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天寒地拆,浓黑弥漫。

    枯枝败叶被雪绒覆盖,只见阴翳的矮灌丛。

    常春再访仁寿宫,硬生生将乌游雪从浅眠中拉出来。

    “叨扰了,太嫔娘娘,烦请跟咱家走一趟。”纸窗上倒映常春略弓起的脊梁。

    乌游雪眸子中的迷蒙瞬间全然消散,只余惊讶与困惑。

    随即她说服自己,此时不失为一次机会。

    乌游雪娇躯微绷,不去想原因,仅提了提跳动的心,而后轻轻呵气,披上斗篷,戴好兜帽,便与白葵告别,悄声推开门。

    乌游雪才发现,外面在下小雪。

    而且,这次有软轿。

    乌游雪进轿,绞着十根纤细手指,这才露出胆怯和对未知的彷徨、无措。

    她心想,皇帝该无陋习,不会胡乱吃药,理应不会乱发疯,念及此,乌游雪消了顾虑。

    她催眠自己,要把握机会,讨好皇帝。

    乌游雪端坐在摇晃的软轿里,轿子迟迟不落地,她觉得时间很是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软轿终于停下,常春的声音从轿子外穿进来。

    “娘娘,到了。”

    乌游雪拨开车帘,入眼便是紧闭的正殿朱门,两边纵列粗而高的檀木,朴实无华,却有种让喘不过气来的逼迫感,一如它的主人。

    檐下,悬挂着精致的琉璃宫灯,轻轻摇动。

    在明光的照耀下,周围地面的细雪浸染出淡淡的清辉,宛若湖面缓缓流动的细波。

    而乌游雪的脚尖点在上面,霎时搅乱一池清水。

    乌游雪攥紧裙面。

    常春一路将乌游雪带到寝殿。

    依旧是熟悉的沉香,比上次更浓郁。

    这回,乌游雪虽紧张,但有余力偷偷打量殿中内景。

    一尘不染,一目了然,壁面颜色相洽,仅仅摆设装潢几幅山水图,另有几个古朴书柜,柜中塞满陈旧的书册,雅致素淡而处处彰显禁欲。

    常春掀开垂帘,引乌游雪到一扇红木鸟兽墨画曲屏前,屏风下铺着云纹地衣,地衣上置有矮案与蒲团。

    案上有一张对折的白纸。

    通过屏风折缝,隐约窥见窗牖下木榻的轮廓,以及榻沿长身鹤立的淡影。

    乌游雪不动声色地瞄两眼,指尖渗出汗。

    常春开口打破平静:“皇上,太嫔娘娘来了。”

    屏后的谢嘉澜:“嗯。”

    常春识趣告退。

    乌游雪行万福礼,柔声道:“参见陛下。”乌游雪犹豫少顷,“不知陛下深夜找我所谓何事?”

    “坐。”谢嘉澜悠悠的声线透过折屏传出来。

    乌游雪微愣,而后回神提裙,应声端坐,屋内浓郁的沉香熏得她脑子有几分不灵光。

    坐下后,乌游雪揣着心思,几欲张口,但含糊的话旋即泯灭在唇缝间。

    这面屏犹如隔阂,杜绝了乌游雪不可言说的算盘,她犹觉谢嘉澜实在难以接近,且乌游雪从未做过奉承殷勤的事,笨嘴拙舌,一时竟无从下手。

    两厢无言,也不闻谢嘉澜后话,乌游雪焦灼不已,直到许久后,谢嘉澜才舍得出声。

    “朕记得曾予太嫔一身袄裙,不知太嫔可合身,穿得可舒适?”

    冷不丁听到这句,乌游雪登时一个激灵。

    陛下问这个作甚?

