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巾帼(13)

    房内,宋珺冷然一笑,双眼锐利如刀:

    “回去告诉她,不用她求,我自会去找陈耒幸问话。让她老实待在府上。她为一己私欲,目无王法,掩盖罪行数年,就等着人来查吧!”

    侍女大气不敢出,喏喏应下回去了。

    宋珺批好外衣,见众人都站在原地傻看着他,不耐烦地斥道:“都愣着做什么,跟我去官署啊!”

    陆然默默后退一步抱住了袁已的手臂。

    呜呜呜他好可怕他干嘛这么凶。

    袁已安慰地搂住了他的肩膀。陆然的手指蓦地一动,感觉一股蒸腾的热气直冲头顶。

    潮生劝说道:“魔兽和厉鬼虽然都还藏在客栈里。而且陈大郎此时还不一定醒来。就算他醒了,这大白天公然闯入官府大牢,也不太妥当吧?”

    宋珺浑不在意:“谁说要闯入牢房了?我只要……”

    他卡住了,一会才不自然地接道:

    “修仙人办事,那能叫闯吗?那叫利用法术,巧妙地混进监狱。”

    陆然:“…………”

    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至于陈耒幸,呵呵呵。”宋珺磨着牙,双眼里满是怒火,仿佛一头吃人的凶兽,阴狠地说:”就算没醒,我也有的是法子让他醒过来!”

    陆然浑身一机灵,后背发凉,手不自觉地勾住了袁已的小指。

    救命,现在太乙的弟子怎么都变得这么凶残了?

    袁已眼神飘乎,试探性地反手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陆然想起昨天落在指尖轻柔的吻,脸上浮起红晕。

    才认识两天就拉手,这根本就是六师姐这种,差点被特招进合欢宗的人才会做的事情。她提出的一个著名理论,就是论证了,只有磨磨唧唧的老男人,才会把恋爱搞得跟画一个繁复规整的法阵一样,磨磨唧唧。

    年轻人蓬勃的爱情,就应该是一场猝不及防的爆炸。可是怎么办,他一靠近袁已就心跳加快,仿佛已经认识袁已许久了。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吗?

    陆然胡思乱想,没注意到身旁的袁已也紧张地一动不敢动。

    只有潮生还在认真办正事。根据陆然描述,人脸豺身蛇尾,背有双翼,能模仿妇人说话声。性情凶悍,又带着浓厚的魔息。这应该是一只堕魔的化蛇。

    如今化蛇下落不明,还有作祟的女鬼阿楠。要不还是趁着白天日光能抑制魔息,祛除化蛇和女鬼后,晚上再趁着夜色潜入官府询问陈耒幸。

    宋珺压根不理他,让他想除魔自便,但是女鬼阿楠必须要留给她——

    “我要亲眼看着阿楠,灰飞烟灭!”

    潮生无奈。锡杖是佛门宝具,主怨灵净化,不擅长杀生。宋珺的鸢尾箭才是克制化蛇的法器。不过依照宋珺现在这情绪,鸢尾箭极有可能还没杀死魔物,就先饱尝陈耒幸的鲜血。

    他们之前着急回客栈,但一直被城主府侍卫纠缠,是宋珺一口气连着毁了三间屋子,才阻断追兵。要真放他独自去官府,一冲动不小心再把监狱炸了,他们手拉手都得完蛋。

    他最多只能将魔蛇封印在客栈里,等着宋珺回来再杀死。只是如此一来,时间一拖,恐怕又生事变。女鬼他倒是能祛除,但现在宋珺又一定要留下阿楠自己处置。

    店内不能无人守着,又拦不住这位祖宗。亏得潮生是个佛宗弟子,心态还没当场爆炸。他求助地看向陆然:“要不然,你陪宋公子一起去一趟官府?”

    袁已幽冷地瞥了潮生一眼,拉着陆然的手攥地更紧了些。陆然则压根没听见这和尚在说什么,下意识回复道:“啊,哦,好呀,我可以。”他清醒了一点:“什么?”

    潮生:“…………”

    能不能有个靠谱的?

