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绝知此事要躬行

    等顾宪成匆忙赶到内阁的时候,众大臣正在茶歇。

    比起大都督府的寒酸,苏泽对东南的内阁可以说是非常大方了。

    内阁也是占用的明故宫的旧宫殿,但是和明廷的内阁比,起码是好好装修过的。

    大明的内阁虽然权重,但是因为这个部门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办公条件一直很艰苦。

    历代明廷首辅也没人敢提要整修装修内阁,法理上明廷内阁不过是皇帝的辅助决策机构,也就是皇帝的私人秘书机构,这样的机构需要多好的办公条件?

    明廷内阁甚至冬天还会漏风,夏天还会漏雨,就算是能够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往往也会为了明廷的政治正确不肯修内阁。

    而且明廷的内阁辅臣是挤在一起办公的,为的自然是体现内阁无私的态度,也是明初为了防止权臣把持内阁,而在制度上做的设计。

    实际上这种设计屁用没有,把内阁变成一言堂的内阁首辅数见不鲜。

    在一栋破房子办公,就能显示内阁辅臣们清廉了?

    但是东南的内阁,法理上就是大都督授权出来管理国家的人,作为整个东南最核心的要害部门,自然不能太过于寒酸。

    这一片殿宇就在举行制宪会议的水晶宫边上。

    还保留了中式建筑的骨架,但是屋顶都翻修过,窗户也换上了透明的玻璃。

    每一名内阁大臣也都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区域,还有他们的私人署官和署吏,还有自己独立办公房间,甚至还有一个可以散步的小庭院。

    在休息的时候,内阁大臣则会聚集在一间明亮的大堂中休息,这就是给内阁大臣们提供互相交流政务的机会。

    一开始的时候,何心隐这种比较孤僻的大臣还是不喜欢参加茶歇。

    但是他很快发现,在茶歇的时候大家相互讨论政事,相互碰撞的观点,偶尔也会启发自己。

    而这些交流机会,往往就能将一件事推进下去,慢慢的他也会定时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去参加内阁大臣们的茶歇。

    今天内阁茶歇,首辅徐渭正在拿着一把折扇,品评这把扇子上大都督亲自提的字画。

    教育大臣申时行跟在徐渭边上,也在观赏这把苏泽亲笔提写的扇面。

    司法何心隐只是低着头,一边吃着茶饼,一边看着最新的报纸。

    交通大臣胡宗宪此时不在内阁,正在淮北准备重修运河。

    财政大臣方望海在巡视福州,此时也不在南京。

    而监察大臣谭纶才等到调令,还在广州,向继任者白知府交接政务。

    这位在苏泽童生时代就担任南平知县的白大人,靠着经营广州的成绩,成功晋升为广东巡抚。

    陆军大臣和水师大臣一般不参加内阁的日常办公。

    顾宪成在内阁署吏的带领下,来到了大臣们茶歇的明堂。

    徐渭放下手里的折扇,对顾宪成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徐渭这个首席大臣,直接管理的部门就是吏部,所以顾宪成理论上也算是他的属下。

    自从进入内阁以来,徐渭在胡宗宪麾下的狂士做派已经消失无踪了,变得越加的稳重,对于年轻的下属也非常的温和。

    申时行一向是老好人的作风,顾宪成是他担任教育大臣后第一个录取的状元,而他自己也是少年扬名的神童,对于顾宪成非常欣赏。

    何心隐只是抬了抬头,看了顾宪成一眼后就继续吃茶饼看报纸。

    顾宪成连忙向三位内阁大臣行礼,等到他拜见完毕,徐渭说道

    “状元郎,在吏部观政如何?在南京起居是否习惯?”

    顾宪成小心的回答道“回大人,南京和我故乡相差不大,宿舍也很方便。属下在吏部观政获益良多。”

    顾宪成的回答中规中矩,徐渭摸着自己的胡子笑了笑。

    申时行说道“大都督对于状元郎那篇《民族国家论》很是欣赏,也因为这篇文章点了你做状元,不知道状元郎最近可有什么新作吗?”

    顾宪成连忙说道“申大人抬爱了,今日下官没有写出什么像样的文章。”

    申时行看顾宪成对答如流,回答滴水不漏,倒是对他又有了几分好感。

    何心隐却有些厌恶的看了一眼顾宪成,他本能的不喜欢顾宪成这样的人,虽然这种人有才能,但是处事过于圆滑,过于注重变通而不坚持原则。

    何心隐看了一眼申时行,他同样也不喜欢申时行这名同僚,这顾宪成给他一种申时行青春版的感觉。

    不过何心隐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好恶打压任何人,东南第一届内阁还是非常务实的。

    寒暄过后,徐渭才说起了喊顾宪成来的目的。

    “大都督说了,要人尽其才,你的能力留在文选司观政浪费了。”

    顾宪成一喜,他毕竟还年轻,期待的看着徐渭。

    看着顾宪成年轻的脸庞,徐渭也在心中叹息。

    东南的官员数量,或者说吃官府饭的人员数量,是远远多于北方明廷的。

    不仅仅是东南养着的精锐,地方官员数量,吏员的数量和待遇,东南都是远超明廷。

    最近徐渭执掌吏部,正在筹备在各县下,成立“乡”一级的行政单位。

    “乡”这个行政级别不仅仅要委派官吏,还要向下设立各种常设机构,彻底将东南政权的触手深入到乡镇中去。

    可即使是这样,东南依然非常缺人。

    缺的自然不是那种普通的官吏,而是真正的人才。

    徐渭看着顾宪成说道“我想让你去广西。”

    “什么!”

