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娘家人

    若在以前,纪姜定会对这样的问题嗤之以鼻,可如今她可打不了保票,迟疑地说:“应当不会吧。大王既复了我次妃之位,这婚约当不会有变。”

    纪献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确定,忽然呓语一般说道:“若是能娶王后所生之真正的嫡公主,我纪国当百世无忧矣。”

    纪姜怒极,一拍案几:“胡说八道些什么!她便是生个女儿,也绝对轮不到你,别做梦了!”

    纪献侯吓了一跳,再不敢言语了。

    其实纪献侯是早朝时谒见,散朝后承周王体恤,入宫与姐姐见面,中午时周王于大殿正厅赐宴,为了后妃们能与娘家人多些见面说话的机会,特许纪姜与鄂姞伴席作陪。

    姐弟二人一路走到后花园,穿过这片小树林便是大殿后头的场子了。忽听假山后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纪姜心中纳罕,宫中成年男人不是周夷王便只有内侍了,这是谁听说话声根本是个正常的男人,便示意左右噤声,竖起耳朵细细听了起来。

    只听那女子声音中满是乞求:“兄长,在宫中已跟你言明了,讨回铜绿山决无可能。你便是追到这里来也无用,妹在大王跟前没有那么得脸。”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鄂姞,又听那男子说道:“不得脸不得脸会升你为次妃,和他亲表妹平起平坐不得脸会让你主理六宫事务你就是念着自己的位分虚荣,从不把母国放在眼里心上!”

    女子的声音已带着哭腔了:“兄长,大王提拔我不过是为了制衡姜氏罢了。如今我虽主理后宫,不过是替王后代管罢了。至于大王,我------别说承宠了,就连面都极少见到,你不明白的。”

    男子未作声,女子抽抽搭搭说起来:“大王如今眼里心里只有王后一人,夜夜只宿于中宫,哪处宫宛都再没踏足一步。呜呜呜------”

    “怎么可能王后不是怀孕了么又不能------”男子似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相信。

    “那又怎么样”女子的声音忽充满了怨毒:“奈何她手段高啊!便是幽禁冷宫也能勾着大王过去临幸她,这不有了身子一朝脱困,便把着大王一下不松手。我们只有夜夜冷榻孤灯到天明了。”

    “你只会哭,别的宫妃好歹都有个一儿半女的,只有你膝下空空,以后怎么办”男子怒吼道。

    “我------我也不知道哇!兄长,铜绿山妹子是没本事帮你了。”

    男子似若有所思:“王后这一胎若生个女儿就好了。年前你嫂子刚诞下世子,若大王肯结亲,事就好办了。”

    听到这里,纪姜疾速离开那假山石,对跟上来的弟弟不无戏谑道:“看来,盯着王后娘娘的肚子的,可不只你一个呀!”

    “虢公身子可好”甫一开席,周夷王便亲切地问候虢世子。

    虢世子也未到及冠之年,长得圆头虎脑,颇有乃父之风,见周王下问,忙起身作答:“父亲身子康健,目下正在西边巡边,以防猃狁来犯。”

    姬燮点点头:“每到春季,草原上牛羊瘦弱,草也没长起来。这个时候戎狄常常会南下抢掠,也辛苦国公了,有他在,便是我大周泾河上的一道屏障啊!”

    虢世子大喜,赶紧跪谢表忠心,一时间君臣对答,十分热闹。周夷王扫了颇不自在的纪氏姐弟一眼,端起酒爵问道:“纪侯,东边情况如何呀”他其实是想问齐国怎么样。

    纪献侯会意:“其他都如常。只是齐侯正在国内搜捕先胡公之子,且是要乱上一阵子了。临淄那边放出话来,说是有意维持伯姬公主与齐世子的婚约,如今看吕不山之意,待内部清理完毕,便要着手立世子了。臣在此恭贺大王了!”

    谁不知道伯姬与齐国的婚约,同他与仲姬的婚约是前后脚许下的姬燮心中明了,嘴角微翘:“此事属实。纪侯放心,仲姬才四岁,待及笄便送往纪国与你完婚。只是如此一来,纪宫中得十一年不得立正夫人,你可等得”

    “等得,等得!臣一定洒扫庭院,等待王姬驾临!”纪献侯放了心,磕头如捣蒜。

    鄂侯驭方微微一笑,向周夷王拱手道:“眼看纪国与齐国都与大王结为儿女亲家,臣心中好不羡慕哇!不知我鄂国能否有这般幸运,娶得王姬为子妇”

    姬燮一愣,手中酒爵停在空中:“爱卿此为何意孤膝下只有两位公主,哪有第三位王姬”

