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番外三、钱塘(8)

    汇铓科技总经办各岗位职能分工明确,助理们都是作为管理层储备力量培养,没有哪个助理能在这个位子上长久地待下去,除非他本人没有野心。

    真的没有野心,李国平也看不上。

    李国平已经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他的老搭档崔翔生早已退居二线,只作为顾问在一些重要场合出席。

    李国平没急着退休,依旧精神矍铄,决策果断,身边常年带着三位助理,每一位都有自己的职责范围,协助他管理集团公司各个部门、各条生产线,以及处理与各董事、客户、政府部门、媒体、各子公司的业务往来事宜。

    科技发展日新月异,公司需要更年轻、更有活力的高端技术人才,集团公司没办法家族化,老板们生再多孩子都没用,李国平需要更多的少壮派职业经理人加入公司管理层,以保障这庞大的集团公司能顺利经营。

    江刻在董助的岗位上待了四年多,跟随李国平走南闯北,接触到的都是大佬,比如其他公司的高管、各地政府官员、外商客户代表、知名律师甚至还有演艺界明星,他能接触到公司最核心的业务,听到的都是关于企业发展、经济趋势、资源组合等内容,眼界与认知渐渐变得开阔。

    三十四岁这年,董事会一纸调令,江刻被调到汇铓科技集团下属的一家自孵化子公司,任职市场部经理。

    这家子公司主营产品是各种水质监测、气体监测仪器,还有一些精密仪器研发,研发团队有一百多人。江刻在广州时和“水”打了三年半交道,这一次调职也算是干回老本行,压力不算太大。

    又过了两年,江刻三十六岁,子公司的一把手调往总公司,董事会一致决议,认命江刻为子公司新一任的总经理。

    至此,江董助变成江经理,江经理又变成了江总。

    江总拥有了几套价值不菲的名牌西装,衣柜里,各色衬衫、领带、皮带摆得整整齐齐。

    他的车换成了奥迪,没办法,到了这个位子,再开一辆十几万的车,实在是说不过去。

    但他始终没买腕表,全身上下的饰品只有那枚光洁的婚戒,他也不习惯买一些昂贵的奢侈品,不是人人到了这一刻都会报复性地消费,至少江刻不是,一套好西装,够他穿很多年。

    江刻有时会怀念年轻的时候,可以穿着廉价的t恤衫、牛仔裤去上班,骑着小电驴在路边买三个肉包,来到工位后边咬包子边开机。

    现在的他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宽敞又明亮,他甚至有了助理和司机,站在落地窗前,可以看到繁华的街景。

    助理小康敲门进来,叫他“江总,可以出发了。”

    江刻转过身,点头“好,五分钟后下楼。”

    十月的一个周六下午,一对二十多岁的小夫妻被中介带去星云坊看房,他们刚付完新房首付,房子要过两年才能交付,想先租一套89方过度,也许会在这套租来的“婚房”里生育小孩。

    小夫妻连着看了三套房,都是出租装修,不太满意,中介便带着他们去第四套房6栋2单元303室。

    房东没给中介钥匙,说自己就住在小区里,会来开门。

    小夫妻和中介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房东来了,是一个身材高大、三十多岁的男人。

    他穿得很休闲,黑色带帽卫衣配牛仔裤、运动鞋,发型利落,面容英俊,气质沉稳,向三人点头致意后按开指纹锁,请中介和小夫妻进屋参观。

    屋子里打扫得窗明几净,所有的私人物品都被搬走,只剩下家具和家电,一看就是房东自己住过的家。

    这房东就是江刻,他陪在小夫妻身后,给他们介绍房子的布局,三房两卫,主卧是他和妻子睡,次卧是小孩睡,还有一个小书房,很适合一对恋人或一家三口居住。

    “没出租过,第一次。”江刻指着各个柜子介绍,“我们住了十一年,家具家电看着有点旧,其实没有坏的,我们一直保护得很好,连墙布都没怎么弄脏。”

    夫妻中的女生对这房子很满意,走来走去看了好多遍,男生则和江刻聊起了天“房东大哥,你这房子买来多少钱啊”

    江刻回忆了一下“一百九十多万吧。”

    “这么便宜”男生心酸,“现在有些房都挂到三百万了。”

    江刻笑了笑,星云坊房价普遍涨过三万,303室楼层低,就算卖不到三百万,卖个两百八、九十万还是没问题。

    但他没打算卖,只愿意出租。

    一个月前,江刻带着老婆儿子和一条狗搬去了星云坊的一套大户型,八楼,边套,138方的四室两卫,首付必须六成,两百六十万,他们又一次用尽存款,并且第二次背上十五年房贷。

