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攘外必先安内

    松坐怨望、县飞书诽谤。

    这日,梁松与妻子朝自己的老家河西之地行了一程,渐渐陷入林莽之中,天上暮色渐浓,片刻之间,只见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映着那草色阳光,分外凄美。苦于天色暗淡,地上小路若有若无。呼的一声,一支羽箭穿云而来,千军万马整装出现。细看之下,妻子早已经胸口中箭,欲救无门,生机了无。烟火纷飞,照得梁松的脸如火嫣红,只见妻子的笑容摇晃之间,化为一缕尘烟消散。

    悲呼!天要亡之,何存幸理?

    正所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梁松,当朝开国功臣梁统之子。据历史记载,梁松曾经因为一己之私,构陷明帝之岳父马援有作乱犯上的企图,光武帝一时不察,收了马援的官印。这也是招致近日梁松之死的关键原因所在。《后汉书》则解释成“松坐怨望、县飞书诽谤”。意思是梁松心中存有怨恨,故而生出诽谤之举。《资治通鉴》第二卷上有记载说:“窦穆犯法陵乡侯梁松被指控怨望朝廷,张贴、悬挂、散发匿名诽谤书信,下狱而死。”

    梁松是谋害马援的凶手,而马援却是梁松老爹梁统的老友,对梁松根本没有恶意,却仍然被梁松所害。梁松诬陷对手,其阴险和不择手段的印象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

    正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当然,以上梁松之作为,不过是他陷进去的表面原因,内里则是因为明帝限制外戚和功臣的大局政策所致。

    光武帝之时,鉴于王莽篡位的根源在于外戚权重。所以刘秀对外戚的权力有所限制,但与此同时,他又利用外戚来防范宗室,这就不免会为外戚夺权提供方便。大司马吴汉死后,光武还拟让自己的妻弟阴兴接任大司马,因为大臣的反对才作罢,但死后仍然委自己的女婿梁松以辅政大权。

    明帝即位后,一改光武帝为政时的柔道,而大刀阔斧地代之以刚猛。明帝根据光武生前的意思,画二十八将于云台,这二十八将代表了对于功臣开国功勋的肯定,但对自己的岳父马援却不予收入。旨在给大臣们一个信号,即自己要限制和约束外戚。有历史书籍可以考证,他的三个舅子马廖、马光、马防都位不过九卿。

    说到外戚豪强,就不得不提位列三十二功臣之一,并且主动交纳河西五郡给光武帝的窦融。就其本身而言,窦融为人上合周礼、下对民心,可以称得上是群臣的典范。

    曾经光武帝着人向河西发布了一份诏令,大意是向河西之地陈述厉害,其意在于不战而屈人之兵。对于河西的处境,见识之高实乃当世罕见。这令以窦融为代表的河西统治者无不叹服。于是乎,窦融欣然向光武帝回书一封,其间言道:

    “臣融虽无识,犹知利害之际,顺逆之分。岂可背真旧之主,事奸伪之人;废忠贞之节,为倾覆之事;弃已成之基,求无冀之利。此三者虽问狂夫,犹知去就,而臣独何以用心!”

    最终使得河西之争尘埃落定。窦融崛起战乱之中,以豪爽侠义出名。后来他封爵王侯,担当卿相,却开始邀功求权。而等到他位极人臣,又辞官远宠,一副恭顺小心的样子。随遇而安,和光同尘,知进知退,窦融是多么聪明!