    “听说王后有孕,臣的世子年前已出生,若能娶得王后娘娘诞下的嫡公主,我鄂国上下当无限感激,此后自当为我王藩屏荆汉,以御荆楚,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你------”周夷王死死捏住手中的酒爵,这是威胁,是逼自己把铜绿山从随国手中交还给他。

    虢世子是个直肠子,马上跳了出来:“鄂侯此话何意难道娶不得王姬,你便不为周室藩屏荆汉不成”

    鄂驭方被噎得结不上嘴,鄂姞一旁赶紧跪倒请罪:“大王恕罪,我兄长只是一时口不择言,并无不敬之意。他素来仰望周王室,只是见纪齐两国娶得王姬,心中艳羡而已。”

    “罢了!”周夷王语气淡淡:“王后中年有孕,正需小心保养,且不知腹中是男是女。何况便是生了嫡公主,也还是个婴孩,日子且长呢!此事以后再说吧。”

    好歹没把话说死,鄂驭方这才抬起头来:“谢大王!”

    “你说,鄂驭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孤不肯把铜绿山给他辖制,他便要逼娶王姬”姬燮穿着里衣,攥着拳头忿恨不已。

    番己却没有他那样激动,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大王不必恼恨。依臣妾看,此事也没什么。哪个王姬不是嫁到异姓他国为夫人的只是伯姬的事咱们也该吸取教训,以后所有王姬只能及笄后才能论亲事,订完亲便可直接完婚,岂不是好”

    “这样也好。”既给了鄂侯面子,也全了周室的颜面,又没把话说死,将来也有回旋余地。可姬燮依旧觉得不甘心,他坐在床边,轻抚着番己隆起的小腹:“若是个王姬,孤定会将她宠成大周最尊贵的公主。让她穿最华美的衣裳,佩戴最名贵的首饰,将来嫁个顶天立地的伟男子!”

    看着他那般沉醉其中的样子,番己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大王,恐怕叫你失望了,这个孩子八成还是个王子。”

    “啊”姬燮一愣,愕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番己撇了撇嘴角,略带几分顽皮地说:“怀相和反应跟怀胡儿那会子差不多,而且姒嬷嬷也说是个男胎,她可是做过稳婆的人,说的都**不离十。”

    姬燮松了口气:“这样也好。”

    他忽然被番己脸上的神情吸引住了,她正在想着当自己生下小王子时,那些眼巴巴得想迎娶嫡公主的诸侯脸上的表情------想到有趣之处,番己眼神离合,贝齿轻咬着嘴唇,仿佛暗怀着什么有趣的小秘密,眼角眉梢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娇媚,有一点坏心眼,还有一点小淘气。像极了新婚时那个娇俏活泼的小女子。

    姬燮忽觉心旌摇荡,紧拥着妻子,一只手顺着她的衣领向下探去。番己一惊:“大王,这,我身子不方便。要不叫东儿伺候你吧!”

    “不,不要。孤只要你------阿己------你都六个月了,也稳了,不如------”他轻吻着她的耳后,发间,再顾不得说话。

    次日一早,二人贴着脸醒来,便跟民间偷情的男女一般脸红忸怩。番己虽觉难为情,但身心舒畅,姬燮也十分惬意,紧紧抱她入怀,便是那圆滚滚的肚皮也觉得俏皮可爱极了。二人温情脉脉地抚慰了好一会儿,心头十分甜蜜。

    宫人们进来伺候夫妇俩洗漱时都红着脸,王宫中历来规矩,妃妾有孕便立刻从侍寝名单中去除,直到婴儿满百日。可周王其兴之所致,所谓规矩根本就是人定的。

    早春时节,春光正好,探出矮墙的桃花枝头恰恰绽出了春蕾,有些心急的骨朵儿开了半苞。御花园里柳绿桃红,正是如沐春风,喜不自胜。可如此美景,却并不能使置身其中的一位宫装美人释怀。

    “娘娘,大王虽未允婚,但也没把话说死不是吗以后所有王姬必须及笄后才论婚,只要咱鄂国届时依旧得大王器重,结亲也不难。娘娘又何必在此伤怀呢”侍女反复苦劝道。

    鄂姞嘴角微微一扯,表情凄然:“我那兄长从来只把我当个工具,可是我却不能无视母国。没有娘家撑腰,大王又如何会高看我一眼你看看夷己便知道了,一样的罪过,为何纪姜无事而她却被幽禁”

    “妹妹既如此明白,便当知道如何为自己谋算了!”一个清厉的女声响起,纪姜从桃树后转了出来,嘴角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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