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夫人太勇

    冯莹脸上通红,红彤彤看着很是吓人,双眼染满寒冷,语气却平静得吓人。“那长姊要如何,才能消除心头怨恨”冯蕴拿帕子擦拭着手,微笑。冯莹有点耳鸣,甩了甩头,苦笑和她对视:“再来两个巴掌够不够不够那十个,二十个,只要长姊能放下仇恨,和父母消除芥蒂,便是打死我冯莹,又算得了什么”“你疯了!”陈夫人冲上来抱住女儿颤抖的身子,呼天喊地地哭喊。“冯敬廷,你还愣着干什么看着她欺负阿莹,你当爹的都不管管吗”冯敬廷闭了闭眼,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阿父不用为难。”冯蕴漫不经心地笑一声,“我说过了,要不是你丧尽天良地害我,我也做不成风风光光的将军夫人。这全是拜你所赐,女儿心里感激着呢。”冷冷的、清悦的嗓音,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是认真的,还是反话。便是跟她亲近的温行溯,也看不透她了。“身为父亲,你只是在男女之事上拎不清,在原配活着时,跟寡妇私通生女,原配死后又将姘头娶回家了而已。至少没让我饿着冻着,也养大了我不是”冯蕴似笑非笑。在众人的目光中,再次做出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她越过陈夫人和冯莹,走上前去朝满脸羞红的冯敬廷行了一礼。“阿父在上,请受小女一拜。”冯敬廷不知她想做什么。尴尬的,无力的,看着她。“十二娘,这些年来,为父不知你怨恨竟这么深……”不知吗还是不想知冯蕴略略勾唇,“阿父不用多想。方才女儿一时气愤,只为发泄当日阿父弃城弃女的不满。可父女间哪里会有隔夜的仇,人我打了,气也消了,就这样过去吧。”冯敬廷错愕。人群也愣住了。只有冯蕴很是认真,她好像认真考虑过了,声音低哑,眼尾也是红的红,微微一勾,挑着湿漉漉的水光,看上去比冯莹还要委屈几分。“说到底都是家事。有什么矛盾,我们父女关起门来论个对错便是。不要因我们冯家的家事,影响到和议的国事。阿父你说呢”冯敬廷明白过来。她是为免给裴獗找麻烦,这才给他一个台阶。以“家事”来抚平今日冲突,也免得让人拿住话柄。而这个台阶,正是他需要的。弃城而逃的事情,换了皇帝没有人再追究,罪行和错处也全都推到了幽梦的延平帝身上,但到底他脸面难看。闹大了,影响和议,不说别人,就是大哥那里他都会吃不了兜着走……“正是正是,阿蕴说得是。”冯敬廷弯腰托起女儿,宽慰地道:“十二娘如此深明大义,阿父甚是……惭愧啊!”说到惭愧的时候,他低下头,深深叹息。那语调听上去,好不惆怅。冯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眸弯起。“阿父不用惭愧,往后女儿会好好报答你的。”看着她那双眼睛,冯敬廷脊背发冷。四周却传来百姓的唏嘘,无不夸冯十二娘大义有气度,冯家养了好女儿。陈夫人气得狠了。她抱着跪在地上的冯莹,满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她的阿莹当众下跪,被冯蕴生生打了三个巴掌。阿贞、阿梁在一旁哇哇大哭。冯敬廷掉头跟冯十二娘父慈女孝了他把她们娘几个放在哪里还有那些围观的人,都瞎了不成打人者,怎么还有理了叶闯回头的时候,人群里已经不见了裴獗的影子。他不知道大将军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挠了挠头,有些莫名其妙。林卓方才看冯蕴打人看激动了,满脸都是兴奋的红色,见叶闯的模样,这才转头。“怎么了”叶闯想了想裴獗冷肃的脸,摇头。“没事。”爱和恨都是藏不住的。但冯蕴在学习。她温声软语地看着冯敬廷离开,又多谢向百姓致歉致谢,等人群散去,她才收回脸上的笑,慢摇裙摆往食肆而去。小满跟上她,“女郎,对不起……”冯蕴:“没事。”一个人要克服内心的恐惧,推翻压在身上的道德枷锁并不容易。她自己要不是丢过一次性命,面对世俗的父权压力以及陈夫人经年积累的淫威,也不敢反抗的……当然,也有这辈子裴獗给的底气。她往人群里看了一眼。就在方才,她看到裴獗了。可是待她处理完转头,他不在。就好像是她眼花一样。温行溯走在她身边,松了一口气,“方才真是捏了一把汗。没想到,你能想得开。”他指的是冯蕴最后的妥协,以及和冯敬廷的冰释前嫌。冯蕴眼里有光,逐渐暗淡。“不是想得开,是吃一堑,长一智。”人打了,理要了,再虚情假意一番,将所有的非议都甩给对方,自己占尽道德,还得一个通情达理、不念旧恶的好评。这一套,不都是跟冯莹学的吗冯蕴是清醒的。她现在看如今的冯莹、冯敬廷,陈夫人,乃至每一个有恩怨的人,角度都与前世不同了。许是知道了结局,也会总结自己的不足,取长补短,当是一种修炼。