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热盛伤身
看押女俘的地方,在大营最北面。大雨过后,地面很是潮湿。冯蕴用油布垫在帐里唯一的草席上,神情平静地跪坐听风,恣态优雅闲静,不见慌乱。裴大将军是什么样人,她很清楚。任她美成天仙,他也不会动心……当然,如果她不做这些小把戏,又是暴雨示警又是自带米粮入营,那在裴大将军眼里,可能和前世一样,无非把她看做一个泄欲的花瓶,当金丝雀养起来罢了。现在裴獗会更为谨慎。为免半夜被枕边人抹脖子,不会轻易要她。这一番冷遇,冯蕴很是满意,但一众美人却恨极了。要不是冯十二娘多事惹恼了大将军,她们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之前冯蕴是郡太守家的女郎,高人一等,众姬对她有所敬畏,如今大家都是女俘,她们突然清醒过来。在这狼烟四起的乱世里,女俘的命,是贱命。她们眼下能依靠的,只有中军帐里那个男人的恩宠和怜爱。低迷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就有人盯着冯蕴,出声讽刺。“慧娘,还不快离冯家贵女远些小心一会子惊雷劈下,平白受那无妄之灾!”二十美姬都是冯敬廷千挑万选出来的。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只选美貌,不看出身。说话的林娥是安渡城有名的舞姬,自忖色艺双绝,艳盖群芳,早就对冯十二娘那“许州八郡、姝色无双”的名头不屑一顾了,找到机会,自然要刺她。被点名的文慧是个歌姬。她身世悲苦,刚被城中富绅赎身不到半月,就被献了出来。闻声,文慧下意识叹气。“阿娥,别惹事。”林娥斜一眼冯蕴,阴阳怪气地笑。“贵女自带米粮入营,怕惹事吗贵女吃鸡蛋有分你一个吗哦,现下贵女惹恼了大将军,害姐妹们连坐受苦,你怕惹事”几个美姬受她挑唆,蠢蠢欲动起来。林娥看冯蕴稳坐如山,一副世家女子的矜贵模样,哼一声,扭着腰走到她面前。“听说贵女幼时得过疯病,差点被人当邪祟烧死,是也不是”冯蕴一动不动。“你的阿母是你害死的么你说什么害死她的你说你怎么就这样下贱呢说啊,说来我们听听!”冯蕴半阖眼皮,像是没有听见。林娥按捺不住了,那种出自世族人家的贵气是她这样的舞姬天然厌恶的,变了脸色,伸手便用力抓扯。“贱人也配坐草席起身,滚一边缩着去!”有人带头动手,气氛登时变得兴奋起来。几个美姬紧跟着林娥围上来,明显要仗着人多欺负冯蕴一个。冯蕴偏了偏头,看向手足无措阻止她们的文慧,“你倒是个好的。”又低头整理一下弄乱的衣袖,“可以打了!”“喏。”两个女郎从人群里挤过来,扯过林娥的身子便是大巴掌招呼。两个巴掌打得结结实实。众姬猝不及防,吓呆了。冯蕴看一眼,摇头,“这个菜太素了。给林姬来一点荤腥才好。肉捶得烂一点,好上色,也好入味。”啪!一个,再一个!一个接一个,巴掌声啪啪作响。林娥白净光滑的脸蛋,红肿充血得好像涨大一圈,她大声呼救,但没有人敢上前帮忙,美人们吓得怔怔退后,花容失色。冯蕴环视一周,目光平静而温和。“抱歉,让诸位误解了……”“我确实有病,却是那种不肯受欺负的怪病。”冯敬廷再是不济,也是她的亲爹,是太守公,是家里养着部曲的世家嫡出。二十美姬里面,又怎会不给她安排两个得用的人手打人的大满和小满,是太守府管事的女儿,许州冯氏的家生仆奴,自小跟着她们的哥哥练武,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歌舞姬,绰绰有余。“想骑到我们女郎头上,你当自己是根钗呀”林娥被小满恶狠狠踢跪在冯蕴面前,哭声格外悲惨。