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阴鸷残疾太子(128)

    安家这么多年一直夹着尾巴做人,生怕皇上又因为瞧他们不顺眼倒了大霉。

    因为皇后的事情,安家再未被重用过。

    安家老太爷熬到病逝,都没再得一次上战场的机会,在病榻上弥留之际时,眼睛闭着,嘴里还念叨着……

    说得全是过去在吹角连营中的种种,子女孙辈围在一边,倒也算是圆满。

    边境战事一直不断,可也并非只有安家可用,庄家,贺家……不只上一辈能征善战,下面小辈也勇武。

    听闻那庄家小女儿,骑上马披上铠甲,扛一把长刀烈烈英姿,颇有万夫莫开的架势!

    这也是安家远远不及之处。

    当年随老爷子征战是次子,但次子英年早逝,比老爷子还早走了几年,和战场上留得伤了肺子的旧伤脱不开干系。

    如今的安家大房老爷,是长子,自小读书,想走的是文官的路子,当年妹妹成了皇后,本以为官路通达,却不想世事难料,只得蹉跎至今。

    其余不是一母的兄弟还有几个,但也都早早分了家,如今走动并不太多。

    皇后的复起,让他们各自心中都有了心思,只是这次大房先赶上了事儿。

    嵇书勤已经接到了贺调与的折子,大理寺卿不止为人刚正,还做事利落,半点不拖泥带水。

    安家还在想办法走关系时,贺大人铁面无私,直接把事情来龙去脉捅上去了。

    大理寺下面的官员有人小心地劝他:“大人,这大皇子殿下身上,还流着安家的血呢……咱们还摸不清大皇子的脾性,您这么做,万一……万一得罪了呢?”

    却见贺大人“砰”地一声,官印一扣,命人现在便将折子递上去。

    然后才淡淡开口:“若本官办案,还得瞧着谁也谁流着一样的血,这京中早就乱了套了。”

    下面的官员听得直暗中龇牙咧嘴,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旁人说这话是吹牛皮,但放在这位大人身上,那是半点儿也不带夸张的。

    贺家几代为京官,但谁也不能称他们家为世家权贵,因为他们家是专门给世家权贵添堵的。

    京城犯了事儿触了霉头的,听到贺家的名字,没有不皱眉的。

    贺大人的爹,活着的时候掌刑部,代管监察。

    先帝壮年时,比如今的圣上杀伐气重,疑心也重,监察百官可不仅仅是御史的事儿。

    今上登基后,朝堂被整治了几十年,以到了平稳之时,今上为显宽厚仁政,才慢慢地撤了原先苛刻的监察制度。

    到了贺调与,为大理寺卿,旁人不敢碰的案子,不敢查的人,贺调与敢,什么案子到他手中,不查个水落石出誓不罢休!

    别说什么臣子权贵,就连旁支的皇族,也被他送进大狱几个!他是皇上的重臣,是一把锋利的刀,这些世家权贵有几个经得住查的……皇上想要谁倒霉,贺调与便能让谁倒霉,好用得很。

    到了贺平延这儿,原本以为他会接他祖辈的衣钵,结果却奔赴了战场,为贺家又添了份荣光。

    下面官员咂摸着贺大人的话,便也不再劝了。

    可心中依然有些不明白,贺大人怎么这个时候忽然发威了,皇后娘娘最近风头正盛,怎么赶着风口浪尖发难,此事若想抹平或压后再议也不是不可以,又不是什么非得急着赶的案子。

    这不是也让大皇子殿下难做吗?

    如果以后真的是大皇子殿下登基,他们大理寺别没好日子过!

    可他们提心吊胆,贺大人该做什么做什么,照常上朝。

    就在今儿早上,眼见着安家人求见皇后娘娘,他们垂着头,大气儿都不敢喘,心说:这不就杠上了!都逼到大皇子脸前面了!

    余光瞥向贺大人的时候, 却见人家气定神闲,站在那儿脸儿都不带低一下的……

    然后下一瞬,他们就听见大皇子殿下直接拒绝了安家的请求。

    众官员:……

    听闻大皇子私下还与共同议政的朝臣道:“我曾与大理寺卿一同办案,知他清廉刚正,交于他彻查,我很放心。”

    因此一事,倒是有不少人对这位大皇子殿下产生改观。

    即便不是二皇子派系的臣子,也有不少人觉得,大皇子殿下性情过于温和,似没主见,并不适合帝王之位,容易被人摆布左右。

    尤其是皇后娘娘……不少人都察觉到皇后如今不同往日的勃勃野心,担心皇后会借此干预政事!

