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将军且慢

    嬴成蟜很坦然。

    这份坦然让顿弱有些惊异。

    能说会道的长安君没有再找借口,而是以一种霸道的方式直接宣告了这不合利益、法理的事。

    顿弱有些不适应。

    但这不适应非但没有要他对嬴成蟜紧皱的眉头舒展,反而令纵横侯越发失望了。

    找个借口也好啊……

    在贵人云集的秦都咸阳,再嚣张的贵族也不会公然践踏秦律,哪怕背地里对秦律不屑到极点。

    这不仅是因为贵族要给始皇帝一点薄面,更重要的原因是维护秦律的权威性,就是维护贵族的利益。

    秦律不是为了公平正义,而是为了维护社会秩序,让秦国趋于一个稳定的状态,从而有利于贵族阶级统治秦国。

    高阙新颁布的律令也是如此。

    嬴成蟜明目张胆徇私,枉纵奸淫了匈奴女人的王廿,公然践踏军令,会破坏掉军令的不可抗拒性。

    这种霸道无双的言语,在注重利益,纵横一道大成的顿弱看来,愚不可及!

    顿弱微微侧身,让开了出去的道路,冷冷提醒道:

    “你在动摇你自己的统治,破坏高阙的地基。

    “只为一人,而置十五万人于不顾,置大业于不顾。你不为王,实属秦国之幸。”

    嬴成蟜带着王廿迅速从顿弱身边经过,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时间耽搁的已经够久了……

    “哼!优柔寡断!蠢!

    “好在这王廿尚识时务,应不会误事。”

    顿弱轻声细语,脸上掠过一抹自信。

    看似他没有拦下嬴成蟜,今日白来了,实际上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他来之前调查过王廿这批老兵对嬴成蟜的情感,知悉这批老兵中有好些曾在咸阳,为嬴成蟜公然造始皇帝的反。

    没有人不怕死,但这批老兵对他们将军的忠心,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只要他在王廿面前将这背后曲直都说清楚,王廿为了嬴成蟜的谋划,会主动求死,没有人能救下一个执意要死的人。

    人心,人性这条道,不只是嬴成蟜一个人走,纵横这门学说就建立在这条大道上。

    夜幕漆黑。

    门口的守卫早已被嬴成蟜利用职权调走,王廿出了营帐便跟着嬴成蟜行进,一路上,十米之内无人影。

    他低着头默不作声,一点也不像他的性格。

    在这静谧的夜,一丁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王廿查着将军在前面走路的脚步声,拳头握得越发紧了。

    稀疏的星光照的两人身影斑驳,似乎没了实体似的,有些不真实。

    前额传来触碰感。

    王廿退后一步抬起头,他撞到了嬴成蟜。

    不是他有意撞上去,而是嬴成蟜突然停了下来,跟在后面闷头行的他没刹住车。

    “怎么了,将军。”

    王廿想笑一下,让气氛不要那么沉重压抑,使劲扯动嘴角,极不自然。

    他看到将军脸色比在营帐内还要难看,不知是被那个叫顿弱教训的缘故,还是在担心放走他以后要怎么善后。

    哦,还有一匹静静站立的战马,原来是到了。

    战马的呼吸声在这夜间很大,看到战马的第一眼王廿就听到了。

    奇怪,应该早就听到才对……

    他脑子有些迟钝地思索,还没等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将军一攀马背,腾空而起,跨坐其上。

    嗯?将军你上去做甚啊?这战马不是给我准备的嘛?不应该让我上去嘛?

    “上来。”

    声音很冷淡。

    面前出现了一个手掌,王廿犹豫片刻,一把将手搭了上去。

    触及很温暖。

    一股大力带着他也腾空而起,落在了马背上。

    “驾!”

    两人跨坐的骏马跑了起来。

    王廿懵逼了,我触犯军令,连坐将军也要跑?

    “将军,这”

    “闭嘴!管不住鸟的废物!”

    饱含毫不留情、极不耐烦两个感**彩的话语让王廿不敢再质疑。

    反正,马总有停的时候,将军也总会回高阙。

    不管将军送多远,他都要回来,死在那群匈奴狗面前,维护军令的威严,他不会让将军为难的。

    他这么想着。

    慢慢地,身边巡逻的秦军越来越多,好几次战马都是从巡逻秦军身边经过,“拜见将军”这四个大字都给王廿听懵逼了。

    这个逃跑路线人怎么这么多,将军不怕被发现嘛?

