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机关算尽 第一四八章 翻手为云(二)

    第一四八章翻手为云(二)

    慕容旭一愣:“你说什么?!”

    他原本温柔的语调莫名带了些慌乱。就连音量都突然提高了一倍,眼睛则已经下意识在人群中,瞬间锁定诗云的身影,却发现她竟和他一样,一样地疑惑又带着些茫然。

    他突然愣住了。。。

    好好的,怎么会扯到诗云身上?而且看这小太监的模样,也知道拿来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这件事,处处都透着古怪,本来他一直以为仅仅只是飞雨和亦瑶之间的争斗而已,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简单了。

    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又或者说,在前些天他一直待在诗云身边的时候,宫里发生过某件重要的事,但却没有引起他的注意,让他给忽略了。。。

    眉头轻皱,那边柳贵妃已经想要下去,将小太监手中的东西拿上来。

    可偏偏就在此刻,刚刚一直处在昏迷状态的亦瑶,又轻轻了一声。她声音极小,但依旧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此刻一连串的事情都是突如其来。让人真正防不胜防,众人几乎是本能的紧闭呼吸,目不转睛地看,却一声都不敢吭。

    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更是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他根本不想来的,但是,但是他却不敢不来!若是他不来,他照样会死,而且会死得很难看,也许不仅仅是他要死,就连他在宫外的家人,也一个个全都活不了!

    他入宫本来只是为了保住一条命,顺带着能让家里过得好些,他自然知道入宫之后,命就再也不是自己的。可他却没料到,自己竟然真的碰上了这等倒霉事情,那么多小太监没被找上,自己却被找上了。。。

    就是因为宫里头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孝敬,知道他对自己的家人极好,所以他才会被找上!他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原来入宫,不仅自己的命不再是自己的,就连自己的亲情,也一样不能要!否则哪里是孝敬?根本就是连累,是残害!

    她们识人很准,知威胁了他,他即便心中再不敢再害怕,却一样会来。

    不错。她们想得极对。所以此刻,他即便满心不愿,依旧把东西给捧来了。她们让他不用管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到了时辰,自然会有人拿给他,他到时只需这么说就行了。事成之后,她们自然会保他平安。

    保他平安?他还没那么傻。他自然知道这绝不可能,即便她们不杀他,皇上也不会容他这样的人待在后宫。他还是要死的,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在宫外的家人罢了。自己不过一条贱命,死便死好了。。。

    心中虽然如此想,但一个人面临生死关头,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害怕?更何况,他此刻面对的,是这天武朝最上层的人,皇上,皇后,贵妃,妃。。。每一个,只要动动手指。他都可以死个千次万次!

    所以他在抖,他抖得比刚刚的飞雨还要厉害!他的心一直揪着,却难以控制。他知道不该这样,越是这样,越是引人注意,或者让找上门来的她们,看不顺眼,到时候,她们若真不满意自己的表现,出尔反尔,又算得了什么?

    若他这次不能成功,他的家人,还是会死!他被她们逼着,却根本一点儿没法反抗。。。这种无力感,让他眼神都有些空洞起来。他就这么跪在地上,手里还拖着刚刚那嬷嬷送到他手上的瓶子。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这里头是什么,自己是一颗棋子,棋子自然不需要知道的太多,不过她们算得不错,皇上竟然真的没有问他。。。

    小郭子一直站在慕容旭身后,他此刻低着头,眉头紧锁。下面这小太监,他自然是认得的,应该说,还算有点熟悉。他是京城本地人士,姓孙,是因为家中太穷,才自愿被送进宫里头来的。入宫也有些年头了,为人一向不错。今日这行为。着实有些奇怪。

    当然奇怪!因为自己原本已经可以算是有心栽培他了。林总管如今年纪日大,许多事情都已经开始慢慢放手,就连在皇上身边服侍,也都已经交到他的手上。他跟着慢慢从总管手里接过事情来,自然手下也要慢慢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个小孙,正是他着手培养的目标!

    可现在,这个人莫名其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冲进来,居然是为了揭短。揭短也就罢了,可竟然是揭婉嫔的短,他是脑袋不清楚了吧。。。

    忍不住抬起眉毛又往下看了一眼,却见这奴才竟然颇有几分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知究竟在想什么。小郭子停了一阵,见亦瑶只是轻吟了一声又没了动静,想是还没能醒,便有些忍不住了。倒是慕容旭,在刚刚蓦地一阵震惊之后,已经回过神来。

    “罢了,小郭子,你去把东西呈上来给朕看看,究竟是什么。”他声音莫名带了几分异样的冰冷,可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深。鹰似的眸子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他接着笑道:“看来朕这后宫,真是百花齐放的很哪!你们倒是什么药。。。都能给朕弄出来。。。”

    轻笑了一声。下面的众人却忍不住身子有些发抖。她们自然知道此刻没她们什么事儿,但入宫这么久,一些乱七八糟的药,谁没个一两种?有时候,用药未必就是害人,也可以仅仅是帮助自己而已。

