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相里钰

    总算不是偷看洗脚的事了,南晏连忙点点头,看到她眯起的眼,又赶紧摇头,支吾着:“我是想问……先生从哪里收集的火精石。”

    暮言把水盆和火精石冲了冲,收进储物袋里,“忘了谁来拿药送的了。”

    这事应该揭过了吧,南晏暗暗呼口气,看到弟妹抱着一床被褥出来了,边往旁边的新屋走去边吆喝。

    “大哥大嫂,那新床还没人睡过,干净得很!就是有点窄,给小孩以后准备的,你们也瘦,挤得下!”

    南晏心里咯噔一声,连忙看向暮言,却见她神色自若地过去,冲弟妹说她自己带了被褥,道了声谢后,就把门一关。

    弟妹狐疑地回来,问还杵在外面的大哥:“仙姑怎么不等你?”

    修道的事解释起来嫌麻烦,南晏便顺着误会随口诌,“我们还没成亲呢,你们去睡吧,辛苦一天了。”

    说罢便朝黑魆魆的矮屋过去,里面的烛光刚灭,趁着她刚睡下,他在紧闭的窗外轻声说:“明早我要去祭拜母亲,等我回来一起回归咒渊可好?”

    裹在被子里的暮言背对着窗,莫名其妙地听着身后低沉温柔的声音,他扮演夫妻上瘾了?

    “明天有事让你办,当然等你回来。还有,好好说话。”

    正诧异有何事的南晏听到最后一句,皱皱眉,如她所愿地扯着冷冷声线,不屑地回了句:“睡你的吧,阿晏。”

    天太晚,暮言实在困得很,紧闭着眼,蒙住耳朵睡了。

    听着里面没了动静,南晏靠在窗外盘腿打坐,刚才只想气气她,怕她伤心,所以喊的阿晏没有压声音。

    可再怎么降尾音,也不过三分像,她就能错愕成那般模样。

    回头确定了窗扉关得紧实,南晏向羽毛的下一根打了道灵力。

    如同第一根的反应,一闪而过的画面显现在脑海中,是一大片宫宇,建在白雪皑皑山间的,和最初进她梦里的场景一样。

    他愣了愣,心跳激动难捺,这一次进梦会见到自己和她初识的事情了吗。

    他可以在梦里,名正言顺地喊她阿言了吗。

    ……

    “寒梦,你我生同衾死同穴,你若先我而死,我定去寻你。”

    一进梦里南晏熟练地打了隐匿术,眼前画面还没显现出来,耳边便又是那催眠的咿呀唱戏声。他听着便烦,在戏台下的长板凳上看到了暮言后,随手揪了根细长春草,跳上了旁边的屋顶。

    这时间里又听了两句,无非是情啊爱啊痴男怨女的故事,实在无趣。

    南晏叼着草茎,挑了个既能看到暮言又能晒太阳的地方,仰躺了下去。

    一折戏又落了幕,台下人一片喧哗。

    突然乍起的声音把不知睡过去多久的南晏惊醒,他抬手挡着刺眼的阳光,眯着眼往屋檐下四顾,才发现戏台下已挤满了慕名而来的人,个个满脸惋惜懊恼。

    看着年少时的暮言还在这里,南晏放了心,跳下去,跟着她从人群里钻了出去。

    戏台那边乌泱泱的人群拥挤,多是问戏子姓甚名谁、师出何处、下场戏的时间,暮言与南晏走着的清净街道却缓缓走来了那本该被围在人群中的戏子。

    南晏向来人看去,确实和记载里的画像一样,是千年前那一任的倘渺宫宫主,相里钰。她穿着平常的襦裙,身形婀娜,体态是多年在梨园保持的雅致。

    “好巧。”她直直地向暮言走去,嫣然一笑,美若迎风绽放的盛花,一瞬间天地万物都失了色。

    暮言被这盛世美颜震得怔了怔,不好意思地垂眸。确实很巧,她搭马车刚到这里,就看到他们在摆戏台,才坐到了前排听了一折完整的戏。

    在玄玉观十几年,她对修道者已有粗浅了解,面前之人柔美却气度非凡,定非寻常人,便颔首恭敬道:“前辈好。”

    被认出了不是凡人,相里钰只是抬手掩嘴轻笑,见她背着行囊,问:“这是去往何方?”

    对待萍水相逢的过路人,暮言并不设防,答道:“去天山习医。”

    听闻此言,相里钰怔了半晌,方才轻启朱唇,喃喃着:“我送你一程吧。”

    她的眼中仿佛台上扮演黎寒梦的那种沧桑眼神,暮言默默地看着,点头说:“多谢前辈。”

    一道细小的暗光在空中闪过,相里钰的手中便多了一支泛着银光的镶金柏木笔,白玉笔头的寒烟翡翠轻撞出悦耳的“叮咛”声,她执笔在面前的空气里挥动。

    笔尖无墨无色,却在他们面前绘了座山尖覆了皑皑白雪的山。

    倘渺笔的威名南晏从踏入修道界就有耳闻,处于仙器魔器的榜首,一人一笔撑起的倘渺宫可抵一个千余人的小宗门,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倘渺笔。

    面前渐渐显现出巍峨山脉,南晏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还没有变化的附近。此地是偏东南位置,就算是传送去西北天山,也要一台构造完整的大型传送台,发动之时还需消耗十来块中阶灵石。

