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请问

    谢朝宗幼时体弱,  因这病常常只能困在屋中。

    彼时的谢家和盛家比邻,两家人的关系还算和睦,互相往来也多。

    谢家子嗣不丰,  年纪也拉得较大,下面两个孪生子比他们大哥小上许多,  玩不到一块,但盛家的同龄孩子很多。

    长辈们就有意想让孩子们玩在一块。

    不过谢朝萱是有些傲气在身上,  不太愿意和盛家的孩子玩。

    盛家的几房都是各有自己的兄弟姐妹,  也不稀罕谢家那两个一个娇一个病的。

    只有盛则宁,  二房打单,  十分可怜。

    谢朝萱不爱和她玩,  盛则宁就去找谢朝宗。

    谢朝宗生得十分漂亮,  柔眉细眼,  小时候就和个小姑娘没两样,盛则宁还常常搬来自己的妆盒,  把两人都画成大花脸,让人忍俊不禁。

    因为自己的病,谢朝宗觉得自己有缺陷,因而产生了自卑,  还是盛则宁告诉他,  有病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身上没一点毛病,  她也有,她吃了松子就会发病。

    他们都有敏症,是有缺陷的孩子。

    但谢朝宗从那天起就觉得,盛则宁和他是同类,他们就应该一直在一起。

    盛府的马车里铺上了软垫,  谢朝宗屈着腿躺在里面。

    他用手压着盛则宁身上的香囊在鼻子上,靠吸入里面的药香缓解自己的症状。

    其实谢朝宗对于花粉的症状已经比小时候轻了许多,这一小会时间,他已经恢复了过来,但是看着盛则宁忙前忙后的样子,他又不想打断,就这样心安理得受人照顾。

    盛则宁常年带着相同配方的香囊,也许是习惯了这个味道。

    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最开始她佩这个香囊是为了他。

    谢朝宗头枕在手臂上,眼皮微抬起些,就能看见在烈阳下脸色有些苍白的郎君。

    玄色的外衣衬得他的脸色真的难看极了。

    谢朝宗勾起了唇角。

    盛则宁是个长情之人,所以谁又能比得上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感情?

    封砚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将那双沁凉的眸子移了过来。

    谢朝宗对他摇了摇手里的香囊,唇角无情地扬高。

    皇子又如何,亲王又如何。

    当他听到盛则宁对封砚爱之不得,遭人嘲笑时多想一路杀回上京城,可是父亲和大哥看他紧,他最近一次才摸到了上京城边上就给带了回去。

    他空出足足两年的时间啊,封砚没有半分长进。

    所以活该现在一副没人理睬的死样。

    “殿下……”德保公公惊悸不安地搓了搓手。

    他就站在一旁,将谢朝宗的挑衅看得清清楚楚。

    这位三姑娘当真一点也没有发现瑭王身子不适吗?

    兴许是发现了,但是殿下他实在太会掩饰了,那么重的伤,立在这里除了额头上冒些冷汗之外,半分动容也没有。

    就是怀疑了也会被打消吧。

    德保公公怕他伤情恶化,有意想劝他上马车去。

    但是封砚不动,只是静悄悄地看着盛则宁指挥着人去买药、疏通小路、通知谢府。

    有条不紊且十分用心。

    德保恨不得自己装晕,好让那边的小娘子回头看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诚则灵,忙活一阵的小娘子终于肯迈步过来,她款款朝封砚行礼。

    “今日多谢殿下带臣女出宫,臣女先告退了。”两句话都不带转折,就想这样告退而走,显得有些急迫。

    德保微惊,刚抬起头。

    封砚已经’嗯‘了一声,就好似心底并不在意她的去留,明明手已经握了起来。

    盛则宁提步就要走了,忽然余光瞥见封砚和德保两人身后的马车,多问了一句:“殿下今日也乘马车?”

