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夤夜出奔

    亥时已过,高大的宫门两旁,两列身穿重铠,手执长戈的武士背墙而立,警惕的眼神扫向黑洞洞的街市。镐京宵禁,整座城市沉入不尽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兜儿兜儿……”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眼看来骑即将靠近宫门,门吏大喝一声:“夜已深,何人胆敢擅闯宫门”

    “吾乃王子皙,求见父王。”

    周孝王已年近六旬,入秋后因一次酒后惊风,染了风寒,多年南征北战的沉疴泛起,竟至一病不起。饮食不进,长夜难眠,近日还开始咳血。

    当夜孝王刚喝了安神汤,正待昏沉睡去,却见嫡长子姬皙神色慌张地闯进寝殿。既不行礼也不问安,开口就是没头没脑的一句:“父王救我!”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孤王病这许多日,不见你这逆子床前伺候,闯了祸才想起进宫啦!”

    王子皙也顾不得父亲的责骂了,开门见山道:“父王,孩儿派死士行刺姬燮不成,还被他反拿住一个,现已送到召伯虎那里去啦。”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周孝王涨得面色通红,“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内侍监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来替他拍背。好容易缓了过来,周孝王用颤抖的手指着儿子:

    “谁让你去行刺的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材!”

    “还不是被我那门客蒍伋撺掇的这家伙一向办事利落,万,没想到这回竟会失手哇!父王,那召氏父子一向跟姬燮穿一条裤子,这回逮到了把柄,肯定会往死里整孩儿。父王,你要救救我呀!”

    周孝王心中一片凉然,经过大风大浪的他明白,自己这少一根筋的长子又不知着了谁的道儿。也怪自己,妻子齐姜没等当上王后便逝世了,身后只留下这么一个独子,难免骄纵了些。再加上这段日子一直病着,没时间管他的事,果然就出了大事。

    罢了,事已至此,再多的责骂也无济于事。姬辟方深叹一声,从枕下摸出一个铜令牌,递给儿子:“孩子,你持这个令牌立刻出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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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吏不敢拦你的,出了镐京城千万莫要再回顾,径直往东,投奔你母舅齐国去!”

    姬皙似有些茫然:“那我的妻小可怎么办带上一起走吗”

    “混帐!带上他们,你还怎么走得动”周孝王又是一阵咳嗽,好容易缓下来劝道:“放心!都是骨肉血脉相连,只要你走了,无论是姬燮还是召伯虎都不会为难他们的。”

    “那------”姬皙还待再说些什么,只听父亲一声怒吼:“快滚!再晚孤王也保不住你了!”

    内侍监会意,马上挟着姬皙的胳膊把他架了出去。这下周孝王也睡不成了,他靠着床栏苦苦思索了半晌,似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对刚进来的内侍监说:“快,速宣周公定入宫谒见!”

    子时,公子府与镐京城内万千民居一样,陷入一片沉暗,万籁俱寂。只有姬燮的卧房内隐隐透出一丝烛火的微光。

    慰问完舅父的臀伤,姬燮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房中,一个低眉顺目的年轻女子从鋗(一种大腹双耳的铜制温食器)中取出温热的粟米粥端了上来:“公子,请用些小食吧!”

    她就是夷己,番己的陪嫁勝妾,也是她的庶妹。有时候,姬燮觉得纳罕,一父所出,为何姐妹俩如此迥异。他欣赏妻子番己的见识高远,沉毅果决,但如果夫妻相处时她能有夷己一半的柔顺,那可就太完美了!

    端起米粥,他自嘲地笑了笑,世上事哪里又有完美的呢是自己在痴人说梦罢了。一阵窸窸挲挲的衣裙摩擦声由远及近,姬燮抬起头,不由一阵欣喜。妻子番己可是有好几年不曾动来房中找过他了,今晚竟然不期而至。

    番己向丈夫见了个礼,目光瞟向一旁颇显不自在的夷己,后者似乎正要告退。

    “站住!”番己叫住她:“你且留下,有话跟你讲!”

    “夫人有何吩咐”自出嫁后,夷己一直跟着其他仆媵称呼她为夫人。

    “你的母舅莫夷,化名为蒍伋投靠了王子皙,今夜竟然带领死士来刺杀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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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幸而得老天庇佑,公子无事,此贼当场被虢公斩杀。此事你可知晓”

    夷己跪伏于地,身子不停在颤抖:“妾已听闻公子遇刺,但不知是何人所为公子与夫人明鉴,此事妾毫不知情。妾已好几年没有母舅的消息了!”

    番己似乎并不想计较此事,只摆摆手说:“我与公子皆知你与此事无关,不会与你计较。但从今往后,再勿提起莫夷这个名字,他与你再无任何瓜葛,你明白吗”

    夷己不停磕头:“谢公子,谢夫人!”

    眼看着她膝行而出,姬燮心中老大不忍,有些嗔怪妻子:“你为何不与她明说呢”

    “怎么心疼啦”番己冷冷地瞟了丈夫一眼:“此事何等凶险,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险,我这也是为了她好!”

    姬燮自知失言,赶紧向妻子示好,拉着她的衣袖说:“是是是,夫人做事一向思虑周全,为夫自愧不如!这回事成,夫人的娘家是出了大力的,吾一辈子必定铭感于心!”

    “你知道就好!”番己一抖袍袖,坐于床沿说:“我来是有事报知公子。王子皙方才持王令单骑出城去了!必定是投奔齐国去也!”

    “啊!”姬燮忿然起身:“那赶紧派人追上去呀!若等他到了齐国,岂不是后患无穷!”

    “追公子您以什么身份去追又以什么罪名拿他即便追上了,难道要杀了他不成届时宗亲大臣们会如何看您这个残害骨肉的罪名您担得起吗”

    这一连串问题把姬燮给问住了,他一下没了主意:“那------只能随他去了吗”

    “公子,您与王子皙是政敌,而非仇人。眼下他妄图杀人夺位的罪名是坐实了,朝中的宗亲大臣们也无脸为他说话,如此公子继承王位已是顺理成章。公子宽宥姬皙,既可得宽仁美名,也可聚拢人心,可谓一举两得。至于今后,只要王位在手,万事皆可缓图之。”

    “妙呀!”姬燮一拍掌:“夫人之才堪比傅说,为夫敬佩之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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