    但她们也都知道,后宫最忌讳的,便是这些药。这简直就是至皇上安慰于不顾,若是哪日谁突然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皇上吃了,那就是弑君!到时候闹出什么事儿来,谁能担当得起?!从前皇上不管这些。宫里便也宽松,现如今看这模样,皇上明显是恼了。。。

    在一年当中除了除夕之外,最重要的端午宴上,竟然接二连三爆出妃子乱用各种药,皇上不恼才怪!好端端的节日气氛,如今却只透着压抑,让人几乎连气都呼吸不过来。

    慕容旭眯着眼睛,看小郭子下去将那瓶子拿了上来,他懒得看下面那个奴才,因为他心里明白的很,这样的人,不过是那些背后之人的棋子,他们也是逼不得已,也许就连那个所谓的奶娘,也是一样。

    后宫倾轧,已经到了如今这种地步,看来柳贵妃的势力,还是根本无法与皇后抗衡的。他倒是很想看看,今日这最大的赢家是谁,如果真是他心中那一个。。。便千万别怪他。。。

    伸手接过小郭子手里的瓶,慕容旭刚想打开,一旁的柳贵妃连忙拦住他道:“皇上,这瓶子里还不知道究竟放了些什么,瞧这小太监的模样,似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对皇上有害,那岂不是。。。不如,让那奴才自己上来打开给皇上瞧吧。。。”

    她脸色也不太好看。诗云得宠,她自然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不过她毕竟是自己一手保上来的,皇上宠她,总归要比宠另外不三不四的女人要让她放心的多。更何况诗云虽得宠,但地位不过如此,家中势力也是平淡。

    说到底,皇上宠她,其实与她柳贵妃而言,还是好事。诗云并没有如一般人那样。得了势便翻脸不认人,她对自己依旧是极恭敬的,看上去也并未因为进宫就变了从前的性子,有时候倒让她不得不羡慕,然后又会有些感伤。

    这些天,她打从心眼儿里也喜欢弘兮这小子。虽然这个孩子是诗云和皇上生的,但她看着心里却极喜欢。诗云也不像旁人那般每日防你防她的讨人嫌,有时候还会抱着宝宝去看看她。

    她自己的两个孩子如今也已经渐渐长大,却偏偏都是不爱说话的个性,整日板着一张脸端出皇子的架子。自己的骨肉她固然不会嫌弃,但偶尔诗云把宝宝带来,倒却真有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错觉。

    更何况,她如今也一年大过一年。男人随着时间的增长,加诸于身的,只会是更加无边的魅力和沉稳的气息,可女人却不同。她入宫已经六年,这宫中的诸事几乎都要经她的手,她如今虽然不过才二十有四,但却已经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这个地方,太能消耗女人的青春。每隔三年进宫的新人,更会衬托出她们本来不太明显的衰老!

    她不是争斗的料子,从她进宫她自己就是知道的。能封到柳贵妃这个位置,除了她一直不断的自我激励,各方的压力,以及每时每刻绷紧的神经之外,自然也有巧合,也有运气,更有皇上的谋算。她心里很累,她几乎厌倦了斗争,她一直都是明白的,但她却没有法子。

    她已经走到贵妃这个位子,就依旧要无休止的斗下去。否则,那些明里暗里的关系,根本不会放过她。她还是要往上爬,因为在后宫的漩涡,你若是不进,就只会被后人逼退。最后孤独终老,也许连死,都无葬身之地!

    所以从这一届新进的秀女当中,她选择了诗云。她没有后悔过自己的眼光,因她从开始,就已经看得明白,这个女孩表面和自己很像,但却依旧有不同。她,简直就是为了争斗而生的。又或者说,她根本就是天生为了来到这后宫而生。

    她不会太恶毒,不会太心狠手辣,她不会无端去招惹别人,但却也不会轻易让人招惹。她斗争的意念从来不会消失,而且仿佛更像是乐在其中。当然,她也不是盲目的去斗,那些不顾好歹,只懂斗,却不懂停息的人,根本不该在后宫。真正适合在宫中的人,只有如她那样。。。

    毕竟后宫最重要的,依旧是给皇上休息之地。她心中自然明白,但这些年,她越发发觉自己不是料理后宫的料子,因她只会宽容,她身处高位,已经渐渐忘了下狠手究竟是什么感觉。她现在已经渐渐无法掌控。

    她简直就是将这后宫管成了一团糟!虽然她也明白,皇上当初就是看重了她这一点,才让她于梅妃联合行事。因为她们两个,一直在争,性格又截然相反,刚好可以互相制衡。可现在不行,梅妃被亦瑶斗下去了,以后能不能再有出头之日,还很难说。

    而现在的这个梅妃,一门心思只想着皇上,让她办事,简直比没有人去管更糟糕!她根本不能帮衬自己,简直就是在拖后腿!亦瑶也根本不想管事,她有时管着管着,就又会把注意力集中在皇上此刻在哪,皇上又去了谁宫里跟谁一起上面。

    所以没有前任梅妃的制衡,各方弊端就越发出来。

    那么后宫,就决不能再照现在这样下去。诗云兼备了大度宽容和不留情面两种性格,她根本不懂何谓疲惫,当她不斗的时候,只是因为你没有触动她的底线,让她根本提不起兴趣而已。她做事极有原则,所以自己往后,也需要她的扶持!