    老人家普遍排斥按揭,总觉得每个月还上万的房贷压力太大,韦冬颖时常会唠叨“这次换房总归一步到位了吧不要再折腾啦这个房子已经够大了,你们再要个孩子都没问题。”

    唐亦宁笑着说“孩子是肯定不要了,江刻说再攒点钱,去青山那边买套小排屋,以后我和他养老用

    。”

    韦冬颖晕倒“小排屋你俩行了啊你们又不喜欢种花种菜,要排屋干什么每天在家还要爬楼梯,不嫌累啊”

    “哎呦妈妈,你是不知道,江总的梦中情房一直在更新换代。”唐亦宁用手肘捅江刻,“江总,我妈问你呢,不嫌累啊”

    江刻低声笑,摇着头说“不累,就当锻炼身体了。”

    小夫妻看中了303,开始和江刻讨价还价。

    他们都在科创城上班,之前租的房子是单间,但他们准备要孩子,才想租间大点儿的,怯生生地问江刻租金能不能便宜些,他们还要还房贷。

    江刻好奇地问“你们新房买在哪儿”

    女生的眼睛瞬间发光,激动地说“就在云遥北最北边的一个新楼盘,还在造,买的95方,可好看了”

    江刻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奇妙的情绪,说“那三千五吧,不能再便宜了。”

    女生惊喜“真的吗”

    中介傻了眼,江刻这套房子挂的是四千一月,装修不差,家电家具齐全,市场价至少三千八,怎么三千五就肯租了

    江刻说“我知道你们这个阶段经济压力比较大,就三千五,没问题的话我们就签合同。”

    小夫妻高兴极了,江刻回家拿房产证,打开门,先听到两声小狗叫,接着是小孩子匆匆忙忙的跑动声,还有唐亦宁的声音“嘿嘿,你爸回来了,看你怎么交代。”

    江刻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江悠然年满六周岁,因为月份原因还没上小学,江刻平时会给儿子布置作业,想着让小家伙提前适应小学生活。

    但小孩儿总是调皮贪玩,不愿意好好做作业。

    出门前,江刻刚给儿子布置了两页口算,他不会惯着江悠然,径直走去儿童房,拿起小书桌上的口算题看。

    很好,出门半个多小时,江悠然一道题都没做。

    江悠然耷拉着脑袋坐在一边,怀里抱着心爱的小狗蛋筒,知道自己又要挨骂。

    江刻没骂他,手指敲敲桌面“我现在出去办事,大概半个多小时回来,这两页你要是做不完,就再加两页。”

    江悠然冲他眨巴眼睛,江刻的脸色严肃起来“还有,错一题,加一页,你要学会自己检查。”

    江悠然崩溃了,“哇”的一声哭出来“爸爸我压力好大啊”

    江刻“”

    他从儿子怀里抱过小狗,面无表情地出了门,只留下江悠然在房里哇哇大哭。

    小白狗蛋筒大概也觉得江刻对小主人太凶,控诉般对着他叫“汪”

    江刻揉乱它脑袋上的毛“叫什么叫”

    蛋筒不敢吭声了,委屈地趴在江刻怀里。

    江刻出门去签合同,一会儿后,唐亦宁走进儿童房,看到江悠然趴在书桌上,一边抹眼泪一边做口算,脑子里算不过来还会掰起小手指。

    唐亦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给儿子取名“悠然”就是希望他不要过得那么卷,可卷不卷是个社会议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江悠然还是个小团子时,唐亦宁很怕江刻会把儿子宠坏。

    江刻从小没得到过父爱,有了孩子后,就掏心掏肺地什么都愿意给江悠然。唐亦宁看到过他抱着儿子哄睡的画面,江刻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宝贝,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浑身散发出慈父的光芒。

    等到江悠然长到五六岁,情况就变了,唐亦宁开始担心江刻会对儿子太严厉。

    江刻的性格定在那儿,不会放任儿子摆烂,他认为小孩子从小就要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和学习态度,要有求知欲,要奋进,要自律,特别害怕会养出一个江可聪那样的废物。

    好在,江悠然是个聪明的小男孩,性格更像唐亦宁,温和爱笑,也很爱哭,就算爸爸在学业上对他要求严格,也不会减少他对爸爸的爱与崇拜。

    唐亦宁走到江悠然身边,揉揉他的小脑袋,低头看口算本,夸他“真棒呀,你看,你认真做的话,两页其实很快就能做完啦。”