    唯一不足之处在于,他不善于约束自己的家人和子弟,结果子孙多不法。在那个纷争动荡的世间,汉明帝为求皇权之稳固,不惜极力削弱功臣外戚的权柄。最终,窦融之兄及子侄或身死狱中,或囿于围城之中,无一善终。

    无独有偶,汉明帝在对待外戚的刚猛上,在自己的母亲一系亲戚中也显现出来,例如太后阴丽华的弟弟阴就的儿子,即驸马阴丰,杀了公主,明帝不为其母所动,依然将阴丰杀死,阴就夫妇也自杀。

    杀梁松、败窦氏、斩阴丰,这一系列事件联系起来,便仿佛成为一张掌控功臣外戚的大网,为汉明帝王朝的江山稳固奠定了基础。但也有人评价,这一举措使得人人自危,上下难以一心,所以依照刘庄的才略,当时应该出现的更加清明的政局却始终若隐若现,殊为憾事。因此,从这一点来看,其功过尚且难以定论。

    此时此刻,刘英意欲夺取天下的野心已经被人揭发,一时之间,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刘英刚刚到丹阳郡,皇帝使者便已经上门,以便在询问刘英的过程中搜集其罪证,刘英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听闻目前刘庄正在紧锣密鼓地命令相关官员严厉拷问自己的属下,加紧对自己宫殿的搜查,以便一网打尽。刘英知道大势已去,为了不连累母亲,只得拔剑自刎,以谢天下。

    说刘荆谋反尚且有人相信,何以刘英也会生出此等举动?

    明帝永平十三年(公元70年)四月,楚王刘英封地上的一名叫燕广的人前来向刘庄告发,言之凿凿地说刘英有“君王之志”。其中还特别提到刘英与方士秘密制作金龟、玉鹤,并在上面刻了文字,准备将其埋藏在某地,继而再有意让人挖出。燕广解释说,刘英此举大有意图,旨在妖言惑众,制造混乱,为他发动兵变、夺取政权做舆论准备。燕广甚至还列出了一些名单,并且照名单所示,渔阳人王平、颜忠等都是刘英的同谋!

    案卷资料依然静静地被人放在尚书台上,刘庄久久不能平静。曾几何时,刘英还是自己最为得力的助手,反观今日,却变成背主离心之辈。知人知面不知心,此言诚不我欺!

    刘庄哪里知道,有人的地方,便会有争斗,便会有背弃。人具有天然的攻击性,它是人与环境相斗争的产物,是人在面对外来威胁时都会表现出强烈的本能,以几乎失去理智的仇恨反击外来威胁,进而战胜威胁,确保自己的安全。因此,可以说,刘英的举动实则是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刘庄虽然身为天之骄子,却不得不去面对一个接一个的尔虞我诈。为了揽取大权,别人谋反,自己当然要诛逆叛贼。因此,刘庄试图依照严苛的刑罚整顿吏治、维护统治。当然,他的法律背后的精神并非“人人生而平等”,而是要以法作为维护自己统治的手段,是整个统治阶级的法律,即使对于平民的权益的保护,也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

    被后世广泛斥责为残酷不仁的汉明帝刘庄,面对着刘英叛乱的确凿证据,此刻却并没有立马诛杀刘英。这不禁让刘庄手下大臣们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这需要从刘荆身死说起。永平十年(公元67年),广陵王刘荆自杀。前文中提到,刘荆怂恿废太子刘彊反叛刘庄,刘彊惶恐之下告发了刘荆,刘庄考虑到,国家初立,正内忧外患之际,如果杀了自己的兄弟,定然会留下话柄,恐非吉兆。刘庄因而宽恕了刘荆之罪责。本以为刘荆会在感激之下,从此安分守己。岂料刘荆并没有像刘庄预想的那样,反而变本加厉。

    刘荆乃光武帝刘秀的第九个儿子。汉明帝永平元年(公元58年),刘荆被封为广陵王。

    就在这一年,东汉与羌大战,获取了极大的胜利。在此之前的对羌作战中,刘荆还在四处活动,谋求国家政权。当他到了封地之后,他甚至大言不惭地向相士诉问,自己长得像先帝刘秀,先帝文德武功,自己万难相及,所以在那个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的时代中,先帝才能独领风骚,笑到最后。但如今天下大事定也,自己是否也可以像先帝一样,现在起兵,力求在三十岁之时,荣登权力巅峰?