    没想到大皇子面对皇后母家时,竟能这般果决。

    本在朝堂上求见于后宫中的女子便不可规矩,皇后娘娘也不可例外,这么多年太妃娘娘被人敬重,也没见什么人敢这么明目张胆求见太妃娘娘啊!

    安家这般举动本身就是威吓 兵部尚书与和贺调与的意思。

    让他们知晓他们是皇后娘娘的母家人,让他们知难而退。

    却没想,没看清自己的身份地位,直接让大皇子殿下给了个难堪。

    安家大老爷不敢相信,一直到回府后都觉得浑噩。

    “怎么样?皇后娘娘见你吗?”他夫人陈氏上前询问,她担心小儿子,这几日愁容满面的。

    “怎么了啊……你怎么丢了魂儿似的?”见安大老爷不说话,陈氏赶忙催着。

    “大皇子不允我的求见。”安大老爷这才说出口。

    “什么!你可是他舅舅!他怎么可以……你求见皇后娘娘可是见你妹妹,他为什么不允啊?”陈氏慌了,原本以为此事能够迎刃而解,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她能想到,这回安家得丢多大的脸,以后可如何见人啊?

    “因为他们母子的事情,这么多年,皇上牵连安家,公爹和婆母……一个个都去了,怎么也和忧心他们有干系!”陈氏手指绞着帕子,不甘又怒冲冲地念叨着。

    “如今他们翻身了,怎么能不顾自家人呢?你这么多年没有建树造化,不也是被牵连了吗……”这么多年的蹉跎,早就让陈氏怨气连连。

    这些年皇后的地位太低了,陈氏对她并无什么尊重。

    她嫁进安家时,皇后还未出嫁,当年那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子她也不怎么喜欢。

    “你闭嘴吧!”安大老爷烦得很,他本想树立安家的威严,没想到适得其反。

    “大理寺如今得了这话儿……不得追着你咬?那咱们贤儿怎么办啊?”陈氏更慌了。

    “叨叨什么!我再写信进宫求见!皇后总会见我的!”安大老爷觉得大皇子此举,皇后一定不知道。

    当年妹妹刚做皇后时,他在京城中多风光啊,前些日子,他又回忆起那时的好日子了……

    嵇书悯听嵇书勤亲口讲了此事,此次嵇书勤却半点犹疑也没有,语气中甚至有几分气愤。

    “他们这般是想干什么?”

    “皇兄不是很清楚他们想干什么吗。”嵇书悯淡淡道,看向嵇书勤。

    他如今,曾经的优柔踌躇的神色都已消散。

    “为何?到底为何能生出这般心思?”

    “生出心思的又不止他们,因为大家都有心思,所以才愈演愈烈,忠君二字虽人人都念,都挂在嘴边,书在纸上,但是不是泛泛之谈,只有瞧他们是怎么做的。”嵇书悯叹道。

    嵇书勤若有所思。

    “如何才能……”嵇书勤喃喃道,嵇书悯没有回答他。

    “你做的?”陆梨阮现在早已不是好糊弄的了,她受嵇书悯教导更久,思维上不由自主地贴近嵇书悯。

    从前陆梨阮还感慨过,自己什么时候能读懂嵇书悯一半儿的心眼子,都算自己出师了。

    但现在,有时嵇书悯说起什么,她马上就能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两人视线相接时,便可心意相通,颇为狼狈为奸。

    不是,是心有灵犀。

    这次的事儿,怎么看怎么像和嵇书悯脱不开干系,尤其是知道了贺家其实是有意嵇书悯的,即便他不良于行也并未更改。

    “梨阮怎么这么想我?”

    转瞬间,仲夏已逝,早晚的天儿又开始转凉,一季一季,一年一岁,过得出奇的快。

    嵇书悯体寒,已经穿了几层衣裳,严严实实地盖着薄毯子。

    他靠在那儿,显得十分惬意,指尖捏着块软玉,一刀一刀刻着。

    “倒是没想错……”他坦然承认,掸了掸袖子上的碎屑,饶有兴致:“梨阮怎么瞧出来的?难不成我半夜说了梦话,梨阮附耳到我嘴边听到的?”