    潮生又说了一遍。陆然心想大师您都拦不住,还能指望我吗。但他也知道让宋珺一个人去太不妥当,只能硬着头皮:

    “那我陪宋公子去官府,尽量快去快回。劳烦潮生师傅守在店内。那化蛇堕魔后实力强劲,虽然是白天,也不要大意。”

    他又看向袁已。袁已还没有拜入仙门身体羸弱,带他潜进监狱多有不便。但是他又舍不得和袁已分离。况且魔物还在店里,虽然潮生看起来很靠谱的样子,但是万一……

    为什么袁已不是一只可以捧在手心的鸟。这样他就能把他装在口袋里,带去任何地方。

    这时袁已轻咳了一声,环顾一圈店内,微微挑眉,柔声道:“我还是陪着潮生师傅,守在店里吧。”

    陆然玻璃心一下就碎了,这语气,怎么一点分离感伤都没有。难道之前都是自己胡思乱想单相思,人家根本没这意思。

    袁已走到他身前,轻柔地将他鬓边发丝拢到耳后,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叮嘱:

    “你要早点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陆然的玻璃心瞬间又粘好了,变成了一盏琉璃灯,闪着粉红色的光芒。

    他傻乎乎地笑了笑:“啊,好啊。”

    阿影此时没有藏进阴影里。一贯平静无澜的脸上,划过一丝奇异的兴奋。

    这回轮到只有宋珺在认真筹备潜入牢房的正事:

    “其他都好说,就是支开重犯监牢的守卫比较麻烦。要不挑一间没人的库房炸了,把守卫都引走?”

    陆然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把袁已留给潮生,真是太明智了。

    堰城衙门位于城北,监牢就在衙门西侧,并不难找。陆然和宋珺换了方便行动的衣服,阿影藏进了阴影。

    客栈上空笼罩着淡淡金色的光牢,佛珠法阵上的经文若隐若现。潮生之前布下的这道法阵只能困住妖魔鬼怪,并不阻拦凡人。

    三人走到县衙,刚绕到监狱后墙,就听见里面一阵嘈杂,官兵来来往往,脚步阵阵,像是搜查着什么。

    阿影偷偷摸了进去,片刻后,从墙角阴影中探出半个身子:“一刻钟前,守卫发现陈耒幸悄悄醒来,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打开枷锁逃走了。”

    陆然心说幸好他们压根就没做计划,准备见机行事。他们万万没想到一个乡下二十岁的青年,居然能自己逃出监狱。

    陆然用眼神询问宋珺接下来怎么办。宋珺微一思索:“你觉得陈耒幸偷走箱子后,打开看过吗?”

    陆然恍然大悟:“箱子的钥匙最后是在张跛子房里找见的。陈耒幸着急杀人夺宝,可能并不知道箱子内东西根本不值钱。”

    宋珺点点头:“我们去库房。凶案证物一般都放在那里。”

    三人避开巡查的卫兵,绕去了库房。大部分人都去监狱附近了,库房外只剩两人看守。但此时这两个守卫都昏迷着倒在门口。

    陆然和宋珺对视一眼,宋珺凝聚灵力,手中幻化出一条金色的鞭子,一共九节,像是用什么妖兽的脊骨所制。陆然在眼瞳中点燃魂灯,谨慎地推开房门,阿影则又悄无声息地潜入黑暗。

    房内寂静无声。

    陆然走在前,顺着一排排木架找过去,宋珺背对陆然警戒后方。木架上一格一格,都放满卷轴和统一制式的木箱。

    陆然停下脚步。

    有一格空了,下面铭牌上标注着“和隆客栈凶案”的字样。

    他低声道:“就是这里,陈耒幸已经把箱子拿走了。”

    无人回话。

    陆然心觉不妙,猛然转头。

    宋珺仍然背对着他,一动不动。手中鞭子缓缓垂下。

    一圈细不可见的钢丝套在他的脖颈上,勒出一道微陷的圆环。

    陈耒幸一手夹着箱子,另一只手牵扯着钢丝,从黑暗中走出。

    钢丝细若发豪,在黑暗中完全隐形。陈耒幸应该是在他们进门时,就将陷阱布置在木架行列之上。只等宋珺走过,套索落下。

    陈耒幸走到光亮处。

    一把薄而长的刀正架在他的咽喉处,刺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是阿影。

    阿影低声威胁到:“不想死的话,就松开钢丝!”

    陈耒幸脸上露出疯狂扭曲的笑容:“你不知道我,我却认识你。我死不足惜,但是——”

    他勒紧手上钢丝,一滴鲜血顺着宋珺脖颈上的钢丝缓缓流下。

    “他死了,可是一件大事。你想不想比比,是你的刀刃快,还是我的钢丝快?”

