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9章 眼气(谢各位书友

    康熙回到畅春园时,已经二更天了。

    他坐在炕上,泡着脚。

    今天没有翻宫嫔的绿头牌,他梳洗后就躺下了。

    可是睡不着。

    他亲自去见了马何氏,确定荣嫔谋划半年,了三万两银子,前后就做了两件事。

    一件事就是买通毓庆宫的那个嬷嬷,在太子跟前念叨“旧事”。

    二就是在太子打发人出去买香水时,将一箱子二十瓶香水都半买半送孝敬了“贵人”。

    这是元后的因果么?

    康熙有些木然。

    他越躺越清醒,随后察觉到不同来。

    平日这个时候,园子里各处熄灯,四周都是蛙鸣之声。

    今晚声音小了许多。

    老九叫人捞蛙卵的缘故?

    康熙有些走神,从九阿哥又想到五阿哥身上,兄弟俩都是难得的孝顺孩子。

    今日五阿哥虽没有随着大阿哥跟四阿哥入宫,可是康熙却晓得他也去了宗人府探看三阿哥……

    迷迷糊糊的,他睡了过去。

    等到五更过半,康熙如常睁开眼,坐了起来,望了眼西园方向。

    给太子献殷勤的人挺多,宫里跟畅春园隔了这么远,也没有拦下他们献殷勤的心,昨天下午好几拨人进了西园。

    太子既已经晓得宫里的事,会怎么做?

    康熙有些好奇了。

    简单梳洗了,康熙先见今日陛见、陛辞的臣子。

    外放的臣子出京,五品以上他都要见见的,为陛辞。

    京城新任命的臣子,五品以上,之前没有陛见过的,也要见一见。

    外地三品以上官员进京,多也要递牌子面君请安。

    每日递牌子的就是这些人。

    牌子是昨天傍晚递到乾清宫西暖阁的,他翻了十个牌子。

    从卯初开始到辰初,一个时辰,安排今日面君臣子的品级高低,依次见了。

    外头已经天光大亮,早在卯正二刻,今日轮班的六部九卿与大学士等人,就在畅春园东南角的澹宁居齐聚候着了。

    今日小朝,康熙坐了肩辇,前往澹宁居听政。

    过了辰正一刻,小朝散了。

    康熙又坐着肩辇返回清溪书屋。

    清溪书屋外,站着熟悉的人影,身上穿着杏色满绣龙褂。

    这是独一无二的颜色,是东宫专属。

    是太子来了。

    康熙想起了自己每年出京,就是太子“坐朝听政”。

    那还是他给的恩典。

    “汗阿玛……”

    见圣驾回来,太子迎上两步,躬身道:“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康熙下了肩辇,道:“进来吧……”

    父子俩进了清溪书屋。

    康熙神色不变,却是屏了一下呼吸。

    太子的衣服上沾了蔷薇香水的味道。

    他没有急着说此事,指了椅子,直接赐了座儿。

    太子却没有立时入座,而是带了羞愧,道:“汗阿玛,儿臣是来请罪的,儿臣大婚之前被人糊弄,担心太子妃进门后不能善待阿克墩与弘皙两个,就让李氏掌了撷芳殿内务,结果倒是让外人钻了漏子,跟李氏一起欺上瞒下,从广储司跟御膳房多领了不少分例之外的器物侵占变卖。”

    原来昨天从太子妃处离开的,想到太子妃的话,他居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汗阿玛待太子妃素来优容,那汗阿玛应该也会觉得太子妃的想法对。

    撷芳殿的事情,就算他想要瞒着,马家跟乌雅家也不会瞒着。

    他打发人回宫取了撷芳殿的账册,就发现了其中不少含糊之处,再拷问撷芳殿的库房太监等人,就晓得所猜不错。

    “儿臣从小丧母,就有怜弱之心,怕太子妃高门贵女,性子不和缓……”

    太子唏嘘道。

    他当时是真这样想的。

    现下想想,奶嬷嬷在他耳边常念叨这些话,除了收了李氏的银子,应该也是存了私心,算是给太子妃一个下马威,借此分权。

    康熙看着太子,道:“那是太皇太后与朕给你指的太子妃,千挑万选出来的。”

    而且太子还是嫡出,他轻慢庶出的弟弟们,倒是将庶子放在心尖上,这是在意嫡庶呢,还是不在意嫡庶呢?

    太子讪讪道:“是儿子想多了。”

    康熙看着太子道:“那是你的结发妻子,不是你的敌人,你防范至此,让下头的人怎么尊敬太子妃?可是夫妻一体,他们不敬太子妃,心里又哪里会真心敬你?不过是各存了私心,挑拨主子们疏离,好从中谋私利罢了!”

    太子不喜欢听这样的话,毓庆宫是他的毓庆宫,妻妾儿女都是他的附属。

    下头的奴才,只认他一个主子有什么不对?

    他看着康熙,忍不住抱怨,道:“汗阿玛,太子妃性子外圆内方,行事不够柔顺。”

    康熙听了,不由皱眉,看着太子道:“太子妃有什么无礼之处么?”

    太子想了想,摇头道:“行事都在规矩之内,就是有时候儿臣吩咐她,她有自己的主意,并不遵从。”

    康熙摆摆手,招呼太子将椅子往前挪了挪,道:“太子,妻者,齐也,一个守着规矩、行事方正的太子妃,才能立起来,让你不用操心内宅这些琐事……”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止住,吸了吸鼻子,而后往太子身边探了下身,脸上露出不喜来,道:“太子用了蔷薇露?”