    陆梨阮挑挑眉,心道 :您还以为是您半死不活那一阵儿呢啊?我闭上眼睛一会儿都担心您驾鹤西去。

    陆梨阮那段杯弓蛇影,惶惶恐恐的日子,终是在持续几个月后慢慢好转了,看嵇书悯的时候,不会动不动就担心他不行了……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即便是好转过来,即便知道对方并没有那么脆弱,可却下意识觉得担忧甚至恐惧。

    “我可真闲……”

    两人相伴这么久,经历了许多,也算的上老夫老妻了,陆梨阮对嵇书悯爱意未减,可也并非当年,光是瞧着对方就悸动欢喜的时候了。

    “不是你教我的吗?分辩一件事儿时,不要光看表象,而是要看来龙去脉,看其中的种种,指向的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这个目的是谁想达成的。”

    “大理寺卿虽为人刚正,但从闹市纵马,深挖到安家小儿与其他权贵人家子弟,一同掺和赌场之事,未免也查得太远些了。”这是陆梨阮最先敏锐察觉到,有点奇怪的地方。

    “安家羞辱兵部尚书,兵部尚书气不过,掀了安家的底儿,私下通报给大理寺,为自己女儿讨公道,难道不合理吗?”嵇书悯反驳她。

    “嗯,但也未免太巧了,贺大人不仅这么着急地追查下去,还先安家一步,将折子送到皇兄的手上,若是这日子再晚两天,指不定安家情真意切地求见皇后,皇兄心软便答应了呢?”

    “贺大人本就是雷厉风行的人,做事向来痛快,从不拖沓。”嵇书悯勾勾嘴角。

    “所以说并没人有怀疑嘛,毕竟,这与贺大人寻常之举并不相悖。”陆梨阮摊摊手。

    “按皇兄的性格,正知晓安家所为,朝堂上他们这等近似威吓的举动,皇兄必然不允。”这是将嵇书勤的性情也考虑了进去。

    “可安家既然能落这步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皇后必然会知道此事,而且同时会知道皇兄的决定。”陆梨阮顺着往下说。

    “皇后必然会因此事询问皇兄,可按照皇后的性格,又怎会光是询问这么简单……”陆梨阮不用细想便知道。

    皇后掌控嵇书勤那么多人,如今猛然发现他挣脱了自己的管教,学会了自己做主意,事情还是有关于她的母家。

    放在一起,皇后与嵇书勤之间,必然不会心平气和。

    “的确如此。”嵇书悯承认:“可兜了这么大的圈子,能达成什么目的呢?”嵇书悯笑眯眯地看向陆梨阮,可比他教导嵇书勤的时候,温柔得多,眼波流转,其中的喜爱暖意快要溢出来了。

    “皇兄与皇后之间的隔阂矛盾更大,自然是你最愿意瞧见的局面了,也是我愿意瞧见的。”陆梨阮探身过去,笃定道。

    嵇书悯如今撑着身子,事无巨细地教嵇书勤,自然不会想他被皇后忽悠了去。

    比起嘴来说,让事儿教人才深刻,人都是自己亲自体验过的,才深信不疑。

    “如今朝上党羽林立,若是开了这口子,往后便镇不住了。”嵇书悯缓缓道。

    其实陆梨阮还有些话没说出口,因为自己也不确定。

    皇后越是因此与嵇书勤发生龃龉,嵇书勤越坚持自己,皇后必然就越发狂。

    嵇书勤在这个过程中,便会更为深刻地认识到,只要他作为掌权者一天,皇后便不会消停一日。

    他终归不是好争斗,喜纷争的性子,如此以往,说不定会越发厌倦,潜移默化地消减以后与嵇书悯争斗的心思。

    虽然陆梨阮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那种心思……

    嵇书悯想必不会真的将嵇书勤如何,这也不失为攻心之道。

    但陆梨阮不确定嵇书悯到底怀没怀这个心思,自己从他脸上读不出来。

    安家小儿子闹市纵马,冲撞了人家女儿的事儿是意外。

    而在知晓此事后,迅速抓住人心,顺势而为,借力打力不留一丝痕迹地布下这没法解的局,实在是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