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报应

    米贝贝回到家,换鞋时,发现玄关处鞋柜里那双蓝色棉质拖鞋不见了,张翊在家。主卧的房门紧闭着,有一缕明亮的光从门缝中射出来。

    张翊是个很完美的男人,不抽烟,不喝酒,早出晚归,在家中也很自律,衣物从不乱放,垃圾从不乱扔。

    客厅里,白的耀眼的沙发总是一尘不染。

    餐厅里,红的发光的餐桌总是清清爽爽。

    厨房里,崭新如初的厨具不带半点烟火痕迹。

    所以,米贝贝很少为做家务烦心,打扫一次,能保持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

    对于现在的家,她还算满意。

    张翊挣钱少点,有她就够了,她的工作稳定,虽然工资月月光但是月月有。

    用来维持日常生活应付人情世事还是可以的。

    只是在面对突发事件时,会感到苍白无力。比如,她最近查出的病,需要一大笔医疗费。

    主卧的门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打开,米贝贝知道他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自然也不会去打扰他。

    衣架上挂着几件张翊换下来的衣服,她拿了,放进大盆里准备清洗,她没有买洗衣机,不是因为环保,爱惜衣服,而是她喜欢手洗,手指与心脑相连,这样能心静神清!

    沙发套,床单、被罩已经三天没有换洗了,她也一并取了放进大盆里。

    最后终于累的腰酸背痛,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爬上床准备睡个好觉。

    她习惯性打开手机,带上耳机继续听有声小说东宫。

    这是她第三遍听了,还是余味未尽!还是被感动的一塌糊涂!

    今晚她惊讶的发现小说中的另一个世界不再收她的魂索她的魄,而是任由她自由的飞翔!

    七年了,她的心无风无浪平静如水,不起一丝波澜,别有一翻岁月安好的感觉!

    她曾以为,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那些她不可触摸的伤痛,她想尽了办法耗尽了精力去埋葬,她坚信随着时间的流失,这些记忆最终都会发霉变质腐烂化作尘土消失。

    可是今天荣念的出现,把它们都唤醒了。

    头好痛啊,她双手狠命的拍打着,试图用更痛的方法来麻木这脆弱的神经!

    她庆幸自己已经结婚了,从来没有这般庆幸过。荣念曾经恶狠狠的说过,“我们的事没完,还早呢,我要把你加给我的痛苦双倍还给你,我要让你身败名裂,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身败名裂算啥,一辈子抬不起头又如何?比这痛苦百倍千倍的事她都受过了。

    回头望望,那些困苦的日子,她都不知是怎么熬过来。幸好,早就过去了。

    家里处处都需要钱,她没别的办法,只好对自己抠门,护肤品能不买就不买,肉能不吃就不吃,衣服能穿就不换,病能拖就不医。

    她想买玫瑰花,就是破天荒的事了,回家的路上还买了柠檬,就更荒唐了。这些东西,消失在自己生活中已经好几年。

    岁月不可回头,时光不能倒流,生活不容后悔,日子还要继续!

    “快看!荣念!”

    荣念走向门诊的时候,正好被旁边的一个小护士看见,她就像打了兴奋剂,神采飞舞的推着另一个小护士的胳膊。

    “好帅啊,难得见到一面的神仙哥哥,他今天竟然没在手术室。听说,他还没有女朋友呢?”

    另一小护士说,“你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吗?是荣国祥,我们市内最有名的企业家,我们院刚建的那个实验室就是他家捐助的。以他家的实力,建个医院不成问题。说不定下届院长就是他呢。”

    “哦哦,听着好令人眼馋,多金多才多帅的男人,谁会有幸成为他的挚爱呢!听说他挺严肃的,我一个同学和他在一个科室,据说还从未见他笑过呢!”

    “哦,冷面郎君,我的挚爱。我春心萌动,我怦然心动,我一见钟情。”

    “别唱了,我还蠢蠢欲动,有种种冲动呢,像他这种有才华,有家世的男人,哪是我们这些小虾米能攀得上的?”

    “攀不上,我们就远远的看看。遇到荣念我才明白,这世上所有的丹青水墨,山遥水阔,都是为了铺垫他这人间绝色。”

    荣念入职第一天,医院高层们骚动了,俊逸脱俗的留美博士,风流倜傥的富家子弟成了人们私下谈论的话题,这样的人来我们这里,加班加点的工作,能适应吗?

    对待病人,会不会发公子哥脾气呢?留美博士的头衔,含的水分会不会太多?