    顾宪成现在毕竟城府不深,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晕过去。

    他是南直隶无锡人,家族也是世代书香人家,家境优渥,又少年成名高中状元,可以说拿的都是人生赢家的模板。

    广西可是发配犯人的地方,他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被徐渭一下子发配到广西去了。

    申时行看出了顾宪成的心思,说道

    “让你去广西,不是分配你去边疆。”

    “广西民族复杂,汉人和瑶人杂居,距离安南最近,很多民风民俗也和安南相近。”

    “大都督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当年词宗陆游也曾经说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所以徐首相想要让你去广西看一看,践行你的民族国家论。”

    看到顾宪成为难的样子,申时行老好人的性格又发作了,他对着顾宪成说道

    “你若是不想去,也可以不去,你们这些观政进士的主要任务还是观政和准备一年后的选调考试,去广西确实会耽误你的前途,徐首相只是提供了这个选择,决定权在你。”

    顾宪成听完了申时行的话,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他对着徐渭作揖说道

    “首相大人,能容许属下思考片刻吗?”

    徐渭大手一挥说道“吾可以等你明日回复。”

    顾宪成说道“不需要那么久,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了。”

    徐渭有些惊讶的看着顾宪成问道

    “这种事情,难道状元郎不需要和人商议下吗?”

    顾宪成摇头说道“前途大事,又有何人可以商议,只有我自己想通才行。”

    徐渭满意的点头,闭上嘴巴。

    听到了顾宪成这样的话,就连何心隐也微微点头,看来这个新科状元虽然圆滑,但是个极有主见的。

    等到一炷香后,顾宪成抬起头说道“属下愿意去广西。”

    徐渭对着申时行说道

    “看吧,是我赢了。”

    申时行掏出一枚三仙币递给徐渭,徐渭这个内阁首辅哈哈一笑,就要将这枚钱收入袖子里。

    何心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两人身边,对着二人说道

    “我东南律令,公职人员不得赌博。”

    说完何心隐伸出手,对着徐渭说道

    “首相大人,您可要以身作则啊。”

    徐渭面色难看,将刚刚收起来的三仙币递给何心隐。

    何心隐对着署吏说道

    “记录下来,赃款没收。”

    顾宪成惊讶的看着何心隐,早就听说这位司法大臣大公无私,没想到他竟然头铁到这个地步?

    顾宪成更是收起一些小心思,看来在东南做官还是要谨慎才行,自己大好前尘,可不能沾染上什么污点。

    等到顾宪成离开之后,何心隐这才说道

    “此子才情和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可就是太过于圆滑。”

    徐渭笑着说道“所以柱乾才用我等打赌的事情敲打他?”

    何心隐字柱乾,他虽然冷僻,但是徐渭很看重他这个司法大臣,也很赞同他依法治国的主张。

    何心隐点点头说道

    “不过他肯去广西,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申时行也跟着点头。

    徐渭说道“他是聪明人,如今东南草创,一步快步步快,他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广西的问题就是官吏,就是需要合适的官吏来治理地方,就需要这样一个人。”

    “日后占了安南,也同样需要他这样的人。”

    这下子何心隐也表示点头。

    广西现在的状态,什么经济、法制都是很缥缈的东西。

    明廷对广西的放任,让广西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稳定和安宁,能够协调汉土关系,不折腾的官员就是最好的。

    所以让顾宪成去广西看看,学习如何凝聚民族向心力,也为了日后安南的工作做准备。

    顾宪成明白这是一次机会,从科举最后一道题目是安南问题来看,大都督苏泽是有进取安南的想法。

    无论在什么时代,开疆拓土都是巨大的功劳,顾宪成明白这是自己的机遇,所以果断接受了这份调动。

    徐渭又说道“还有今科榜眼的汤显祖,据说在吕钢手下也很受锻炼,已经包揽了铁路司的公文事务。”

    “这些年轻人不担起胆子,难道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忙死吗?”

    这下子就连何心隐都露出微笑。

    徐渭对着他说道

    “柱乾,大都督已经不止一次说了,让你注意身体,不要熬夜工作。”

    “工作是干不完的,这世界上也没有完美无瑕的律法,有些事情要交给别人来办,你只需要把关就好了。”

    “你那个族兄,李时珍医学院的梁孟元,他给医政署写的条例就很不错,多培养培养这样的人才,也可以帮你分担。”

    何心隐只是淡淡的点头,徐渭微微叹气,他知道何心隐是极为倔强的人,就连苏泽劝他的都不一定听,别说自己了。

    明明何心隐只是比申时行大一些,却看起来非常憔悴。

    徐渭放弃了讨论私事,开始说起公务。

    “方大臣从福州上书,建议苏松铁路采取发行公债的方式募集资金。”

    “大都督的意见是不反对发行公债,但是持有公债的人只能分红,不能对铁路公司拥有决策权,也不得干扰铁路公司运营。”

    “两位都在苏松做过地方官,你们觉得如何?”

    申时行皱眉说道“民间投资人还能干预工坊决策呢,大都督只让购买公债的人拿分红,不让他们干预铁路公司,我理解大都督担忧这些公债形成铁路公司裙带利益群体,但是会不会太极端了?”

    何心隐说道“其实法理上没问额,大都督都说了发行的‘债’,是向民间借的债而不是变卖的铁路公司股权。”

    “但既然是债,那就应该约定利息,而不是任由铁路公司自行分红,若是铁路公司长期盈利却不分红,那购买债券的人岂不是平白无故借钱?那透支的就是东南官府的信用。”

    徐渭点头说道“这事情户部和工部已经在谈了,看看他们的报告吧。”

    户部的议事厅内,汤显祖和户部官员如同菜市场吵架的商贩,正在激烈的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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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