    乌游雪回想起自己做的事,不由缩了缩脚,幸好谢嘉澜看不到她。

    又因猜不透谢嘉澜话中深意,她干巴巴地微笑,心虚地说:“承蒙陛下好意,我不胜感激,那袄裙很是合身,穿得也暖和。”

    乌游雪不善扯谎,说这话时,语气还磕磕巴巴的。

    “是吗?”谢嘉澜的语调冷然,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却无端让乌游雪渗出更多的细汗。

    “当、当然。”乌游雪哑声附和道。

    实木的屏风遮住谢嘉澜的视线,让他的听觉分外敏锐,看不到那张蛊惑媚俗的脸,只听其轻柔的嗓音,莫名其妙的,谢嘉澜几日来的烦躁被诡异抚平。

    随后谢嘉澜端坐在榻上,一言不发,未盘根究底。

    寂静无声,气氛倏地怪异起来。

    乌游雪咬咬牙,思及沈太医,她想皇帝当对她的事有点了解,一不做二不休,乌游雪道:“陛下,恕我冒犯,我有件事想同陛下说。”

    谢嘉澜半卧在榻,阖眼,声音冷淡:“但说无妨。”

    乌游雪斟酌言辞,委婉的叙述那日她从慈宁宫离开以及太后罚她的事。

    她低眸,睫毛翘动,婉言:“我并非不尊太后,而是太后娘娘对我有些误解,当时,陛下也在场,我斗胆请求陛下能与太后娘娘说一声。”

    乌游雪语毕,脸颊隐隐作痛,被人扇耳刮子的滋味并不好受。

    在这压得透不过的深宫,仅靠自己是不行的。

    她知自己言行有所僭越,但实属无奈之举,假使不处理好太后那边,她心难安。

    圣颜难见,乌游雪再谨小慎微,也要懂得把握机会。

    乌游雪饱含希冀地望向屏风,皇帝圣明仁慈,她此番抱赌的诉求不知能否实现。

    等待回答的过程尤为忐忑。

    过了一会儿,谢嘉澜道:“你的事,朕已悉知,太后那边朕已告之,不必再忧。”

    他补充:“安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即可,且事不过三,你既被朕封为太嫔,当知宫中规矩,没有下次。”

    乌游雪明白谢嘉澜的意思,起身,诚惶诚恐地拜谢谢嘉澜,口中道:“陛下的话,我谨记于心。”

    她自不会再冒险惊扰太后,假如不是她使计见太后,也不会有后面的麻烦事。

    要是没碰上谢嘉澜,她也活不成,有得有失,福祸相依,乌游雪看得开。

    她只望太后那边不会再刻意针对她,再起什么幺蛾子,唯愿她能平安离宫。

    乌游雪思罢,重新坐回来。

    而谢嘉澜,许是交流足够,他便敞开道:“朕叫你来,只有一事。”

    “陛下请说。”

    “且看桌上。”

    乌游雪依言拾纸,拨开。

    旋即乌游雪面带诧异,乃至怀疑是自己眼花,惊愕地看向前方。

    乌游雪还捏着纸,脱口而出:“什、什么?”

    “陛下,这莫不是在说笑?这是真的吗?”乌游雪难以置信。

    谢嘉澜面对乌游雪的质疑,面无表情地抿着殷红的唇,没吱声。

    而乌游雪说完,气氛再次安静下来。

    乌游雪后知后觉这不是在说笑话,而是真的。

    弄清事实,她松了口气,原来是叫她哭,这要求虽说在意料之外,还甚为奇怪,但好歹不过分。

    随后,乌游雪看了看屏风,跟犯了错的稚童般小声认错:“还请陛下恕罪,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小心就口无择言了。”

    乌游雪沉默一瞬,又说道:“陛下,那什么时候开始?您可有什么要求?”

    谢嘉澜:“现在。”

    他没说其他。

    乌游雪见此,提心吊胆,也不好再追问。

    哭。

    乌游雪才思及她不是容易掉眼泪的人,这无缘无故的哭,与她似乎有点棘手。

    可骑虎难下。

    片刻,乌游雪酝酿自己的情绪,掂量着分寸,不过一会儿便潸然泪下,啼哭声不大不小,倘若细闻,可知哭得有点假。

    自听到细细的泣声,谢嘉澜的眉弓徐徐平下来,可聆听不到片晌,他越觉这哭声不对劲。

    且这假意的哭,加剧他心头的不耐。

    与预想大相庭径的哭声只让谢嘉澜觉着聒噪。

    谢嘉澜骤然睁眼,凤眸淬着凉意。

    他扭过头,毫不犹豫出声制止乌游雪,音色漏寒:“再不对,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