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立后

    “你们都下去。”承乾帝淡然发话。

    “陛下有命,闲杂人等,退下!”侍卫高声重申。

    满地的奴才惶惶爬起,挤出殿门,呼一方自由空气去……嘘,这太上皇,怎恁难伺侯……

    侍卫们亦全数撤身至外。

    宫门重阖,仍有叱声不绝——

    “狗奴才,都回来,回来!朕没让你们走,你们胆敢下去,朕诛你们九族!”太上皇跳脚狂啸,又回头瞪着箝住自己臂膀的儿子,“孽子,若有胆就杀了朕!不然就拿开你的手,你这个逆子!逆子!逆子!”

    恶魔皇子丰唇微哂,美眸一眨:“父皇,您当真以为儿臣不敢?”

    呃?傅璋德愕目。

    “儿臣不是三哥。儿臣离开这座皇宫时才八岁而已,御书院教授的那些圣贤书还未进到儿臣的脑里去,人伦、纲常、血脉,在母妃逝去的那时,儿臣已尽给扔了。儿臣更不介意千古骂名,万年遗臭,对儿臣来说,那或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五皇子悠悠说着,笑得光华夺目,“在儿臣的以为里,只有两种人可以存在。一是儿臣喜欢的,二是强者。能让儿臣喜欢的太少,很显然父皇您不在此列。无庸置疑,您是强者,但强者被更强者消灭,也算死得其所……”

    “你……”太上皇想骂,想叱,想吼,但对着那双笑意殷殷的黑瞳,却陡然发不出声了息。

    “其实,您一世风光,还有何不满足的呢?安心在这座万寿宫里万寿无疆,不是很好么?还是您更乐意到祖陵陪伴祖宗……哦,父皇,您别误会,儿臣问得是,您是不是有意为祖宗守陵?”

    “你……”太上皇忽感,这逆子当真不是玩笑!那眸底的狠,唇角的残,如狼样噬毒……“你……你要杀朕的话,只管动手,朕会怕你!逆子……”

    “父皇,您这是在向儿臣下达口谕么?儿臣遵旨咯?”

    “老五。”傅洌温润声起。

    傅津耸肩,收臂收声。

    兄弟几年多年养成的默契,五皇子业已明白,自己使命已达,死亡的恐惧,已然送到了。

    父皇自然是强者,强者的灵魂向来较常人顽悍,亦不例外。但父皇早已不是往昔驰骋沙场、快意生死的少年王爷,处得愈高,活得愈久,便愈怕——

    死。

    父皇所以敢肆意吼骂,除却强悍的灵魂无法接受尊位遭夺的羞辱之外,尚是以为,不管如何,他们之间,无人敢背上弑父弑君的孽名!

    江南怪医为贵妃诊病之时,曾受父皇旁敲侧击的探询长生之法。他们得讯,唯觉诧异不解,经查方知,父皇竟长年密差宦官到民间各处搜罗长生不老药方。谁能想到,秦皇汉武先鉴在前,父皇亦愿步其后尘?

    “父皇,老五他生性贪玩,出语无状,儿臣自会罚他。”傅洌凤眸直探进父皇眼底,“自古子养父为天道,儿臣又岂会容他逆天而行?”

    太上皇挺高脊梁,面上挂起威武不屈:“那你欲将朕如何?”

    “颐养天年,寿终正寝。”

    傅澈嘻笑道:“非但如此,儿臣还会让江南怪医为父皇配制养生调气的药方,以延父皇天寿喔。”

    迎着一众儿子的眼神,傅璋德陡然意识:自己,委实老了。

    致命的弱点已曝众前,还能如何?他以一个权谋大家的敏感察出,老五方才,绝不是说着好玩,若如今登位的是他……

    “你们退下,朕想安静。”

    金口果然出玉言。兹今日起,太上皇当真安静下来,无彻天怒吼,无惊世厉咆,用膳用茶,恢复如昔尊贵仪场。半年后,亦常宣昔日妃嫔到万寿宫侍寝,直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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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万寿宫,承乾帝忽驻身浅唤:“老七,老八。”

    傅湛、傅泓两皇子一瑟:“……皇上,臣弟在。”

    “大皇兄现住百迎宫,你们去探望一眼罢。”

    “皇上……”两人面浮虔诚,欲表忠心。

    傅洌投眸二人,淡道:“大皇兄是我们的大哥,存在于我们之间的血缘永难断却,还是你们并不看重这血缘?”

    “不不不,皇上说得是,臣弟方才还想去探望大哥呢,谢皇上,谢皇上……”

    “去罢。”

    “是,臣弟告退,臣弟告退……”

    傅津美眸捉那两人背影,问道:“三哥,当真会吓坏他们?”