“……都是大将军的姬妾……十二娘凭什么……凭什么打人……大将军不会饶过你的……救命……将军快来救妾啊……”弱者就喜欢欺负比自己更弱的人,欺负不了就开始哭,尽数可怜。冯蕴惋惜地抬起林娥红肿的脸。“丹凤眼生得不错……”又半眯眼问,“不知吃起来可美味”“你要做什么”林娥吓坏了,惊恐得破了音。冯蕴淡淡的,“鳌崽最喜欢吃漂亮的眼睛。你说我要是把你的眼睛剜下来,外面的守卫会不会来救你”营帐外静悄悄的。守卫仿佛没有听见。弱肉强食是裴獗喜欢的规则,整个北雍军在他治下见血疯狂,看到女俘自相残杀,他们说不定偷着乐呢林娥顾不得哭,整个身子吓得瑟瑟发抖。周遭安静一片,无人说话。许久,只有文慧弱弱地为她求情。“十二娘饶了阿娥罢,都是可怜人。”冯蕴嘴角扯扯,“我坐这张草席,诸位有异议吗”“没有。”“不敢。”“贵女正该上座。”帐里的气氛莫名和暖下来。她们笑得讨好,冯蕴却不觉得快活。人家出手便是逐鹿天下,而她重生的第一仗居然是为了抢一张破草席。“诸位抓紧时间休息吧,到了夜间,只怕没你们可歇的了……”夜间难不成将军要她们侍寝众姬惶惶不安。—敖七被裴獗抓去陪练了一个时辰的剑。他快练得瘫下了,裴獗才冷着脸回房,让他去请医官。濮阳九是太医令的儿子,这次南征出任军中医官。他是为数不多敢在裴獗面前畅所欲言的人,也算是裴獗的半个朋友。一看敖七求救的眼神,他就知道裴獗多半又犯病了。安渡一战没有打起来,大将军血液里的暴戾无处发泄,想来是又难受了。长年得不到满足的身体,除了靠药物控制,厮杀和打斗是一个发泄精力的好法子。但……“何苦”濮阳九切完脉便是一叹。“阳气鼓荡,血脉偾张,精力远超于常人。大将军生来天赋异禀,顺势而为便可,何故为难自己”“闭嘴吧!”裴獗身量极高,刚洗了个冷水澡,眉宇水渍渍的,五官神韵更显凌厉,整个营帐充斥着冰冷的气息。克制多年,于他成了习惯,濮阳九却替他难受。都说裴大将军残忍嗜杀,可这样极致的压抑,能不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吗也只有战场上的厮杀和肆无忌惮,才能压制那入骨入心的叫嚣了……原以为他收下安渡二十美姬是想开了。谁知,全给关押起来了濮阳九说得苦口婆心,“长久压抑,一遇反噬便会承受更大的痛苦。妄之啊(裴獗字妄之),热盛伤身,堵不如疏啊……”裴獗仍是冷冷的,“开药。”那张清心寡欲的脸,看得濮阳九很是想揍人。其实裴獗这病只是某些方面超于常人,阳火过旺,阳锋过壮,算不得什么要命的大事,对身居高位的男子而言更是不算什么,姬妾要多少有多少,又无须克制,更不该受此困扰……换言之,这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濮阳九又劝他:“敌国女俘罢了,你收都收了,找几个可心的纳入帐中,谁敢说你大将军的不是”见他不吭声,濮阳九再接再厉。“我看那冯家娇娘就不错,一眼便知软媚得紧……”裴獗转过脸,冷眸森森。两人相识多年,濮阳九不像旁人那么怕他。“看不上冯氏女那物色几个别的姬妾也可,总有会侍候人的,别憋着自己,更别当这是什么天大的毛病。二十来岁的年纪,合该龙精虎猛……”“濮阳九!”裴獗声音一冷,濮阳九便恍然大悟。“妄之莫非在为人守身……”铮!裴獗猛地拔出辟雍剑。“罢罢罢了。”濮阳九看着那锋利的四尺剑芒,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又是同情又是佩服地看着他。“我不说便是。开药,开药。”........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