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拨乱反正卷之四

    云阳驸马府。

    “您要奉守边关?为何?”云阳公主诧然。这几载,驸马一直软禁深宫,方得自由不多日,正是大展鸿图时,竟自发上诏请守边关?

    项漠能说什么呢?

    那日发生之事,他算得上半个亲历者。虽未亲睹,但上一刻尚气势如虹的太上皇,突然暴病,这其内,究是再正直之心,亦由不得不作其他联想。

    项家世代秉正为国,保疆守土,耿忠不二。但居上位者,这等有违人伦大道之不堪,委实令人心寒。他乃人臣,更是国子。既然君忠不得,只得恪忠为国,将一颗热心献于这方土地而已。

    “驸马,这边关日子不比京里,必然不乏困苦,您为何远赴恁远之地?”

    “为将者,本就该戍卫边疆。京城的繁华软香,只会消磨男儿之志气。”项漠回眸凝视妻子,“对不住,坚儿就由劳公主一人管教了。”

    “我和坚儿要留在京城?”

    “公主也说边关生活不乏困苦,公主这金枝玉叶的身子,怕是受不住大漠风沙罢?再者,就算公主想去,怕是圣上也不会允准公主随我吃那苦头。军中每年都有探亲大假,在下会定期回京探望,公主莫忧心。”

    云阳公主怎能不忧心?夫妻恢复朝夕相守,才半年的时光而已,怎就一朝天各一方如天上牛郎织女双星?“驸马,你实话告我,你远赴边关,有没有一些原因,是因我?”

    项漠浓眉诧挑:“因公主?公主何有此问?”

    “因你讨厌我!”云阳目底起了湿意,“或者,你终究无法爱上我,无法如你爱谌墨一般的爱我!”

    项漠顿然怔住。

    而丈夫的不语,更令云阳以为自己一语击中,湿雾聚泪,滑落粉颊,“你当真没有忘记谌墨?你当真如此爱她?你当真无法如爱谌墨一般的爱我?”

    “公主……”项漠蹙紧双眉,“虽在下不知公主从何处得知那段旧事,但公主和谌墨如此不同,在下又怎可能如爱她一般的爱公主呢?”

    公主举起泪眼,“你……”

    “公主,在下早知,谌墨并不适合在下,纵算没有那次落崖,我和她,也终有一日会离开彼此。而公主是我的妻子,是与项漠白老偕老的人,项漠对公主的感情,当然不会同于那时对她的情感。”

    “……你心里可还有她?”这话,她并不想问。但今日既然将话题提起,索性揭开到底,痛亦唯痛一次。

    项漠正颜:“今日的项漠,心里有国,有家,有妻,有子,不会再有其他。”

    “驸马……”云阳公主喜极又泣,为丈夫这不算表白的表白。

    项漠轻揽妻子娇躯,面浮苦意。谌墨,是少年项漠全部的梦,如今,梦已醒,他已无资格再续那梦,又如何不让自己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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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昪帝几经婉留,驸马项漠仍是坚定请去,帝无奈这下,封其卫边大将军,派驻西疆。并自驸马离京当日,御驾亲至,送出十里长亭。

    承昪帝驻在亭阶之上,目注驸马背影远去,那当下,一分惆怅,一分落寞,更多的,却是乍然的松畅。

    那日的事,驸马不曾目睹。但有心之人不难有所推定。驸马项漠如今辞行,虽说难免有鞭长莫及之嫌,但驸马将公主和其子留京,旨在表明不二忠诚,对此,他乐见其成。

    毕竟,一双可能明细端倪的眼睛在眼前来去,并非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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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过事过,转眼,已是太上皇驾崩一载之后。

    “遴选秀女?”皇后武业闻了宫娥禀报,一怔。

    “是的,娘娘,高公公就是这样说的。朝臣们在前廷前折请报,皇上准了。”

    秀女?秀女呢,多得必是豆蔻年华,各样丽容……

    武业挥袖,挥退所有宫娥,独自忡坐镜前。镜内人花容依旧,但又能有几时荣宠?太后所以几十年端踞后位,靠得是不妒不忌仁德慈厚,自问,自己可有这份度量?

    若不能让自己成为文定后,亦莫让自己成为碧妃……

    碧妃之姿,美冠六宫,仍挡不住一个红颜薄命。自己容貌不及碧妃六分,若不能有太后之心之度,往后的宫内岁月,如何度过?

    “云阳公主谒见皇后。”

    “快请,快请。”皇后展颜一笑:从今后,纵不能宠冠后宫,本宫亦要自己脚下之位坚若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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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谌霁进得霁居,一眼望见自己内室的那两个女人时,仅是长眉淡挑,冰颜不曾有丝亳惊异。

    “看吧,小美人,这就是你选定的男人。”谌墨捏着幽小美人滑溜溜面颊,同情摇首,“和你小别多日,见了你也毫无惊喜。唉,小美人,你真是可怜呶。”

    “是喔……”幽静眨巴着圆乌大眼,清秀小脸委屈不胜。“哪像碧大当家,每次见了姐姐都像是见了蜜糖,墨墨姐,我好可怜……”

    “不哭不哭,我疼你喔,我疼你,跟本少爷走,到大漠玩上一圈怎样?”