    “嘻。”不等兄长答话,傅六皇子已咧嘴,“五哥,您对自己的恶力当真不知?您不知方才你对着父皇说话时,他们的面色已成什么模样?这时去了,定然是向大皇兄报极委屈,而沉稳远虑的大皇兄,必然不会急功近利,操之过急……”

    六皇子正说得高兴,却见两位兄长四只眼,正牢牢盯在自己面上,那眼神……“两位哥哥,小弟的脸上有脏东西?还是小弟今天突然不俊了?”

    “俊,俊极了。”傅洌薄唇吐出这几字,启足径去。

    “噫?”傅津揣着满头雾水,拉拉另一兄长衣角,“五哥,三哥是什么意思?”

    “三哥在夸你呢,小六六。”这笨蛋,真是史上最聪明的笨蛋呶。看得如此清楚,断得如此精确,也只能使三哥的决心下得更快而已,唉,可怜的小六六……

    但五皇子并没有准备释出一毫提醒的打算,所谓死道友莫死贫道,死小六不死本王,妙矣。

    “五哥,你说这立后之事,三哥到底如何打算?为何还不将三嫂接回京城?为何……”

    更正,小六六绝非史上最聪明的笨蛋,乃最道地的笨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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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治门外,足跟已发麻的左相杜昌晋终于等到要等之人,额堂顿时泛亮,喜孜孜迎出:“老臣参见义亲王。”

    “左相大人?”

    杜昌晋偷眼将六皇子再个细细端量,是愈看愈中意:嗯,好人才,就算不是……自家女儿也能嫁了。但天命难违,配合务必达成啊……

    “六皇子,老臣特地在此等您,实在是事情迫在眉睫呐。”

    义亲王浓眉一挑:“与本王有关?”

    “立后之事。”

    呃?“……随本王来。”听听这老家伙意见也好,不然,三哥将活儿丢了自己,五哥又不管不问,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北呢。

    于是,茶寮一叙,六皇子茅塞顿开,当夜,兴冲冲跑到仁亲王府:

    “五哥五哥,小弟知道怎么解决了,立后之事,小弟想到办法了!”

    仁亲王被人自好事中打断,胸口还留着那只小魔女狠冲冲一口的牙印,正是郁卒时分,美颜恼意氤氲,美眸恶意聚敛,“愿闻其详。”

    “虽然杜昌晋推荐自家女儿居心可议。但小弟索性顺水推舟,联合众臣举荐杜女为后,由此三哥不得不将三嫂接到京来,三嫂一来,三哥必然高兴,不会再因小弟推他为帝之事为难小弟,哈哈,小弟是不是很聪明?”

    “……聪明,聪明得紧呢。”仁亲王强烈怀疑自己当真是和他乃同父同母的兄弟。“准备何时将这份奏折递上去?”

    “三日,三日足矣。”

    还好,这东西尚有三天好日子可过。“小六六,保重哦。”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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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御书房,承乾帝阅罢手内奏章,薄唇悠吐三字:“朕准了。”

    呃?一朵笑花僵在义亲王俊俏脸儿上。

    “义亲王做事得力,行事稳妥,迎娶国后之事,依然全权交由义亲王操办,仁亲王,你从旁多多协助。”

    “臣弟遵旨。”

    “左相,督促贵千金准备入宫诸事,莫出差错。”

    “臣遵旨。”

    “三……皇上,封后大典将诏告天下,三嫂……”

    “自然,依典办理即可。”温润面颜风平不动,难测喜怒。

    三嫂要知道了,是不得了的啊……六皇子被截咽到嘴里的话,在胸内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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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帝迎取左相千金为后?这可是大事哦……”

    “当然,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封后大典则要免赋半年呢。”

    “左相家的千金好福气,出生在那样的贵门已经是上辈子的积福了,还进宫做了皇后……”

    “就是说嘛,皇后耶,全天下的女主子喔……”

    前方亭内,两个外购回门的仆妇,因街上一纸引万人上巷的布诰,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碧澜已白了脸:“主子……”

    谌墨抚着酸痛的腰身,“碧澜,我累了,扶我回去。”

    “是。”一手托腰,一手扶臂,万般小心,搀女主子回到内室。“主子,男主子他不会……”

    “我相信他。”妙目漫闪,雪颜微凝,“我相信他还不想失去我。”

    “奴婢差人打听更确实的消息回来,男主子他必然不会……”

    “不必了。”谌墨淡哂,“我要慢慢知道最后的真实是什么。”

    聪明的碧澜丫头,哪会察不出女主子此时的不佳心境?只是,这位女主子或是和蔼有趣,但拒人之意若生成,却较淡然的男主子更难接近,她……

    “碧澜,答应我,不要查,不要问。”

    “奴婢遵主子的吩咐。”

    “碧澜,你该知道,我并没有拿你当奴婢,除了意意,你是我最欣赏的朋友。你也是一个骄傲的人,该明白我为何不要你去求证,就像你拒碧门三少于千里一样,有些事,是需要男人自己出来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