    阿影抿着嘴不说话。

    陆然手藏在袖中,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个法诀。一丝灵力细蛇一般,顺着地面游过去,沿着宋珺的衣角,一路向上爬。最后谨慎地缠绕在钢丝上。

    金属细丝,凡世顶尖工匠炼制的刺杀宝具。微弱的金属性灵力。不过——

    陆然微微皱眉。

    锋锐的金属丝做了临时的处理,变得迟钝了一些。否则宋珺早在被套上绳索陷阱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割断了咽喉。

    器修通常不修体术,基本不会像剑修一样和敌人正面对抗。他原以为这种危机关头,自己会紧张地说不出话,但事实上,无论是他偷偷放出的灵力,还是他说话的声音,都平稳的不可思议。

    陆然低声问道:“那天早上,是你趁着他和阿影去了后院,将沾血的锦袍放到宋珺床下,故意暗示捕役,凶手就是店里的人?”

    陈耒幸讥讽地斜睨着手中的人质:“我只是想提醒他。在他那身锦衣华服之下,是不尽的鲜血。”

    陆然顿了一下:“宋珺进客栈第一眼,你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如果你十几年如一日观察一类人,不管他们如何伪装,你都能认出来。”

    “但你只是栽赃陷害,并没有趁机刺杀他。”

    陈耒幸冷哼一声:“我不杀女人。”

    陆然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

    宋珺看起来无理取闹的争辩,夫人遇袭后毫无男女避讳的举动,阿影的出现,以及他对阿楠和城主夫人的失望与恨铁不成钢。他早已猜到宋珺是女扮男装。

    陈耒幸说的也是实话,他确实手下留了情,并不想取人性命。

    不过现在拿刀架你脖子上的,可也是个女孩子。你俩万一要是之后打起来,你猜她会不会说“我不杀男人”?

    灵力仿若攀援的藤蔓,缓慢融入到钢丝中,逐渐与金属丝同频同调,纠缠牵连,密不可分。在肉眼不可见的地方,钢丝的内部构造正在迅速发生改变。

    “你想要什么?”

    “放我走。等我到了城外,自然会放走这位宋大人。至于这个能潜进影子的姑娘——”

    陈耒幸轻蔑地瞥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刀:“要是胆敢追过来,我就断掉她主子一只手。”

    阿影面无表情,蔚蓝的眼睛深沉,如同暴风雨即降临的海面。

    陆然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冷静:“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个箱子里都是破铜烂铁。”

    陈耒幸眼中闪过一丝凶狠:“闭上你的嘴。这箱子有什么价值,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陆然缓慢地分析道:“张跛子跪在楠树前砍了二十一刀而死。这不是简单的杀人灭口,你是在复仇。我刚想起来,当年战乱在即,将阿楠抛弃城中的那个负心商人,也姓陈。”

    陈耒幸察觉到陆然是在拖延时间,不再回答,牵引着宋珺一步步向房门走去。

    木灵力终于完全融合到金属丝中。一个轻微的颤动,沿着灵力的连接,传递到陆然指尖。

    陆然大喊出声:“阿影动手!”

    宋珺脖子上致命的钢圈,如同腐朽的藤蔓,骤然松软断裂。陈耒幸一惊,还没来得及拿出新的钢丝,阿影鬼魅般的双刀划出银色的弧线袭来。

    铛一声,双刀被挡住了。

    宋珺转身护在陈大郎面前。阿影在空中硬生生转变攻势,双刃擦着宋珺衣服滑过,割开锦袍,露出内侧银色的锁子甲。

    宋珺捂着还在渗血的咽喉,艰难道:“别杀他。”

    阿影的动作一滞。陈耒幸则半点不犹豫,直接冲向门口。没跑两步,脚底一歪,重重地跌在地上,两条腿脚踝、膝盖处都喷出鲜血。

    阿影从地面阴影里鬼魅般飞旋而出,一甩双刀,血滴洒在手下败将的脸上。

    陈耒幸倒在地上,怆然一笑:“袭影者,大周最精锐的刺客,果真名不虚传。真是可笑,居然有人敢将一个刺客放在身边做影卫。”

    阿影满身戾气,提刀就要朝着陈耒幸的咽喉斩下。宋珺出声喝止。阿影看了宋珺一眼,忍住杀意,又重新藏进黑暗中。

    宋珺脖子上还残留着浅浅一圈红痕。刚刚差点被割开喉咙,鲜血还在慢慢渗出,她的声音喑哑微弱,但是双目灼灼,气势逼人:

    “大周皇室的锦衣华服之下,是不尽的血海深仇。”

    “你是燕国遗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