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不近人情海刚峰

    福建延平府,南平县。

    知县鲁敦礼一大早便觉得这眼皮子总跳个不停,可又弄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赶上有人来报官,便匆匆上堂断案。

    就这上堂的功夫,鲁敦礼都在心里将县里那个教谕海瑞骂了好几遍。

    这个自号刚峰的教谕没来之前,他这个知县干的很舒坦,不仅他舒坦,连着县丞、主簿、典史大家都很舒坦,每天吃吃喝喝就能愉快度日,可当海瑞来了之后,一个教谕罢了,什么事他都看不惯。

    自命清高,什么事都看不过去的人鲁敦礼也见过,或者说当年他鲁敦礼刚刚踏入仕途的时候也这样,但是你看不惯你别废话行不行,保持沉默都不会吗?

    这个海瑞看不惯就算了还是个大嘴巴,到处说。

    要么当着县里老百姓的面当众怼你,要不就写信去知府衙门告状,延平知府龚渊被折腾的也是一点辙都没有,最后竟然和鲁敦礼说。

    “实在不行,你就让着他点。”

    听听,这是人话吗!

    我一个知县让教谕?

    鲁敦礼鼻子都差点气歪,甚至不惜跑到省里去送礼,想着提学道那能够将海瑞的功名给革掉,他就能跑去府里将海瑞的教谕给罢掉。

    结果提学使也是个老酸儒生,说啥不愿意。

    就这么一耗就是两年。

    这两年鲁敦礼也习惯了,只要有人告官他就上堂。

    甭管案子最终办不办,起码不让海瑞再找到话头怼他。

    坐堂的鲁敦礼昏昏欲睡,心神已经飞到了泉州城那个新开的万芳园里,想到上个月去潇洒的过往,心里就和长了草一样。

    哪天找个借口再请个病休去一趟。

    嗯,还要带上县里两个富绅,不然没人付钱。

    正沉浸着呢,堂内一片喧闹声将鲁敦礼吵醒。

    “大胆,竟敢咆哮公堂。”

    鲁敦礼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拿起公案上的令牌就扔了出去。

    “咆哮公堂、亵渎朝廷,各打十杖。”

    堂下争执的两伙人瞬间都不愿意了,一方眼瞅着就是富家公子哥,锦衣绸缎抬头傲视。

    “看谁敢,本公子伯父乃福建布政使司右参议。”

    “哎哟哟,原来是何公子。”

    鲁敦礼一听这话,忙变了脸色哈哈一笑:“几年前本官刚到任的时候还拜访过令尊呢,那时候何公子你还是个翩翩少年,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何公子已是一表人才,如此英俊倜傥了,连本官都认不出来了。”

    听到鲁敦礼的吹捧,何公子面色越发的高傲,轻轻哼出一声,很是自得。

    他得意了,另一方跟他起争执的便没有这般好运,鲁敦礼拿眼一瞅,见只是一个四十多岁面黄肌瘦的穷老汉,立马就猜到了情况。

    无非又是狗血的仗势欺人桥段。

    心中有了定论,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鲁敦礼便拿腔作调的开口询问道。

    “什么事要闹到公堂上来啊,说与本官听听。”

    何公子姿态倨傲不屑开口,那穷老汉便叩头告状。

    事不大,只是今日这何公子城内纵马,撞翻了老汉的摊子,老汉找其理论,反被何公子指使家仆殴打了一顿,这才闹到公堂之上。

    鲁敦礼心中顿时有了处置的主意。

    左右赔点银子的事就压下去了。

    刚打算开口,县衙里走进了一人,三十来岁面颊消瘦,一双眼就似没有人味一般冷冽的吓人。

    一看此人,鲁敦礼便觉脑子都大了三圈。

    来人正是南平县教谕海瑞。

    “海教谕,你来县衙做什么。”

    海瑞先是作揖施了礼节:“下吏参见县尊。”

    为免争议,先明确海瑞的身份。

    他的身份是南平县教谕,在《大明会典》中,教谕和典史属于未入流,也就是在从九品之下,按照《大明会典》的选官标准,明确写着典史和教谕由‘吏员’担任,吏员不是官员,但也不是胥吏。

    这是一个介乎于官和吏中间的身份。

    吏员可以被提拔成官员,但是胥吏不能被提拔成官员,因此吏员可以被称作‘预备官员’或者‘候补官员’。

    可以称为预备官或者候补官是将来的事,起码现在循规蹈矩,海瑞的身份就是吏员。

    是吏员,如何自称下官?

    当然,海瑞面对鲁敦礼的时候也可以自称下官,反正鲁敦礼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来挑刺,官场嘛,花花轿子人抬人,谁都喜欢把对方的官职往大了喊,这也算是一种不成文的礼节,但海瑞的性格就是这般。

    丁是丁卯是卯,一天没真正当上官,他就认自己这个身份。

    自称吏有什么丢人的地方吗?

    见完了礼,海瑞这才道出自己的来意,只见他用手一指那老汉,开口言道。

    “下吏来,正是因为此间这件事事情,下吏亲眼目睹了现场,可做人证。”

    鲁敦礼的眉心连续跳了好几下,心里直呼大事不好,勉强着开口。

    “既然海教谕你亲眼看到了,那就留在堂内充作人证吧,快请就坐。”

    “县尊升堂期间,哪有下吏落座的资格。”

    海瑞毫不客气的拒绝了这个善意,还看了对面端坐着的典史。

    后者面色讪讪,只好不情愿的站了起来。

    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鲁敦礼叹出口气:“海教谕乐意站就站着吧,那咱们继续审案。”

    “审案之前,下吏还有话说。”

    海瑞又开了口,鲁敦礼抬手:“说说说。”

    只见海瑞两步跨出来到那何公子面前,冷冽的眸子盯的后者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汝是何人?”

    “本公子是、是。”何公子被吓住,可随即反应过来,一昂脖子:“本公子是何人,公堂之上也轮不到你一个教谕有资格来问话吧。”

    鲁敦礼暗挑大拇哥,怼的好。

    “我海瑞是没资格问话,但我身为南平县教谕,可以问姓甚名谁、籍贯何处,有无功名。”海瑞继续说道:“是否为我南平县人,是否有功名在身,说!”

    何公子看向鲁敦礼,后者避而不视。

    无奈之下,何公子只好言语。

    “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上何下辰,籍贯南平,并无功名。”

    海瑞哦了一声:“何辰是吧,你没有功名,谁让你站着在公堂上回话的,跪下!”

    陡然一声厉喝吓的何辰下意识就跪在地上,反应过来后顿觉羞耻难当,刚欲起身又被海瑞伸手摁住了肩头。

    只见海瑞居高临下的看着何辰,又言道。

    “衣服料子不错,上好的苏绣吧,令尊做什么的?”

    “我、我。”

    “你连你父亲做什么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