    后世认为,刘荆的这一举动,实乃不智。因此对其真实程度也有所怀疑。那一相士惊吓之下,立马将之告诉郡中官员,最终传到刘庄耳中。这一次,刘荆知道自己闯祸,只得自己将自己关于大牢之中,俯首待命。消息传来,刘庄依然赦免了他的罪责。

    依照后世逐渐完善的法律看来,刘荆两次意图不轨,实乃滔天大罪,但都能免于责罚。这一方面是刘庄出于对大局的考虑,另一方面,则是刘荆特殊身份的庇佑。因此,可以说,当时是人高于法的时代,这“人”不是一般平民百姓,而是王公贵族,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一句空头口号罢了。

    刘荆在两次谋反之举都被人检举发现以后,稍稍沉寂。眼见大汉江山日渐强盛,天子威加四海,皇恩浩荡,使得百姓安居乐业,边境战事也逐渐平稳。遂使巫祭祀诅咒,汉朝对于巫蛊之事,一向讳莫如深,早在汉武帝晚年,就因巫蛊之祸而迁怒无数人,血流成河;就连先帝刘秀,都是在巫蛊预言的鼓动下,和其兄长刘伯升一起揭竿而起、创立大汉天下的,其间因为埋藏木人,被人陷害者,更是不计其数。幸得此番刘庄并不是一个特别迷信巫蛊之事的明君,所以消息传到他的耳中,他并没有及时地做出动作。然而,刘荆却因此惶恐不安,害怕刘庄一怒之下,会让自己不得好死,遂自杀,一了百了。本来刘荆一死,应该会天下太平,殊不知当时的世家贵族实力强大,对于刘荆之死,许多达官贵人们也心有不满。所以联名请奏太后,请阴丽华太后出面,稍稍“询问”了些许关乎刘荆的事宜。言下之意,实则是表达对刘荆之死的不满。

    这样就不难理解,何以刘庄会不及时追究刘英的罪责。皇上虽然气愤,并且令尚书、御史、谒者等三台会同廷尉共同调查,但结果出来,即使查明刘英有罪,却也只能把案子拖着。是时太后已经驾鹤西去。但是素有孝顺之名的刘庄,也不能随意违逆母后的心意。此外,世家大族的势力一时间也难以根除,所以杀和不杀,实在难以决断。

    直到永平十三年(公元70年)夏,刘英谋反案件尚自紧锣密鼓的审理之中。一日,司徒大人虞延念及当时有名的臣子公孙弘是个难得的人才,就向刘庄推荐,请求将之从幽州召到京师任职。可是他哪里知晓,此刻刘英之案虽然即将尘埃落定,皇朝也如一汪平静的水面,但京师却是即将有一场大变。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公孙弘早已经被人列入刘英谋反一案的黑名单,有司衙门正在对其进行调查。虞延此举,无异于自取灭亡。加之阴家闻风而动,诬陷其与刘英早就暗中往来,最终虞延自知难逃责罚,便自裁而死。

    自永平三年(公元60年)入朝至今,虞延一向以廉洁称誉,先后担任太尉、司徒两职。可谓位高权重,然而虞延死后,他的子孙几乎沦为乞丐,下场悲惨令人感叹。

    刘英一案余波尚在,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虞延一死,刘庄即着人大肆追究“刘英一党”,为鼓励揭发之风,褒扬敢言之士,刘庄随即诏封燕广为折奸侯,统领天下进言之士。继而永平朝历史上最大的一起重案爆发,牵连甚广。有甚者,冤屈下狱,死者难以数计。其中也包括郭皇后生的两个儿子刘康和刘延,亦有人告发其图谋不轨,视其情节较轻,刘庄并没有严加惩罚于他们,只是削减封地。

    曾经光武帝刘秀在世之时便担心自己儿子比较多,各自握有实权的同时,谁也不服谁,这势必会导致兄弟相残。果然,刘秀才没入土几年,同室操戈便到此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恰如后世曹植《七步诗》所述: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