当然,温行溯以为的和好,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眼下她用得着这层关系,不把路堵死,才能把她和渠儿受的罪,加倍地讨回来……三个巴掌,怎么够刚刚开始而已。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冯家,要从上到下砸得稀烂才解气……温行溯察觉到她的情绪,正想说点什么来宽慰,濮阳漪从背后叫了冯蕴一声,冲上来就揽住她的胳膊。“夫人太勇了。佩服。”温行溯自然而然站开一点。濮阳漪好似没有察觉,往中间挤,生生把温行溯和冯蕴挤开,然后整个人霸占住冯蕴。“手疼不疼”冯蕴微微蹙眉,看着通红的掌心。“疼。”濮阳漪扑哧一声,“夫人今日让我大开眼界了。”冯蕴:“是吗”濮阳漪嗯声笑道:“还以为你温柔贤淑,不料骨子里这么泼辣,还有点疯……”冯蕴微微一笑。温行溯在店前停下脚步。“腰腰,我不跟你进去了。”他指了指议馆,“我还有点事。”冯蕴猜到濮阳漪在,他觉得拘束,笑着点了点头。濮阳漪却很是失望。“这就走吗还想找机会跟温将军喝上两杯,切磋切磋呢”她大胆热烈,那双眼睛没有半点含蓄,放肆地在他身上打量。这和温行溯在台城见到的世家贵女,是浑然不同的。他的脸上肉眼可见的尴尬,拱了拱手,行个歉礼,便匆匆离去了。濮阳漪看着他的背影,低低地笑。“夫人的大兄,很有意思。”冯蕴侧目瞪他,“别霍霍他。”濮阳漪翻个白眼,小声道:“这叫欣赏、爱慕。你以为我是李太后么”她当然不是李桑若。但温行溯更不是宋寿安或者韦铮。冯蕴道:“我大兄很是洁身自好,没有侍妾没有通房,至今仍孑然一人。我未来的嫂嫂,有福的。”濮阳漪眨个眼,勒紧她的胳膊。“你看我长得像你家嫂嫂吗”冯蕴:“不像!”濮阳漪:“不够意思!”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笑。回了屋子,冯蕴让南葵将店里好吃的都给濮阳漪端过去,然后自去办事,把丛文田和邢大郎等人叫到后房。账簿都摆在桌子上。她以极快的速度浏览一遍,然后合上账本,说到今日引发争议的“糖葫芦”。“文田叔,你说我在鸣泉镇开个制糖工坊如何”丛文田吓一跳。“夫人怎么突然想到这个”冯蕴笑了下,“糖是好物,吃了心里甜。”丛文田:……冯蕴道:“让人愉悦的食物,不该成为稀罕物。这世间如此凉薄、糟污,没有好吃的糖,该有多难……”她抬头,双眼笃定带笑。“我想让糖,成为人人都吃得起的食物……”丛文田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不是他说,这位夫人的脑子也太天马行空了,要的东西实在有点多。云川搞石墨、在涂家坞试做高炉炼铁,安渡的农具坊,玉堂春、制衣坊,如今有鸣泉镇数百亩地和这些铺面……她的摊子铺得有点大了。多头并进,需要太多精力……男子尚且会倦累厌倦,她一个妇道人家,背靠大将军,不该早些诞下麟儿,相夫教子吗何苦劳累折腾这些丛文田不解。冯蕴也不便多说。更不会在这时告诉他,她要的糖,不是市面上那种纯度不高,色泽不够漂亮的糖。她要做的是更精细更好吃的糖。“坐下说话吧。”她将带来的图纸给丛文田。“文田叔手头的店面建好,先歇一歇,我们再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工坊建起来。我想好了,鸣泉镇剩下的土地,明年开春,全都用来种甘蔗。”“种甘蔗”“这里的土质,适合种甘蔗的。甘蔗用来制糖,鸣泉镇水陆交汇,以后会有好销路……”丛文田看着图纸,发出疑问。“夫人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冯蕴微微一笑,眼里流露出雾气。“家母当年携五千书卷嫁入冯家,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呢。要不是战乱,书籍遗失甚多,我会拥有更多本领的……”丛文田感慨不已。“夫人已是一本行走的万物宝典了。再多些本事,便该不容于世了。”行走的万物宝典冯蕴不免失笑。“文田叔过誉了,我是活到老,学到老吧。”丛文田没有怀疑什么。世家大族垄断书籍,也就垄断了知识,他那点手艺,是跟涂家堡的老匠人学的,到了冯蕴跟前,他才有豁然一亮,得遇名师的感觉。有机会,跟着能耐人学点东西,那就好好钻石技艺,不要问东问西。丛文田拿着图纸走了。冯蕴又交代了邢大郎一些事情,出来便找上濮阳漪。“吃好了吗我们回信州吧。”濮阳漪有点舍不得走。“不等你大兄回来一起走”冯蕴瞥他一眼。“你晚上不是还有夜宴”“大兄去吗”“你去问李太后可有邀请”濮阳漪感慨一声叹气。“没有大兄,实在百无聊赖啊。”冯蕴似笑非笑地看她,双眼黑漆漆的,不起波澜。濮阳漪摇摇头,连叹几声无奈,让冯蕴给塞上了马车。........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