    匈奴人特有的营帐——穹庐,也越来越多,王廿更懵逼了。

    怎么还逃到匈奴狗这里了,哦我懂了,将军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将军是要把我藏在这里!

    也好,不出高阙,回来的时候不用跑那么远。

    战马已经不跑了,改成走了,踢踢打打,很有节奏。

    走到一顶是四周穹庐两倍还大的羊白色穹庐前,嬴成蟜轻勒马缰,战马驻足不前。

    他跳下马,一拳砸在王廿悬空当啷的腿上,不轻不重,足以让王廿回神。

    “滚下来!管不住鸟的废物!”

    王廿神色惊异,一脸不解,其间还夹杂着怨憎恨。

    这顶穹庐,正是他的作案现场,他就是在这顶穹庐内,将大秦帝国好男儿的精华,赐予了那条匈奴狗。

    翻身下马。

    “将军,这”

    “鸟管不住,腚也夹不住?闭肛!”

    王廿神色讪讪,心间却有一抹怀念,这句脏话也就他们这些老兵能听懂了。

    将军就是将军,打仗厉害,骂人也厉害,发明了诸多骂人语句,杀伤力比竖子、畜生、蠢货要大的多。

    “跪下!”

    “啊?”

    王廿退后一步,猛烈摇头。

    他堂堂饕餮军二十营营长王廿,手下有五百饕餮兵,屠戮眼前这个部落的所有匈奴狗用不了一刻钟。

    现在要他给这群匈奴狗跪下?他宁死!

    他这辈子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阿父阿母,再加一个将军。

    除这五类,余者,不!可!能!

    嘭~!

    熟悉的膝盖砸地声,王廿睚眦欲裂。

    他看到他的将军单膝跪地,激起一片尘埃!对着那群匈奴狗住的穹庐!

    “将军!你起来!将军!”

    他扑到嬴成蟜身上发了疯,这个闻听要死没掉一滴眼泪的年轻营长涕泗横流,哭喊着,拼了命去拉嬴成蟜。

    他的将军那么骄傲,面对始皇帝都要跪下以示尊敬的天都嗤之以鼻,非但不跪还要对天宣战,怎么能跪这群该死的、卑贱的匈奴狗!

    失了分寸的王廿闹出来的动静极大,方圆三十步内的巡逻秦军都闻讯赶来。

    这群因为知悉二十营营长因为强要了一个匈奴女人,而要处死,导致躁动不安,身穿黑甲的饕餮兵卒来到现场,尽皆愣住了。

    头上有如一盆清水直灌而下,燥热尽消。

    好些人都使劲掐了一下脸,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是真的。

    他们的将军,有最高军事指挥权的主将嬴成蟜,单膝跪在了那个害死了二十营营长,该死的、卑贱的匈奴狗的穹庐前。

    “跪下!”

    嬴成蟜第二次下令。

    王廿哭泣着双膝跪在嬴成蟜身前,以头抢地恳求将军起身。

    嬴成蟜用力抽了王廿一个嘴巴,问王廿清醒了没有,要王廿别再发疯,转过去,对着那个被王廿伤害的匈奴女人所在穹庐下跪。

    王廿用两个袖子使劲擦去脸上泪涕,按照嬴成蟜吩咐一一照做。

    他想要将军起身,他不想要将军继续跪在这里,但他劝不动将军。

    所以他只能听从命令,加快进度,要这场他难以接受的噩梦早日醒过来。

    嬴成蟜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饕餮军主将嬴成蟜,携劣兵王廿,致歉乌苏女郎。”

    嬴成蟜用秦语说道。

    “饕餮军主将嬴成蟜,携劣兵王廿,致歉乌苏女郎。”

    嬴成蟜用匈奴语说道。

    围过来的秦军一个个站在原地,神色冷硬,手不自觉地去摸秦剑,他们想砍人。

    被王廿鸟的匈奴女人,就叫乌苏。

    主辱臣死的道理放在军中,就是将军受辱,兵卒比自身被辱还要难受。

    周围穹庐内纷纷有声响传来,但是碍于周围巡逻秦军的威慑,碍于昨日有个醉酒秦军闯入了他们部落首领女儿乌苏的穹庐,凌辱了乌苏这件事,没有人敢出来。

    他们都穿好散发着羊膻味的裘衣,耳朵贴在了穹庐边上,仔细聆听外面的蛛丝马迹,脸上大多是犹疑,哪怕听清了言语也不敢相信。

    饕餮军主将嬴成蟜,和单于一样的大人物,他带着那条秦狗来给乌苏致歉……

    这,是真的嘛?