    封砚可是很少乘马车的人,今天真是到处显出奇怪。

    德保精神提了起来,连忙开口:“是呀,今日殿下身子不适……”

    “谢郎君,你别乱动。”竹喜的惊叫声传了过来,盛则宁的脑袋一下就扭过去。

    仿佛谢郎君三个字是什么机关一般。

    封砚眼睫微垂下,好在他本就不是什么喜形于色的人,不至于让人轻易看清他的心思。

    “那殿下也早点回去休息吧!”盛则宁匆匆交代了一句。

    “好……”封砚回答的时候,盛则宁已经跑开了。

    那裙幅荡起的弧,像是他袖子藏着的那支石榴花瓣。

    她喜欢花。

    可是似乎好久都没有见她带花了。

    鸾铃声渐小。

    德保总算能劝动瑭王上马车。

    登上马车之前,封砚忽然回头道:“宸王与王娘子的事,谢府还不知情?”

    德保‘啊’了一声,不知道自己主子怎么忽然就跳到了这件事上,他点了点头,“应是还不知情的。”

    封砚坐进马车里,就这样小的动作,背上的伤口都如火烧火燎过后灼痛,涔涔冷汗滑落,濡湿他刚压下锋芒的剑眉。

    “那,就去告诉谢二郎君吧。”

    德保马上领悟过来主子的心思。

    谢二郎君极为护短,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会有好一段时间要用在对付宸王身上,就没有空来缠着盛三姑娘了……

    “是,奴马上就去办。”德保虽然口里答应得好好的,但是心底多少还是有些苦涩。

    怎么自己好端端一殿下现在还要分心想着怎么暗暗斗谢二郎君了?

    离开御道,拐进东十街,谢朝宗已经能坐起来喘气了。

    竹喜瞪着他,若不是太过畏惧谢二郎,只怕她就要当面直呼上当受骗了。

    “我的身子比小时候好多了,没有那么严重了,不过也多亏了你的香囊。”谢朝宗背依在窗口,对她晃动手里做工精致的香囊。

    看这个针线脚的样子只能是盛则宁自己缝的。

    盛则宁听他提起小时候,才把眼睛撑起,冷眉冷眼说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有这个病,就不要以身犯险。”

    明知道他对那种花尤其严重。

    谢朝宗满不在乎地道:“不犯一次怎知道你对我还有没有旧情?”

    盛则宁无力地瞟了他一眼。

    “谢二哥,你真的没有必要用这个来试探我,你知道就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倒在地上我也不会不管,更何况是你。”

    是她从小玩到大的人。

    这话说出来,谢朝宗都静了一刻。

    他了解盛则宁,所出才知道用这一招,但是盛则宁说得也不错,是个人她都会管一管,倒并非出于什么情意。

    “谢二哥,从前的事就当过去了,你就当听一回谢大郎君的话……我们实在不配。”

    盛则宁抿了下唇,她还记得谢大郎君说过她身有隐疾,不好再与自己的弟弟相配,将来若是生出一个身体更差的孩子,有辱门楣。

    去他的门楣,她与谢朝宗不过是有些敏症。

    算得上什么天大的缺陷和不堪吗?

    就是在谢大郎君日复一日的打压下,谢朝宗才会变得如此偏执疯狂。

    盛则宁皱了皱眉,有些后悔自己要用谢大郎君的话来堵谢朝宗。

    她才想要改口。

    谢朝宗就对她柔柔一笑,阴沉的眉目之中有着化不开的执念。

    “可是我管不住自己呀,宁宁。”

    小时候没有人愿意陪着一个药罐子,谢府的人都当他是琉璃杯、翡翠碗,生怕磕了碰了。

    只有盛则宁拉着他,把他带到了外面。

    他是个健全的人,也是可以跑、可以骑马,可以和其他小郎君一样春踏青,秋野猎。

    对于谢朝宗而言,盛则宁就是破开他昏暗封闭过往的光。

    他想要这道光,想要这道光只照着自己,又有什么错呢?

    盛则宁转开视线,落在车壁的刻纹上。

    “从前是我小,不懂事,也没有什么防备,可是谢二哥,我长大了。”

    她转眸看来,不再避让。

    谢朝宗略感惊奇地看着盛则宁镇定的眼神,果然是长大了,小时候奶呼呼的脸也变得如此娇艳动人,可那两片如花一样的唇瓣,却一字一句吐出冰冷无情的话。

    “谢二哥,我不是由着你摆布的小娘子了。”

    说完,盛则宁拉着竹喜从他面前跨了过去,就在摇晃行走的马车里往外。

    “停车!”