    因此今日这件事,让她心中也颇为恼怒。。。

    慕容旭微点了头,诗云屋里本来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每日跟她住在一块,还能不知道?但现在这里头究竟被人放了什么,可就很难说了。因此他也没必要冒险,微一摆手,慕容旭吩咐道:“好,你上来,打开来给朕瞧。”

    胡太医一直站在一旁,低头真恨不得现在所有人都能把他忘掉才好,可偏偏皇上却根本不肯如他的意,声音晃悠悠,甚至带了几分笑意传过来:“胡太医,又要有劳。替朕看看,这些个药丸子,又是什么东西。。。”

    那小孙此刻已经哆哆嗦嗦,上前将瓶子打开来了。他不知里头装了什么,自然更加害怕,手一抖,差点直接把瓶子给甩飞出去,幸好小郭子在旁一把扶住他,他这才有些回过神,但那表情却是苦不堪言。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敢说。

    胡太医有气无力地走上前去,他现在真想直接去死。可才刚一看到那药丸,他整个人却蓦地紧绷起来,身子竟然也有些哆嗦:“皇上,皇,皇上,您,您还是饶了老臣吧。”

    慕容旭挑眉轻笑:“饶你?朕自然会饶你的,你怕什么?倒是婉嫔,你没有什么话要说么?这药他们说是从你那里拿出来的,你没有什么话要讲?你可知这是什么药?恩?”说话间,他的眸子已经蓦地往诗云这边看来。

    “回皇上,臣妾没见过这个瓶子,也没见过这个药丸,臣妾不知道这是什么药,还请胡太医赐教。”到了这个时候,诗云却更加平静起来,她规规矩矩地起身,几步上前在飞雨身边跪倒,而后伏地禀道。

    有人想要害她。现在几乎已经不用想就知道了,可究竟是谁,还要看马上的发展。是飞雨?应该是。。。她在这之前说的话,已经给了她最好的证明。但有一个问题,诗云想不明白,飞雨为什么要害她。

    她与她无冤无仇,而这两日飞雨本来是和亦瑶斗得天昏地暗,根本没有可能莫名其妙就突然转了方向。只能说,这事情有古怪,又或者说,也许是亦瑶做了什么,让飞雨不得不想办法先除掉她诗云!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有些东西此刻更加若隐若现,让她忍不住地想要接招。她身体里那个叫做“斗”的血液已经沸腾!让她的心都跟着跳动地更加快速起来。

    不管今日她自己会因为这陷害落到何种地步,她现在只想要知道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那么,示弱也是一个极好的法子!她便装作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争,她要看看这结局。因为她心中明了,每个人,越是接近胜利,就越容易露出马脚!

    也许到时候,她根本不需要再猜,那个背后黑手,自己就会跑出来。斗,自然是有目的的,斗倒一个人,当然不会自己现身出来动手,但如果想要享受胜利的果实,她们一定会到失败者跟前炫耀,那么那个时候,她就可以明明白白知道究竟是谁。

    这一次,让她的兴趣空前高涨。只因入宫一年,竟没有一个人是她的对手,根本无法燃起她的斗志,就连亦瑶也是一样。小打小闹,她没有兴趣接招,更别说她还是希望她能看在从前的份上不要太过分,她并不想与她为敌。

    但这次不同,这次的局,安排的极妙,竟让她根本措手不及。但却也让她热血沸腾!她想要会会这个人,哪怕是亦瑶,她也再不会手下留情。

    如果真是亦瑶。。。

    诗云有些想要苦笑。那么她最后残留的姐妹情谊,便也会彻底消散,她自然还是要保持自己的本心,但若是对方早已没有了心,她便只好把她的心收回来,直到某一日,有真正能配得上她真心的人出现,她自然会再次毫不犹豫地献给对方。

    抬头看了慕容旭一眼,却见他别有深意地朝她一笑,而后转身慵懒地靠在软椅上,闲闲开口道:“胡太医,若是朕没有看错,这东西,应该是。。。叫做散的吧?恩?宫里头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这等媚药,这是想要朕的命了不成?!”

    他原本声音闲闲,但说道最后一句,却蓦地拔高了整整一个音调,让声音在这亭子间,印着水波,直似在整个空间回荡!众人大惊,“咚咚咚”一连串的声响,他一声之威,地上立刻呼啦啦跪倒一地。

    只有诗云,却忍不住低头轻笑了起来。果然,他看懂她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