    太子神色有些不自在,点了点头,道:“没用,许是熏香染上的……”

    康熙看着太子,道:“不许再用了。”

    太子点头应了,道:“儿臣晓得了。”

    康熙的眼睛移开,望向梁九功,带了不喜,道:“去讨源书屋,将蔷薇露都收了,吩咐下去,往后太子住处用什么味道的露都行,只不许用蔷薇露!”

    “嗻!”

    梁九功应着,退了出去。

    太子抬起头,看着康熙,带了不可思议。

    身上香球还罢了,不喜蔷薇味道,自己不用就是了,为什么起居处也不许?

    只因为荣嫔喜欢蔷薇露?

    额涅生前,就要以尊让卑,到了自己这里,居然也要避让?

    太子压下羞恼,道:“汗阿玛,海关过来的露,翻来覆去就那几个味道……”

    康熙看着太子,神色平和,仿佛方才发作的不是他一样,道:“夏日天燥,香让人心烦,换薄荷露吧,提神得紧。”

    太子很想要说不。

    他已经二十七岁,长子过几年都能指人了,不是七岁!

    不需要汗阿玛盯着,吃喝拉撒、起居坐卧都要汗阿玛做主。

    可是他还是习惯性地点头,道:“儿子晓得了。”

    他倒是没有忘记眼下为何而来,看着康熙道:“汗阿玛,儿臣不晓得宁寿宫挪用份例的对错,只儿臣这里,倒是李氏错的更多些。”

    他不知道怎么称呼荣妃,不想按照旧日称呼叫妃母,可直接换成嫔母又怕汗阿玛挑剔自己,他就省了称呼。

    康熙看了太子一眼,明白太子的意思,看似说情了,也真是说情的,说过就是说过了。

    他看着太子,道:“太子,独木不成林,你一日日的大了,总要培养兄弟做臂膀,老三这里,你要是不喜,那就换了其他人。”

    太子忙道:“汗阿玛您误会了,儿臣怎么会不喜三阿哥?这么多阿哥,只三阿哥常往毓庆宫去,打小跟在儿臣后头,就是学说话,还是儿臣训斥了他一顿,强逼着开口,这口舌才慢慢利索的……”

    他心里确实不喜三阿哥的为人行事,可越是如此,越要将老三留在跟前,眼皮子底下看着,省得三阿哥在后背搅风搅雨。

    说到这里,他带了真切,道:“儿臣过来絮叨半天,就是想要代三阿哥求个情,打小就是这样,看似好脾气,可是也有犯拧的时候,过几年就稳重了……”

    康熙皱眉,道:“吃了几盅酒,就找不到北了,在这里吐了一地,关他几天,也是让他长长记性!”

    太子也晓得轻重,晓得什么能打听,什么不能打听。

    因为之前他只晓得三阿哥“御前失仪”,听了现在的话才晓得只是这个。

    他心中带了失望,道:“那确实应该惩戒,这回应该能长记性了。”

    按照太子的想法,他都求情了,那皇父有了台阶也该减等处置三阿哥了。

    或是停俸,或是降爵。

    可是康熙却没有处理此事的意思。

    太子想到讨源书屋,坐不住了。

    觉得自己还是回去看看为好,省得除了蔷薇露,再翻看些旁的来……

    等到太子离去,康熙叫人传了畅春园总管,道:“叫人捞蛙卵了?”

    那总管摇头道:“是护军营那边赶来了一百只鸭子,在书屋北边跟西边的水渠里放了一遍鸭子,鸭子吃蛙卵,还惊得不少蛙跳到更远的池子里去了。”

    “九阿哥吩咐买的活鸭?”康熙抽了抽嘴角,问道。

    那总管摇头道:“不是九爷叫买的,听护军校说,是九福晋庄子里送来的鸭子,是九爷睡浅,九福晋怕阿哥所后的水池蛙声太大,叫人清理那边的蛙卵,后来九爷瞧见了,见有效果,就吩咐将清溪书屋周边河道里的蛙卵也这样清理清理……”

    康熙听着,心里说不出滋味儿。

    小儿子想着这个老阿玛,很是孝顺。

    可是他都忍不住有些嫉妒九阿哥了。

    这董鄂氏还真是贴心,对丈夫体贴入微。

    这就是夫妻啊。

    有太子跟太子妃那样慢慢磨合的,也有九阿哥跟董鄂氏这黏黏糊糊的。

    他坐拥东西六宫,数十嫔御,可是妃嫔就是嫔妃,到底不是夫妻。

    康熙沉吟,想到了宜妃跟惠妃身上。

    惠妃心正,这些年打理兆祥所有功。

    宜妃也不错,待庶妃与小皇子、小格格也素来宽和。

    两人都当得起贵妃之位,可惜的是,为了宫里太平,还是不宜动。

    如今四妃格局已经变,成了三妃,要不要再提个妃位上来?

    内务府本堂衙门。

    九阿哥进来,就见十二阿哥坐在那里,情绪有些不大对。

    连他进来,十二阿哥都没有听到,不知想些什么。

    九阿哥走了过去,道:“想什么呢?有了这一期秀女的消息了?”

    十二阿哥看了九阿哥一眼,也不像十三阿哥那样脸红,而是一本正经道:“应选秀女要中秋后才参报到各佐领处,再汇总到本旗都统处造册核对人口,递交内务府……”

    九阿哥撇撇嘴,道:“没意思,逗了没反应。”

    十二阿哥闭了嘴。

    九阿哥探身看着眼前的卷宗,道:“又有什么不对之处了?”

    这是慎刑司的卷宗,涉贪墨案包衣马何氏吞金而死,支二两棺材银子。

    九阿哥不由皱眉,道:“吞金?怎么个吞法?”

    关进慎刑司的包衣妇人,不是都要卸了钗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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