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兔毛领金丝嵌珠披风

    山下还是山下的旧风景,看多了也会腻,春舟百无聊赖的打哈欠,她自知远不到看山看水的境界,坦诚的承认无聊。她只是稍微对今天石箱子里的纸条感兴趣罢了。

    可今天不同以往,远远地她和一颗痣师兄都察觉了石箱子的异常。

    ——今天的石箱上布满横七竖八的暗红印记!

    春舟愣愣的盯着石箱木了一会,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一旁的一颗痣师兄却已先一步匆匆走了过去,他毕竟是清泉观的正式弟子,及冠后也曾下山历练,偶尔也会接到任务下山降妖除魔,他对危险更加敏锐些。

    他走近了才发现石箱上的红色印记看上去像什么用手画上去的,一摸一搓一嗅,血腥气扑鼻而来。而那些印记,也并非人手,而是来自一条狗。

    一条棕红色的狗,奄奄一息的躺在冬日冰凉的地面上,肚子上有条狭长的豁口,随着它急促的喘息不断冒出鲜血。它两只前爪血肉模糊,和石箱上的印记如出一辙,显然是它不停用前爪扒拉所致。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颗痣师兄回头轻斥:“别过来!”他用衣摆挡了挡,唯恐这鲜血淋漓又可怜的狗吓到了春舟。

    但他说晚了一步,春舟这会都走到他身后一尺的距离了,所以也很快发现了那条狗。

    “啊!”她不由得惊呼一声。

    一颗痣师兄往旁边挪了挪更加严实的阻隔了春舟的视线,他和春舟也是第一次相处,只是听闻这是清泉观掌门的独女,掌上明珠,一个道观的师兄弟护她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相应的,他也不能免俗。深怕春舟多看一眼,就会晕过去。

    没想到春舟推开了他的手臂,急切的走到那条狗旁边,想也不想的摸出丝绢手帕贴到狗不断冒血的伤口上,显然是想阻止鲜血继续流失。

    “怎么这般惨……”春舟喃喃,那狗似是感觉到了她的善意,呜呜的哀嚎了两声,从口中吐出了一团东西。

    一颗痣师兄挡住了春舟下意识的捡拾行为,自己捡了起来,一个油纸团,也亏是油纸才没有被狗的口水浸湿。

    他展开,油纸团里只有三个字:高家村。

    字迹潦草弯曲,显然是在非常紧急的状况下写下的。一颗痣师兄面色凝重的看了看狗,又看了看那石箱,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

    “师兄,上面写了什么?”

    “是求救的纸条,想来是危急情况下这狗的主人交给狗,让它来清泉观求救的。”他沉沉道:“是条好狗,可惜了。”他看得出,这狗伤势太重,活不了了。

    “走吧,春舟小妹,按照规定拿到纸条后必须先回观内,由师父再行安排任务。”

    春舟知道事情紧急,点头,却不急着起身,而是解下了自己那件簇新兔毛领金丝嵌珠披风,在一颗痣师兄惊诧的目光里动作轻柔地裹住那条受伤的狗,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

    “何必呢?”一颗痣师兄长叹。

    他们心知肚明,这条狗没有救了。

    “我想试试!”春舟双目灼灼,温和也坚定。

    “何况,留它独自等死太绝望了。我既然看到了,就渡它这一程吧,这不是我爹常说的嘛。”她咧嘴想露出个笑,又因为抱着一只成年狗,手酸而变得扭曲。

    “是,我帮你吧。”一颗痣师兄心软了,接过了狗,率先快步走起来。

    没了披风御寒的春舟打了个喷嚏,赶紧小跑跟上。

    石箱自清泉观开宗立派开始就存在了,历史悠久,若云子道长自认见过各种千奇百怪的纸条,妖魔鬼怪也是各有各的坏。但是用动物来传递消息的,还是以血字这样的骇人方法,若云子道长还是第一次见。

    事情紧急,一颗痣师兄在上山的路上就捏了个口信传过去,等到了大殿时,掌管石箱的若云子道长和他最得力的几名弟子也都到了。

    一颗痣师兄将狗还给春舟,在门槛处和春舟拱手。清泉观上下没有明确规定过春舟不允许参加道观的各项事宜,但大家都习惯了自动把危险的事情远离春舟,——为了保护她。

    春舟不那么情愿的撅了撅嘴,她想说她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弱不经风的小女孩儿了,但她紧接着就打了个喷嚏,一屋子的男人看过来,若云子立刻掐了个挡风保暖的诀,硬是在严肃的氛围里,挤出一抹不合时宜的微笑:“小家伙快回去烤烤火吧,这要是发热着凉了,可要心疼死师叔我啊。”