    江悠然抽抽噎噎地说“可我怕做错,爸爸说错一道,就要加一页。”

    这可真是太恐怖了,江悠然压力山大,他哪知道自己有没有做错嘛

    唐亦宁说“所以你要学会检查呀,做的时候不能粗心大意。”

    江悠然点点头,抬起脸问了另一个问题“妈妈,爸爸是要把我们的房子给别人住吗”

    唐亦宁说“对呀,租给别人住,别人会给我们钱。”

    “我喜欢那个房子。”江悠然搬到大房子才一个月,还在怀念303,“你和爸爸说,让他们不要弄破我的房间,那是我最喜欢的房间。”

    “知道啦,我会和爸爸说的。”唐亦宁微笑,“那也是妈妈最喜欢的房子,妈妈也很舍不得呢。”

    303室租掉了,江悠然也渐渐习惯他们的新家,大房子真的好爽,有一间大大的客厅,可以和小狗在屋里撒欢儿玩。

    十二月冬至,周末时,江刻和唐亦宁带着江悠然去给沈莹真扫墓。

    他们每年都避开清明,只在冬至去,因为不想撞见别人。

    沈莹真睡的是单穴墓,生前自己挑的,说不想和江岳山合葬,一直到沈莹真去世,江岳山才知道这件事,愣了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江可芯已经本科毕业,如江刻所愿,她顺利保研,继续在西安攻读硕士。

    江岳山搬去了郊区的那套大房子,真的找了个老伴,但没结婚,江可芯说老爸精着呢,不会把房产留给后老伴。

    江可芯还把二叔家的事当八卦说给江刻听。

    江可聪早就和褚萍离婚了,郑馥玲和江岳河卖掉大房,换了一套小二居,花尽毕生积蓄保住了江可聪的婚房。

    郑馥玲见不得儿子消沉度日,到处托人说媒,可一直到现在,江可聪年近四十也没结上婚,还没工作,和父母一起生活在婚房,继续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一家三口靠二老的退休金度日,郑馥玲会把小房子出租后的三千房租交给儿子,让他零花。

    这份爱感天动地,江可聪永远都是他们最心爱的大宝贝。

    沈莹真的墓碑前,唐亦宁放下花篮,江刻点了几支香,江悠然像模像样地拿着香朝墓碑拜拜,嘴里说着外婆教给他的话“奶奶,我来看你了,我会好好吃饭,好好上学,你在天上要保佑我和爸爸妈妈,还要保佑小姑姑。”

    江刻蹲在墓碑前,絮絮地对沈莹真说话“妈,我们买新房了,房子很大,住得特别舒服。小房子没卖,租掉了,租给一对小夫妻,男的二十六,女的二十五,就是我和宁宁买房时差不多的年纪,现在看他们,真的好年轻。”

    “我和宁宁过得很好,工作都很顺利,宁宁的爸妈身体也健旺,还有然仔,他明年要上小学了,时间是不是过得很快”

    “你还记得尤达吗肯定记得吧尤达结婚了,就是今年五月,春节时他关了店,去北海散心,去的时候一个人,回来时带了个女孩,比他小五岁,人很实在,现在帮着尤达一块儿干快递。尤达也算是有家了,就是房子小了点,才五十多方。”

    “宁宁说不小,她从小住的房子就是五十多方,住了二十多年。想想也没错,只要两个人感情好,劲往一处使,小房子也是个家,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可芯还在西安,我们有时候会通电话,她回来过寒暑假会来家里吃饭。我问她有没有找对象,她说没有,我觉得她在骗我,真的,宁宁也说她像是有对象了,她和你说了吗要是没说,你托梦去问问她。”

    “说起来,你都走了九年了,唉”

    江刻低声叹气,唐亦宁站在他身边,揉了揉他头顶的发。

    冬天的墓园清冷萧瑟,寒风吹过,墓碑旁的松柏树沙沙作响,江悠然没听爸爸说话,在边上蹦跳着玩,小孩子还不理解死亡,只知道每一年都会被爸爸妈妈带到这里来看奶奶。

    扫完墓,江刻收拾了东西,左臂揽着唐亦宁,右手牵着江悠然,对着墓碑说“妈,我们走了,明年再来看你。”

    照片上的沈莹真有着胖嘟嘟的脸庞,眼睛微弯,对着他们露齿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