    刹那间,他成了纨扇之捐,见弃于人。

    据说,他们脑外科的常主任曾经和院长怄气,拒绝要他。

    后来时间长了,常主任竟然喜欢上了他,每次会诊总是带着他。

    同事们也有最初的客气疏离,变得和他亲近了,毕竟他技术过硬,对人也很热心,一点公子哥脾气也没有。

    不过最喜欢他的还是医院里那帮小护士,虽然他很少参加院里组织的公众活动,但他的热议,关注度,总占榜一。

    今天他上下班穿的是什么衣服,什么鞋。中午吃的什么饭。总之,他的一举一动左右着院里的八卦!

    王医生正在和一个病人谈话,“你这ct片是去年做的,只能说明你去年的情况,很难判断你现在的病情,你最好再做一遍。”

    “麻烦医生给开点药吧,我只感到有点头疼。ct太贵了。”一个女子怯怯的说。

    “你不做ct,我看不透你的病,我能盲目的给你开药吗?”

    王医生看见他进来,和他打了声招呼,然后扬了扬手里的ct片,“麻烦你帮我看看。”

    荣念说,“不是去年的吗?看了也没啥意义。”但还是接了过来。

    米贝贝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荣念,刹那间竟觉的手脚无措脸红耳赤。这显然也在荣念意料之外,但是他作为一个出色的医生这些年应付的突发事件多了,她的出现并没有带给他多大的突兀。

    他例行公事般拿起ct片仔细看了看,下了结论,“这种情况最好手术,越快越好。”

    王医生对米贝贝说,“听到吗?一年之前我建议你动手术,你一直拖到现在,回去和你老公商量商量,最好把手术做了,不能再拖了。”

    米贝贝低着头,手紧紧的抓着衣角,好像现在衣角就是她的依靠,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安心。

    王医生看出了她的不安,转而安慰她,“你也不用过分担心,你还很年轻,只要积极治疗,还是很乐观的。”

    “谢谢您了。知道了!”

    等她一走,王医生就直摇头,“可怜呀,可怜,一看就知道没钱。再拖下去,风险系数就越大了。”

    忽然看到桌上的ct袋子,“病人忘记拿片子了。”张口正欲喊小护士。

    荣念忙说,“我去吧!”拿起袋子,小跑出了诊室。

    米贝贝喘着粗气疲惫不堪的斜靠在走廊一侧的墙上,她想歇会儿再走!

    最近身体日益下降让她备受煎熬不得不说服自己来大医院看看,没想到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见了不该见的人!

    她看到有人向她走来,模模糊糊的让她无法确认。

    只知道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你的袋子。”

    米贝贝没有做声,只是把带子放进手提袋里。当时只想着赶快逃离那里,竟把重要的东西忘掉了。

    “左侧侧脑室后角内见一肿块影,后角闭塞消失,脉络向前外侧移位,邻近的顶枕叶脑白质受压变形塌陷,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手术,不然你将会失明、瘫痪,危机生命。”

    米贝贝抬起眼睛看着他,“能不能不手术?”

    荣念看着她,这么多年,他也曾经想过会在某一天某一时再遇到她,他也曾经想过她会变成庸俗的大妈,俗不可耐的不堪入目。

    像现在这样,穿着老土的旧衣服,提着破旧的帆布袋。

    曾经让他痴迷的乳白色肌肤暗淡得如昨日黄花。

    曾经让他喜欢的美丽长发短短的像一堆枯草蓬松在头上。

    还有她紧紧抓着包带的手,指关节粗大,皮肤粗糙的远远超过她这个年龄---原来她只带六号戒指,那样纤细柔软的手,握在手里几乎令人心醉!

    现在这只手,陌生的不再像从前。想必身体的病和一个不体贴的丈夫,才把她变成今天这样的。

    他忽然生了一股痛快的戾气,几乎是冷笑,一字一句地说,“这就是报应!”

    她有点定定的看着他,好像没听见又好像听见不敢相信的样子,喃喃的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病活该,是报应!”

    有层雾气蒙上她的眼睛,她茫然的看着他,好像从来不认识他。

    仇恨还是被点燃了,时间淡化的只是记忆,刻在骨子上的却无法抚平。

    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彼此厌憎着,巴不得对方死,恨不得在对方心上扎一刀。

    他有种杀人后的痛快,像在手术台上,利落的切去病灶,剥离肿瘤。

    她曾是他生命中肿瘤,现在他终于把她剥离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