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 红花汤

    夜黑如墨,花梨木雕葫芦藤蔓的隔扇稍开了一半,丝丝凉风吹入屋里。八月初的暑热天气,此时竟凉得叫人心悸。周夷王姬燮端坐于昏黄的宫灯之下,双目微闭,眼下是深深的黑晕,面色青白中泛着一丝焦黄,连平日里饱满的双颊也陷进些许。

    鄂姞只抬头瞟了一眼,顿时心中一颤,不过七八日未见,没想到周夷王竟然憔悴至此联想到他是为什么事憔悴思虑,她心里不由得惊惧不已。

    空荡荡的大厅内,姬燮沉郁的声音有如祭钟敲响:“你的事孤尽已知晓,叫你来便是想听听你最后的辩解。怎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大王说的什么,臣妾根本就听不懂。都是梅子她自己做的事,与臣妾无干呀!她和狐姬关系好,本是为了姐妹报仇来着,臣妾并不知情呀!”鄂姞决定抵死不认,反正说不说都是一个死。

    “呵呵!”姬燮冷笑一声:“你想错了,梅子还有些骨气,若不是召国公拘了她的家人来,想是什么也不会说的。但萱宁宫的其他人倒吐了不少东西出来,你是如何在御花园与纪姜密谈的,夷己又是如何通过狐嬷嬷传话给梅子,再由竖刁送信到宫外,这条线孤都一清二楚。还有那个在中宫门口拿着羊皮画像的小内侍,是你安排到宫门囗当差的吧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和你脱不了干系,夷己还只是出谋划策,而你------”他一脚将鄂姞踹倒在地:“你就是那杀人的刀!”

    这一脚力道十足,鄂姞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淤血,容色凄然:“大王既然已经都知道了,干吗不一杯鸠酒赐死了我,如夷己一般何必召我来多此一问呢”

    “孤是好奇呀!”姬燮默了一会,缓缓道:“你自入宫以来,一直性子柔顺,从不违逆于孤。又是王后提拔的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竟然生此歹念”

    鄂姞卸下心防,反倒镇定了下来,漠然道:“性子柔顺夷己又何尝不柔顺呢可大王是真心喜欢我们吗还是把我们当成是您与王后置气后的膏药贴至于王后,她提拔我不过是为了制衡纪姜次妃罢了!我又何须感激于她为了避子汤一事,大王险些废后,可老天不开眼啊!竟让她怀孕了,将大王整个的心和人都占了去。别人也就罢了,黄嬴与纪姜都生了王子,便是夷己与孟姜膝下也有王姬了。只有我一无所出!只要王后在,臣妾这辈子便再没有机会有孩子了!漫漫宫中长夜,臣妾该如何度过”

    姬燮睁大眼睛,一步步向她逼近:“所以你便要谋害阿己是吗给宫中妃嫔用避子汤是孤的主意,你为什么不来恨孤却要针对王后为什么”

    “大王------”鄂姞扑过去抱住他的腿,更咽着说:“臣妾怎能恨大王呢自嫁入宫中那日,大王便是臣妾的终身依靠,我这一生走不出这深宫,也不能离开大王了!我只求大王多少看我一眼,让我也能为大王开枝散叶,臣妾就这么点要求哇------”

    “是吗”姬燮的声音冷厉如刀:“你只是想要孩子吗难道对王后之位没有想法”他低头托起鄂姞小巧的下巴,一字一顿道:“纪姜失宠,黄嬴与孟姜地位低,你兄长在江汉势力渐长,只要王后薨逝,你的机会就来了不是吗纪姜与夷己不就是这样对你说的么”

    仿佛被触及心底最深处的地方,心中隐匿的那一处轰然塌方,被掩藏住的丑陋无处躲藏。鄂姞一手撑着地,哀哀戚戚道:“------我------,她们是这样说过。但立后之事,全在大王一念之间------”

    姬燮狠狠抽出脚,猛一甩袖,冷言道:“罢了,与你多说一句都是多余的。来人哪!”

    内侍贾与祁仲一人端着一个托盘从门口躬身而进,内侍贾的托盘正中是一个黄铜镶红宝酒爵,祁仲的托盘里却是一个瓷碗。姬燮指着酒爵说:“念你跟了我数年给你一个选择,这爵中是鸠酒,而瓷碗中则是红花汤。若你饮下鸠酒,孤便立你为后,以大周王后之名风光下葬,给予你母家无限哀荣。若你不肯,便只能饮下这红花汤,自此绝育,此生幽闭于萱宁宫,如何”

    大颗的泪珠从鄂姞秀目中垂落,她用颤抖的双手捧过瓷碗,一仰脖子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谢道:“多谢大王饶命之恩!”

    姬燮也不作声,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不一会儿,豆大的汗珠从鄂姞额头上滚落,她捂着腹部倒地翻滚,嘴里不住呻吟着,叫得越来越大声。姬燮也不叫人来,只是满意地看着她痛苦的样子,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

    肚子疼得越来越厉害,鄂姞终于熬不住晕死过去。姬燮这才轻蔑地冷笑一声:“还以为骨头有多硬原来也只是个怕死的货色,哼!”

    内侍贾与祁仲凑了过来,姬燮吩咐道:“把她扔回萱宁宫,留两个人伺候着,一天只准送一顿饭食,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真要论起来,周夷王姬燮并不是个狠心之人,当年先懿王之所以迟迟不肯立他为太子,除了叔叔孝王的压力之外,其中有一个缘由就是觉得这个儿子性格寡柔,怕他挑不起天下这副重担。

    自即位至今已有六年之久,除了烹杀齐哀侯那件事之外,大部分时间夷王在诸侯及宫人宗亲眼中还算是个脾气好的君主。

    可王后番己的猝然离世改变了这一切。死了老婆的姬燮忽然变得暴戾非常,先是不由分说赐死了夷己,接着又逼次妃鄂姞饮下绝育的红花汤。那天夜里,鄂姞被三五名内侍抬回萱宁宫时,一路都淌着血。接着萱宁宫紧闭宫门,只留侧壁小洞一日供给一顿吃食,没人知道里头人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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