吓了一跳。这声音太熟悉了,在国公府生活的几年时间内,这个声音就是偌大一座府邸的主宰。她看也没看,便转身深施一礼:「请国公爷的安!」

    周公定点点头,遂妫一直低垂着头,他只能看见她发髻上的钗子,是竹制的,与市井妇人无异。没来由的,他忽而觉得有些内疚,清了清嗓子道:「老夫知道,让你作为三王子的养嬷嬷入宫的确是委屈你了。可是,你在老二那里处境维艰,不如入宫还可以搏个出身哪!你放心,仲文已经是我府的门吏了,也算是正式的家臣了。至于你的长子伯颜嘛------」

    遂妫突然抬起头,一双杏眼虽说已被岁月黯淡了光华,但依稀亦能看出年轻时的些许风采。她眼中闪烁着希冀与乞求的光茫:「国公爷,伯颜既已投召公门下,还望国公爷能体谅他处境艰难,事事难为。毕竟他有那样一个生父,相府里家臣舍人想为难他的不计其数。既然奴婢已入宫,就请国公爷放他一马吧!」说完,扑通一声跪下,不停地磕着头。

    周公定赶紧将她扶起:「万万不可,呆会天子说不定要见你呢!你这把头磕破了算怎么回事至于伯颜嘛------」他无奈地轻叹一口气:「那是个有气性的孩子,跟他父亲不一样。我也知道,每回仲文去找他,带回来的消息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这孩子一直在对老夫虚与委蛇。也罢,他不情愿,我亦不能强求。」

    「谢国公爷!」遂妫感激不尽。作为一个母亲,她深知自己自甘为妾的行为已经深深伤害了长子的自尊,如今她追悔莫及,能做的就只有答应周公定入宫为间,好把长子从尴尬的处境中解脱出来。也不知自己的这份苦心,儿子能否知晓并理解

    她忽然想起一事,不无担心道:「国公爷,奴婢毕竟是废王子姬皙的弃妇,又是二公子的下堂之妾,周王若知道这些,如何肯留我在宫中」

    「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周公定面色一凛:「老夫自有办法应对。」

    话音刚落,方才那个内侍又走出大殿了,扯着脖子一扬声道:「大王召周公入见——」

    周公定整整衣冠,躬身拾级而上。这是回镐京之后的头一回谒王,可不能不当一回事。

    君臣见礼之后,周公定一抬眼,只见王案后姬胡满面微笑,身旁坐着弟弟姬慈,嘴里正鼓鼓囊囊地嚼着什么糕点。姬胡一面笑,一面用袖口替他擦去嘴角的残渣,不由赞了句:「大王越来越有长兄风范了。」

    「全赖国公在丰京费心照应三弟了。他自幼身子弱,可不是好看顾的!」自从少己与仲姬双双离世,伯姬与自己已成陌路,幼弟皇父寄养于召公府,姬胡身边便只有一个三弟姬慈了。因此,更为看重,一番长兄情怀一股脑儿倾泻到他头上。

    周公定不失时机地接过话头:「大王啊,这些都非老臣之功,乃是妫嬷嬷照

    料得好哇!」

    「妫嬷嬷」姬胡顺口问道:「这才一回来,三弟话里话外都是这个妫嬷嬷如何如何。孤听说,他刚刚到丰京行宫之时,谁都不让近身,连哭了好几天。怎么这个妫嬷嬷一来,慈儿便老老实实了呢」

    「可不是吗」周公定皱着眉头答曰:「当时可把老臣急坏了,宫里宫外所有的养嬷嬷都拉到三王子跟前,可他谁都不要。直到看到这个遂妫,便立马生出依恋之情,言听计从,或许,这便是缘份吧!」

    「遂妫」姬胡问道:「是遂国女子么宫中甚少有这个氏族的女子,国公是从哪里找来的」

    「不敢欺瞒大王,」周公定慨然拱手:「此女本是我家老二的妾室,偶得三王子垂爱,老臣便让犬子出妾,入行宫陪侍三王子。」

    「如此怎行这不是横刀夺爱吗」姬胡恨恨地瞟了姬慈一眼,后者低头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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