    可倘渺笔仅仅只是几笔画下去,便到了。

    南晏心里又不禁疑惑,这魔器如此强大,为何除了这任宫主曾一人灭了整个昆仑,其他的所有宫主都没做这种屠天灭地之事。

    关于持有倘渺笔的代价,世上也从未有传过,只是历代倘渺宫宫主都姓相里罢了。

    暮言对修道世界的事一知半解,此时尚且还不知道仙器与魔器,看着戏子在空气里画雪山,虽然画得逼真,可也只是画出来的。她心里有些莫名,但出于礼节,还是安静地等着画完。

    眼见着雪山画至山脚,绿草如茵,望着不远的山坳开满了粉灿灿的杏花,一团一团地点缀在山间。

    忽而一阵冷风刮过,暮言下意识地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身边走过与中原装束完全不同的人,她才猛然发觉身处之地已变。

    那幅雪山竟成了映在天边的真山,拂过脸颊的风中还夹杂着丝丝的凌然凉意。

    她踩了踩泥土坑洼的地面,还没反应过来这脚踏实地的真实,就在轻寒的风里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哦,你是个凡人。”

    听到动静,相里钰看了眼瑟缩的暮言,又拿笔随意画了个细绒披风,一挥手披风便飞到她背上。

    “谢前辈关怀,无以为报,我我……”暮言赶紧把披风裹紧,张口想要报答,又想不出下文。

    相里钰一言不发地笑了。

    第一次见暮言的窘迫模样,南晏藏在旁边,也暗暗笑了。

    暮言觉得有些丢人,能一息千万里,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看得上她这个小凡人的报答。她难为情地向戏子看去,却见戏子朝白皑皑的山顶望了眼,便眼神黯淡地垂下了眸。

    如此高人,各门各派都会想尽办法拉拢巴结的吧。

    暮言便问:“前辈不去坐坐?”

    南晏本来在旁边闲情逸致,打量着从来没见过的美景,听了她突然说的话,惊得看向这个屠了隔壁昆仑的倘渺宫主。

    还没入天山就给天山送这么大的礼,天山上下多少口人化成灰的八代祖宗都要谢谢她。

    闻言相里钰哂笑一下,一言不发地抬脚离去,背影懒洋洋又落寞,混入熙攘的凡人街道中,转眼便不见了。

    后来,暮言就地暂且安居下来,在玄玉观习了十几年的医术,以看病为生不是问题。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过了大半年,她跟着土著居民上山采药,将天山脚下摸索了个遍,始终找不到仙家入口。

    西北山下风干天燥,暮言生在江南,长在钟灵毓秀的玄玉观,虽从小在医馆做粗活苦活,放在这里仍是最瞩目的水嫩美人。

    在冬日前的深秋时节,暮言想着自己身子单薄,刚来此地冬日进山实在妄想,便打算在年前上山寻最后一次仙门。

    跟着一直同行的一行人上山没多久,暮言几人就被一些持钢刀的大汉围住了,他们点名道姓只要暮言留下,不动其他人。

    这一段像是走马灯似的,跟在旁边的南晏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幕幕的发生,根本插不进手。

    几个采药人挥着镰刀锄头和大汉们对抗着,眼看着被逼到崖边,手无缚鸡之力的暮言回头望了望崖下触目惊心的深沟巨壑。

    守在身前的采药大哥们根本不是对面的对手,暮言咬咬牙,从储物袋里拿出钱袋子,趁他们打斗时,扯了缚在袋口的细绳。

    她把钱袋往他们中间扔去,洒了一地的细软,引得对面的大汉们一时慌神。采药人本以为死到临头,突然见他们动作迟钝,便立即抓着破绽反扑过去。

    把对面全数砍杀后,几个采药人松懈下来四顾,才心里陡然一惊。

    那个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姑娘不见了。

    此时南晏早跟着跳崖的暮言飞了下来,深不见底的崖底空气温润,大半的地方都是清澈见底的池水,另一半的地上,躺着一只巨大的青色长尾鸟。

    在巨鸟的身上,暮言捂着脱臼的胳膊缓缓坐起,她拿了张干净的布条给自己咬着,另一只手熟练快速地把脱臼胳膊安了回去。

    擦了疼出的泪花,暮言抬头向上望去,跳下来的那块山崖已经看不到了。

    她神色哀愁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那几位大哥有没有活下来。她当时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脱困,与其可能被对方抓住生不如死,不如自裁了。

    倒没想到居然没死成。

    跳下来后,她便抓住了山壁上生长的长蔓,一路磕磕绊绊滑下,勒得满手绿浆。不过没多久藤蔓便被扯断了,还是靠身下这团软得像是几十斤的羽绒团子才保住了命。

    暮言从这个羽绒团子上跳下去,寻着清冽的水声,在水边洗净了手,擦拭了身上划破的伤口。

    水面澄澈,洗手荡开的涟漪层层,她对着自己发丝衣衫凌乱不堪的倒影发了会儿呆,忽然发现旁边的青色影子模样,有种鸟的样子。

    她吃了一惊,吓得弹起身来,退了几步才看清这个接住自己的庞然大物,竟真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鸟。

    但它眼睛盖着灰白的眼睑,仿佛已经没了生命。

    暮言稍稍安心了些,向它走近了些,踮着脚翻起它的眼睑,瞳孔还没有变大,还能救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