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乔的家事

    尚书府林家的嫡女玉影姑娘来了。

    是南乔未过门的夫人。比南乔大了两岁。

    是南侯府的管家西岚亲自到门口去接的玉影姑娘。

    西岚是南乔的表哥,是南乔母亲哥哥家的孩子,也就是南乔舅舅家的表哥。

    西岚姓秦,叫秦西岚,并不是因为他的姑妈嫁到了南家他为了映称南字才取了个西字。

    不过是因为他的辈分恰好是西,所以取名西岚。

    西岚整日在南侯王府忙碌,大约也有十年了。大家也都知道他的身份。

    所以只要西岚出面接待的客人,也就等同于家主亲自出面了。

    毕竟南侯府上人丁不是那么旺盛。

    南乔从早上奔波到此时,看上去有些倦了。

    转头对身边的阿七道:“把公子请来。”

    阿七略一迟疑,明白了过来,道:“又遇公子吗?”

    南乔不再说话,点点头。转头看着床榻上合着眼睛的老侯爷,轻轻给他拉了拉薄被。

    阿七飞快地出了门。

    又遇很快进了老侯爷的房间,南乔示意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看着眼前清瘦俊逸的少年,又遇心中有一丝不忍。

    南乔眼睛里有几分悲伤的泪光,嘴角有掩饰不住哀恸,整个人看上去凄清了些。

    就算他再坚定,到底也还是少年。

    又遇轻轻握住南乔的手。他的手修长干净,有力,和上一世无言的手一样。

    很快西岚带着玉影姑娘进了老侯爷的房间。

    这位南乔即将过门的夫人,看上去落落大方,眉眼清秀,神情低敛,是个不错的姑娘。

    可是南乔似乎并不在意看她。

    倒是玉影姑娘躲躲闪闪地看了南乔几次,略有些慌乱。

    又遇脸色有些惨白。

    因为老侯爷合着眼睛,睡着了一般。所以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

    见西岚带着玉影过了屏风,南乔起身,拉着又遇往边上闪了闪,对着玉影施了礼,也没言语。

    玉影还了礼,见又遇在南乔身边,便也礼貌施礼。

    轻声道:“父亲让我前来问世子可需要帮助。”

    “不用。”南乔干脆道。言辞间脸上并无变化。

    玉影低了头,到了老侯爷面前,迟疑地看了看。

    转头又看了看身边的西岚,西岚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没有叫醒侯爷的意思。

    玉影心里明白,此时侯爷不便打扰,便后退一步,恭恭敬敬行了跪拜礼。起身轻轻退了出来。

    又遇看了看身边的南乔,西岚也看了看南乔。

    连玉影姑娘也看了看南乔,可是南乔谁也没看,像个局外人一样站着没有什么反应。

    西岚只好又将玉影姑娘送出了老侯爷的房间。请南乔的奶娘出来陪着玉影寒暄了一会。

    南乔明显有些累了。侧脸对又遇道:“你不必介怀。”

    又遇愣了愣神。

    方才见了玉影姑娘时,身心都是僵的。南乔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觉得心里稍微松动了些。

    只是还是有些不自如。手脚也不利落了。

    莫不是南乔还残存着无言的旧识?还是他觉察到了他的异样才说这样的话?

    此时一位年长的管家过来道:“世子累了一天了,回房歇会吧,老奴在这里守着。”

    南乔点点头,起身拉着又遇离开了。

    出门的时候远远见到奶娘带着玉影姑娘要送出门去,又遇迟疑了一下。

    可是南乔目不斜视,拉着又遇大步走了。

    这是个任性的少年。

    此时谁也不能勉强他,毕竟他的父亲重病在床,他没有心思也是可以理解。

    又遇知道南乔连日辛苦,日夜守在老侯爷身边,疲惫困倦。“你睡半个时辰,到时候我叫你。”

    南乔点点头,换下外衫,躺在床榻上。

    侧头看了看,却将又遇的手攥在自己手中。

    又遇只好也坐在床边,默默看着他。

    只在须臾之间,南乔传出轻微的鼾声。他太困倦了。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淡淡的药香。

    又遇知道,这是玉影姑娘跟来了。刚才他在老侯爷的房间里见到玉影的时候就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药香。

    这种药香不是药房或者医馆的药香,应该是药圃里的药材香气。

    若是他猜的不错的话,这林尚书家里应该有药圃,还是个不错的药圃。

    阿七在门口轻轻的声音道:“世子爷睡着了。这些天世子爷太累了。”

    声音极轻,极谦恭,不待客的意思却不容质疑。

    “世子爷……”是西岚的声音。

    “是,世子爷他难得入睡。”阿七道。

    此时又遇想,阿七一定是挡在门口了。

    果然,玉影姑娘是通情达理的。“那,不打扰了。”

    想来是离去了。

    “难得小世子能入睡。”门外传来奶娘轻轻的叹息声。

    世子爷入睡竟是这么大的事情?