    盛则宁跳下马车。

    转头交代车夫,“送谢二郎君回谢府。”

    新来的车夫还有些摸不准盛三姑娘的性情,只觉得这道命令何其离谱,他怎么能扔下自家姑娘而送另一个郎君回去?

    这要他回去后怎么交代?

    可是盛则宁已经带着竹喜,兀自钻进人群里。

    后头的车马都在催促他不要挡着路,他不敢耽搁下去,只能驱马小跑了起来。

    谢朝宗手肘支在窗台上,拖着腮帮无声地笑了起来。

    果然是长大了,脾气也大了啊。

    盛则宁先去梅二娘那块小坐了片刻,盛则宁之前拿了些花样给她,都是时兴的样式,她绣成了帕子卖得不错。

    小院子里渐渐添了木头桌椅,还摆上了花,种下了果树,有了生活气息。

    这都是靠着梅二娘一针一线赚出来的。

    一提起这件事,梅二娘就眉飞色舞地讲起来。

    “我觉得只要我勤奋一些,完全能养活自己,再多攒些钱,将来有了孩子也不怕。”

    梅二娘的愿望十分简朴。

    就是想要过好自己的日子罢了。

    盛则宁见她颇有干劲,也十分高兴。

    “对了,那赵闲庭最近可有来找你?”

    盛则宁早就觉得这两人之间有古怪,赵闲庭一个浪迹花丛的纨绔天天往这平民巷子里钻。

    商人逐利,浪子趋花。

    很难不说是不是有所企图。

    “……很少了。”梅二娘知道盛则宁早晚也会发现,虽然有些窘迫还是认真解释起来:“赵郎君为人不坏,只是我仔细想过了,天生不是一处人,何必非要凑一堆。他那样的郎君以后定然会妻妾成群,我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娘子,年轻时候有几分姿色,但是我总不能一辈子靠这张脸,靠不住的。”

    梅二娘也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她想得很通透。

    “我不奢求大富大贵,只想有一间自己的屋子,有一个自己的爱人,将来再有几个孩子,已经足矣。”

    说完梅二娘不好意思地撩起鬓角垂下的散发,别到耳后:“我没有那样的福气飞到高枝,就做只小麻雀也挺好。”

    盛则宁连连点头,不由感慨:“要是人人都这样容易知足,就会少了许多纷争。”

    梅二娘这样不贪不求的人,实在少。

    见过梅二娘后,盛则宁又去见了柳娘子。

    既然柳娘子答应留下来,很快也找了一处院子住下。

    院子离着梅二娘不远,租了一间大户人家隔断出来的小独院,带着伙房,很方便她做些糕点。

    这些天她专心研制当初盛则宁向董老夸下的海口。

    “有些小吃是有了形,才有了名,不过反过来也不是不可以。”柳娘子读过书,就有更多的想法。

    盛则宁和她讨论了半个时辰,打算就这几个名字,做几道夏日应景的小吃。

    盛则宁有了柳娘子的手艺,如虎添翼,相信拿下董老不会是问题。

    上次经由柳娘子改良的透明粽子一面世就大受好评,她也将那立牌换成了好吃又好看。

    商量完正事,盛则宁就打算租辆马车回府,没想到路口碰见了薛澄。

    薛世子也听闻了魏平的事,安慰了她几句,还预备给她推荐几个护卫。

    盛则宁的护卫其实够多了,只是每次发生事情的时候总是那么阴差阳错。

    “其实我最近还想问三姑娘一件事。”薛澄挠了挠脸,忽然就支支吾吾起来,耳朵肉眼可见得红了起来。

    “薛世子请讲。”盛则宁对薛澄印象不坏,所以就算薛澄犹犹豫豫,说不出话,她也能耐得性子等。

    就不知道薛澄要讲什么难以开口的事。

    在她的注视下,薛澄又深吸了口气,才勇敢直视她的眼睛,问道:“七夕将近,三姑娘可愿意与我同游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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