    春舟揉揉发痒的鼻尖,知道自己留下来反而会让师叔师兄们分心,何况还有一只受伤的狗等着救治,于是礼貌一躬身,走了。

    至善道长,医毒双修,性子乖张,用凌虚道长的话讲,他若是不来清泉观,估计会寻一处烟瘴毒林暗戳戳的搞事情吧,就是那种救一人杀一人,在江湖上活成传说的老不死。

    “至善叔叔,我是春舟。”春舟敲了敲门。

    至善道长住的地方就叫“一间屋”,据说当年因为这个名字太过伤眼睛,若云子道长为了让他改名字差点和他打起来,后来至善道长威胁道:“你若是再来讨嫌,往后你的弟子受伤生病我可就不管了!”,放了这等狠话,若云子道长才消停了。

    至善道长素来我行我素,但是对春舟始终是好的。

    春舟话音刚落,门就从里面被打开,打开的不是法术,而是两根金丝,至善道长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就算是有人来看诊需要切脉也全都靠金丝,对此若云子道长嗤之以鼻:金丝怕不就是这货的本体吧?

    然后被至善道长的金丝追着绕清泉观跑了三圈,开玩笑,那几根金丝带毒呢!沾到了也不严重,就是拉肚子放屁三天而已。

    “嚯,小春舟,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老不死的了?”门里一道年轻的声音传来。

    春舟走了进去,抱着狗只能给至善道长鞠了一躬,算行礼了。

    “我知道了,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然也不会来看我这个老头子。”

    屋子里摆了大大小小二十来个锅子,都在熬东西,草药的香味氤氲充斥着整个屋子,让屋子里看起来仙气缭绕的。屋子里只有一只烛火,竟是在门口,剩下的全靠炉子里的火,影影绰绰的映红。

    至善道长总是自称是老头子,老不死的,然而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人影却是个挺拔的年轻人,他一步步走到春舟面前,春舟仰头,这是个年纪比无过还小的年轻人面容,秀气的眉眼五官,整个人气质柔美又阴沉。

    “怎么了,小春舟没见过我年轻时候的样子?或许我应该再给你看看我更年轻的样子,还是你更喜欢垂垂老矣的我?”他说话都是平语,没有半丝年长者对年幼者的态度。

    春舟愣愣地尝试组织语言,又被他打断。

    “不过这些都是稍后再看,前提是你想要救这条狗。”至善道长纤细柔弱无骨的手指点了点那被鲜血浸出块块殷红的披风。

    春舟一下被典型,急急道:“至善叔叔,请……”

    “啧啧啧。”至善不疾不徐的摇了摇手指。

    “开口就是帮忙,就没有点好处吗?我可不像若云子那老贼那般好说话。”

    春舟蹙眉抿了抿唇:“至善叔叔,你行行好,先帮我救救它。我肯定会报答你的,肯定不会让叔叔做白工!”

    “嗯,这话顺耳。”至善道长轻佻的抬了半侧眉毛,一根金丝从他袖中飞出,如同一条轻巧的小蛇顺着披风的缝隙滑了进去。

    片刻后,他收回金丝,春舟紧张的咬着下唇等待至善道长宣布结果。

    “啧,这狗伤得重,药石无医。”他冷淡的宣布死刑。

    “哎呀,怎么说哭就哭了,这怎么还掉起金豆子了?小春舟,阎王叫它三更死,谁能留它到五更啊。”他装模作样的唏嘘。

    “至善叔叔,它真的没救了吗?”

    至善道长支吾一声,才道:“也可以活,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他在泪眼婆娑的春舟面前竖起一根手指:“我今天医治多久,你就要在我身边说多久的若云子老贼坏话,说不出就骂若云子狗东西就成。如何?若你应了,我便帮你。”

    这个要求委实太难,春舟为难的皱紧了五官,像只小耗子似的。

    “这,我……换成能不能我骂我自己啊?”

    “嘁,我要你骂自己作什么!我就是看不惯若云子那狗东西,你就骂他!给我狠狠地骂!”一说到若云子道长,至善道长便横眉竖眼的。

    两人虽是师兄弟,却一直不怎么对付。

    春舟咬着嘴唇陷入两难,一方面她不能骂对自己很好的若云子道长,另一方面她也清楚至善道长说能救活,那这狗就一定能活。

    左右为难之际,至善道长欣赏够了她的愁眉苦脸,一拍手道:“姑且让你先欠着,我把这狗治了来再等你来说。”

    至善道长柔媚一笑,秀中飞出无数金丝,从春舟怀中托住了狗平稳的放到了一旁的案桌上。至善道长苦练金丝许久,现在已然达到了心随意动的程度,通俗点讲便是人剑合一了。

    “小春舟,你且后退五步。”至善道长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春舟明知他看不到,还是乖巧点头了,后退了五步,到第五步的时候至善道长犹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制止她:“停,说五步就是五步,多一步都不行。”

    春舟点头,停下脚步,安静的等待。

    案桌的情况被至善道长的背影挡了个七七八八,春舟踮起脚也看不到什么。只能看到翻飞的金丝犹如金蛇狂舞,上下拂动中不断发出嗡嗡声,若不是偶尔飞出几滴血来,该是极美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