    听得出来,西岚是有些惊喜,奶娘是有些叹息,阿七的态度直接是生人勿进,熟人勿扰。

    难道世子爷睡眠有问题?刚才分明是顷刻间就鼾声顿起。

    毕竟对又遇来说,他们的重逢才过了两个时辰,他没那么了解眼前这个翩翩美少年。

    但是半个时辰后,他是必须将这位南乔世子爷喊醒。

    因为他必须掐着时间,若是再睡,恐怕他会错过送老侯爷最后一程。

    南乔被叫醒的那一瞬间,微微张开眼睛,虽然很懵,可是却乖乖躺着。这个乖乖的样子,像极了可爱的孩童。

    又遇凑过一张脸过来。

    南乔飞快地闭上眼睛又睁开,他一定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突然伸出双臂将又遇脖子抱住,轻声喃喃道:“又做梦了吗?为什么总做相同的梦呢。”

    “是春梦吗?”话音未落,又遇就觉得自己的耳朵痛,不由得叫道,“痛痛痛,快松嘴。”

    他真害怕自己的耳朵被这个半梦半醒的少年咬掉。

    南乔立刻收敛了心气,端正起来,道:“什么时辰了?”

    “你才睡半个时辰。”

    戌时刚过,天色惨淡下来。

    又遇以为来的是普通的勾魂使者,不曾想竟是白无常亲自来了。

    无常君竟能在百忙之中抽身亲自来,看来不是南侯爷的魂魄对孟婆重要,就是此魂魄在黄泉路上会不太平。

    又遇对着白无常微微颔首。

    结果白无常冷笑两声,给又遇传来签簿,上面道:我不来的话,怕无言神识归位,找茬捏碎我的腕骨。

    又遇撇撇嘴,心道,无常君原来是怕无言。

    他第一次见无常君出手。

    原来勾魂吏和勾魂大使也时时要和半妖或者半魔动手。

    因为他们要勾走活物的魂魄,而半妖和半魔要吸食活物的生魂。

    蓝衫半魔看来是嚣张了,白无常来了他还能逡巡不去,对老侯爷的生魂念念不忘。

    他难道不知道得罪勾魂使,妨碍勾魂使办事是要折阳寿吗?

    难道这个半妖也和当初的又遇一样,不在乎自己的阳寿?不在乎阳寿的半妖一定很奇怪。

    因为妖活的久才能修行成人形,才能称为半妖,然后要善念修行才能转魄成仙,或重生成凡人。

    落梅和遗斛就猫在梁上看着无常君跟半妖蓝衫动手。

    都说无常是鬼,可是鬼又怎么样,勾魂差们也生的好看。

    又遇从来没这样认真看过无常使者。

    今日安宁地陪着无言,也就是现在的南乔,看着白无常君妙曼的驱魔御妖的身手,才觉得原来地府的人都这样优雅。

    冥府的差吏们看上去并不阴鸷。

    连落梅和遗斛都看的惊住了。这比天女还好看的身手竟是白无常。这身白衣虽然缥缈了些,可不比又遇差多少。

    这群和眼前的老侯爷不太相关的人,惊叹白无常的身手。只有南乔看不见,他低头凝神默默地陪着自己重病的父亲。

    生死对这群驱魔人来说,就如同潮起潮落一般自然,根本激不起他们心中的任何情感。

    更别说地府的使者们和孟婆的管家们。他们对生死的感动,他们对万事万物的感情真是比天上掉金子都稀有和金贵。

    偏偏这伙人的眼泪千般万般珍贵。谁若是能贡献出一滴眼泪,对地府来说简直是打了胜仗的功臣。

    因为来自地府的眼泪能治百病,能调百味,能入百药,还能度化冤魄,化魔成道。

    无意间厄珠就曾经为又遇滴下过一滴泪水。

    凭着这滴泪水,便可求孟婆让无言的孟婆汤里兑了水。让他转世时保存一点无言的神识。

    他们似乎第一次知道地府的无常君还有利刃。

    也不曾想蓝妖还有帮手,这个帮手是滚过来的一团黑雾。这团黑雾应该是半魔。

    可是无常君的利刃出手的一瞬间,蓝妖和半魔这团黑雾瞬时化成细烟散了。

    又遇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架要是打完了,老侯爷就该走了。南乔该伤心欲绝了。

    可是无常君没想到的是,离去的蓝妖和黑魔突然折回,扭成了一个麻花,像个流星一般快速向他撞来。

    烟雾中寒光点点。

    又遇袖中的离魂剑已经脱手,将烟缕斩成了两节。

    烟雾猝不及防,瞬间散了。

    白无常面色更为苍白,这是什么妖魔,对他敢下死手。

    看来三界要出逆物了。

    “你腰间的锦华袋,给我吧。”白无常面无表情道。

    又遇下意识地紧紧捂住袋子。

    “我知道你几十年里收集留醉的魂魄。收集全了,你也要一个甲子的时间去修复,还未必成功。现在给我,我想办法。”

    又遇还是紧紧攥着。

    南乔虽然看不到白无常,却感觉到了又遇的异常。他轻声安慰道:“没事。”

    又遇稍稍放松了些。虽然南乔未必知道他此时为何紧张。

    “今日我欠你的,自然会还你个人情,留醉也曾经是我的老熟人。”白无常还是面无表情。

    说着手如闪电般伸过来,锦华袋就到了他的手上。

    又遇有点依依不舍,毕竟那里是留醉,一直在身边的留醉。

    “我会还你的。”白无常悉心地将锦华袋放入怀中。“让你的小朋友节哀顺便吧。”

    说着白袖一挥,老侯爷停止了呼吸。白无常带着生魂瞬间消失。

    又遇下意识地看着南乔。

    南乔那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和伤楚无依,让他的心抽动了一下。顿时萌生一个念头,此生他一定要好好对他,护他周全。

    看着身边一众悲伤的众管家和仆人,又遇轻声对阿七道:“可以发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