    “谌墨!”谌霁闷声叱吼。

    “哇哇,冰娃娃发火了,看到没有,小美人,冰娃娃发火的样子,都让人流口水呢。”

    “嗯嗯,我好想咬上一口喔。”

    “咝,将口水吸了,快要流到下颌咯……”

    “嗯,我吸~~”

    这……这两个女人,这两个能让他暴怒的女人!“静儿,过来!”这个笨蛋,搞不清谁对她是真心不成?怎净助妖为孽?

    幽小美人鼓起小嘴:“我不要过去!”

    “不要?”

    “墨墨在这里,你要我过去,定然不是亲我。不是亲我,定然就是打我,我才不要你打!”

    “……”

    “哈哈……”谌墨大噱,凑唇在小美人颊上一吻,“他不亲,我亲!哈哈……”

    幽小美人一脸醉笑,好不幸福:“嗯嗯,墨墨的脸比他的更好看,你要亲,我让你亲的。”

    冰娃娃的脸,已要燃冰成火了,哈哈……

    “谌墨,你想让我把你行踪透露给你家夫婿么?”谌霁眯眸,危险声道。

    哦喔,冰娃娃真要火了?收敛,收敛。“好,言归正传。我此次来,有两件事。一件事,不肖多说,自然是带小美人过来探你……”言间,将小嘴微开、大眼痴迷地歪盯自己的幽小美人推了去。

    “哼!”谌霁一把扯来笨蛋小妻,藏了自己身后。这小妮子,瞧谌墨时的眼神,竟当真比看自己时还要热络,该打!

    “另一件事,你若入朝为官,当皇后向你释出善意时,你不妨列她阵营。”

    “……你还是记着他们几乎使你失子之仇?”

    “就算是罢。”谌墨一笑,“天昱皇族的后宫力量也该壮大了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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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老父暗中支持皇后?”杜昌晋望着这个从小到大,最让自己头痛脚痛心口痛的女儿,不解这刁人儿又打着怎样的算计。

    杜若端过老爹砌在紫砂壶内的上好乌龙,为自己倒上一杯,品了半晌,苦脸道:“父亲大人,您白做了几年的一品大员,这府内的茶比及碧门的,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你混得惨呢。”

    杜昌晋暗中告诫自己: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告诉为父,你是怎样想的?”

    “您的身份在朝内最是尴尬。既曾是出兵谏宫者二皇子的岳父,又曾是一国国丈。如此的您,若想立稳脚跟,必要跟四大家族加强联系,而皇后乃四族中人,您支持她有何不对?”

    不无道理。左相沉吟,“你忘了,还有一个西宫卫慧么?她亦四族中人。”

    “卫慧我曾见过,她不热衷权势,若本小姐的眼光没错,她在宫内必然是独善其身,不涉任何纷争。”

    “除此,没有别的?”杜昌晋狐疑盯着女儿,“你何时这般孝顺,懂得替为父打算起来?”

    “唉~~”杜若无奈,“既然话到此处,本小姐也不隐瞒,若非本小姐的娘执意不肯随本小姐走,若是单为左相大人您这个权俗熏心、宦海沉浮的大俗人,本小姐才懒得管……”

    “杜若,滚出去!”

    “呿,好不识逗哦,无趣!”

    “滚——”头痛脚痛心口痛,发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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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昪帝登基次年,选秀大典兹始。

    其中,理藩院主薄王之亮爱女王珂,艳压群芳,才过众姝,甚合圣意,获封“玉妃”,赐昭华宫。

    玉妃入宫,一月后得君宠幸,兹此,三千宠爱尽集一身。次年生下一子,圣宠更浓,再晋“玉贵妃”。所生皇子尚在襁褓,即得郡王之封。至此,玉贵妃在六宫之内,地位仅次皇后。纵连当年的太子侧妃卫慧,亦难及其芒。

    恃宠必生骄,矧得君王之宠。玉贵妃年方十八,受此荣宠,不免少有骄情。

    一日,紫华城内,贵妃乘辇回宫,前方,皇后仪仗迎面赫来。按律按例,所有妃嫔都该避退路畔,敬待后辇通过。须知这宫廷,除了至高无上的君王,皇后是另一个最显贵的存在。

    但此时的玉贵妃,方从万清宫内离得君王身畔,犹在耳旁的,尚有王之蜜语爱言,端的是令人熏熏欲醉,雄心万丈。推想至这后宫之内,无人及己宠爱,偏偏只因后、妃之别,便似主仆之分,年轻的心内,竟涌起吞咽不去的冲动,命宫娥太监:“径自走,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