    黑甲秦军。

    白皮穹庐。

    嬴成蟜在这黑白圈围下,低着头,抱着拳,耐心等待眼前那顶穹庐打开。

    一抹黑色忍不住,抽出腰间秦剑,要劈开这穹庐外的羊皮。

    将军要见你!你耳朵聋了!听不到声音乃公就拿剑给你削了!

    “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动!”

    嬴成蟜冷如铁的视线,冻住了那秦军手臂,也冻住了周围这群黑色。

    “饕餮军主将嬴成蟜,携劣兵王廿,致歉乌苏女郎。”

    嬴成蟜再次用匈奴语,对着那顶特别大的穹庐说道。

    周围这些穹庐内,和乌苏一个部落的匈奴人都提心吊胆,心卡在嗓子眼随时可能蹦出来。

    乌苏在干嘛啊!怎么还不出来!这是饕餮军主将嬴成蟜!把他激怒会杀了整个部落的!

    “将军!将军!”

    一个匈奴男人跑了出来,脸上布满汗珠,急切无比。

    嬴成蟜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发现这个匈奴人跑出来的穹庐比眼前穹庐还要大上一圈,且穿着上也稍微好上一些,那身皮裘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小部落的匈奴人身上。

    此人应是乌苏阿父,此间部落首领……嬴成蟜心里想着,给刚才抽剑的秦兵打了个眼色。

    冰冻解除。

    那秦兵犹如重获新生,一步越出拦在匈奴男人身前,秦剑反手架在这男人勃颈上。

    他不清楚将军为何带着二十营营长跪在乌苏的穹庐面前,却对乌苏阿父,此间部落首领如此不客气。

    他只知道,他真的很想杀人,把这个部落的所有人都杀了!

    身上杀气四溢,眼中杀意迸发,手中锋利秦剑也不断下压,一丝红线渗出,已然见血!

    匈奴男人感到脖子冰凉而又刺痛,不由打了个冷颤,这一动,让他脖子更冰凉更刺痛了。

    “将军!乌苏是我女儿!是我女儿!”

    他大声喊着,有种报身份慢一些就会死的感觉。

    “啊?

    “速速退下!没我命令!你怎敢以剑对之!”

    嬴成蟜急忙起身,喝退那名自作主张的秦兵,还使劲瞪了一下那秦兵。

    王廿也想要随之起身,被嬴成蟜一巴掌按在肩膀上大力压了下去。

    “你跪着!”

    处理好手下这个不省心的兵,嬴成蟜快步迎上部落首领,连声为王廿致歉。

    说着我管教无方,对不起乌苏女郎,此次前来是为乌苏女郎做主,垦请乌苏女郎能赏面。

    首领被嬴成蟜一连串道歉道的满头大汗,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脖子上出的汗和血混在一起,让他有一种伤口撒盐的痛。

    他一边连连致歉,说不知晓将军说的什么事,一边快步走向乌苏所在穹庐。

    一把掀开。

    穹庐内,一个模样比较周庄,脸上比较细腻的女郎正穿戴整齐靠坐在最里面,蹲坐在地上,脸色发白,瑟瑟发抖。

    首领进入穹庐,强硬地拽着女儿出来。

    乌孙流着泪,被阿父拽到了嬴成蟜,和伤害她的王廿面前,身子依旧在不停颤抖。

    嬴成蟜大怒,一脚踹翻王廿。

    “你做的这畜生事!”

    首领心肝一颤,这将军一走,部落非被这该死的秦狗屠戮殆尽不可!

    他急忙松开女儿去搀扶王廿。

    还没等他碰到王廿的身体,那边嬴成蟜单膝跪在乌苏面前,沉声道:

    “深夜惊扰乌苏女郎,实非本将军所愿,只是此事拖延不得,还请”

    话还没说完,首领已是吓得魂飞魄散。

    部落休矣!

    他猛然冲过去打断嬴成蟜言语,口中大呼“使不得,使不得”,比刚才王廿还要拼命地扶嬴成蟜起身。

    嬴成蟜顺势站起,抽出腰间秦剑,雪亮剑锋划破天际,落在倒在地上的王廿脖颈。

    “我这就杀了此獠,与乌苏女郎赔罪!”

    乌苏在阿父疯狂的眼神传递下终于是回过神来,深呼吸,颤抖着大喘好几口气。

    “将军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