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各有肚肠

    天熙帝的病,实耶虚耶?

    不管虚实,他此时将自己从风头浪尖上退下,亲炎妃,远皇后,使一些本就高涨的气焰更是如风助势,使其站在显目之处,替他向人发难,挑起鹬蚌相争,成则渔翁得利,败亦于己无损。这渔翁,不止是天子,还有天子中意的太子……大度雍容的皇后尚为此发一回宫怨,殊不知,远她,正是为护她……

    此时,伴随这杂念转在脑里的,还有云阳公主的话: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一个人,但始找不到。附马是我终生的依靠,也是个良人,但他太正直,他不会是那个人,那个能助我给母后复仇的人。”

    “……公主认为谁是?”

    “我听项漠说过,你一心游戏江湖,对侯门向来敬而远之。这样的你能嫁进王府,定然不是为了爱情。不瞒你说,我曾查过令姊的死因,并掌握了几分端倪……”

    “因这样,你认为我是?我就要助你?”

    “我也会助你。”

    “助我?”

    “我身后,有外公的力量,但还不够,我需要一个够聪明够强悍的人带我前行,我几次试探你,就是为了确定你是不是那个人……”

    许多原本沉在水面下恍似无声的静石,怎会在旦夕之间,就半浮水面做乱礁了呢?

    但可爱的小弟发才向她发了话,若她感觉现在的生活还好,便这样过下去也好,她的小弟,想让她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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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的太子哥哥不像是这等沉不住气的人嘛。”五皇子显然心情超好,美眸慵懒浅眯,如一只饱足大猫般斜偎在黄梨木圈椅之上,姿态闲适得令六皇子有扁人的冲动。

    “如果不是你这个人专权跋扈,又何必还要劳动人家善良的太子哥哥费心挑拨二皇兄?以本王之见,你还是紧着自动自发,将你手里让人惦记的东西给人家交出去罢。”

    “你认为,太子如此外露,给人以急不可待之相,是为激发二皇子的出头之心?”虽然骂老六笨蛋自小便骂得顺口上舌,但不能否认,“笨蛋”有时,不容你不刮目相看。

    傅澈扁嘴:“太子只说了一句话,二皇兄已经着手为你寻找分担人选了。”

    如此急不可待?傅津噙笑,釉蜜肌肤在日阳下,闪出魅人之泽。“三哥,您怎么说?”

    “墨儿回来了。”一直目投窗外的傅洌凤眸骤亮。

    “……嗯?”

    推案站起,“你们请便。”径自出门,迎向他迈过小小拱桥的娇妻。

    “三哥何意?”六皇子该犯笨时,绝不含糊。

    傅津支颌,耸肩道:“意思就是说,我们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顾忌。”

    “嗯?”可以这样理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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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书房议事之后,二皇子正如向太子请缨所云,积极寻找为广仁王“分担”的适宜人选。

    “二哥,小弟不行么?”四皇子礼亲王傅源不平问道。

    “四弟,这个时候,你我都不要凑上前去。”

    “二哥,您是说……”

    “太子设了套,咱们一定要钻么?他自己不敢硬碰老五那个吃人不眨眼的恶魔,却诱使咱们先打头阵,算盘是够响,也要看咱们买不买帐才行。”

    “那您在彤笔阁还主动请缨?”

    “既然他认为咱们一定会中计,咱们就中给他看,这不是很好么?”

    “可是,这人选……”

    “户部侍郎兆鲜。”

    “太子的舅舅?”

    “不可以么?”

    “哈哈……这可真是个上好的人选呢,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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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兆鲜在户部侍郎位子上一任五年,对外所现,是乐天知命,无尤无怨,泱泱天朝第一国舅风范……实则呢?

    怎可能?!

    姐姐乃几十年屹立不摇的中宫正位,外甥是弱冠未满即掌储君之位的太子,光环如此显赫,理该是理所当然的位极人臣,结果咧?

    熬了十几年,到正二品侍郎,竟然就此却步了,抬头是从一品的尚书,更上,还有正一品的左右二相压着,这……教人情何以堪?

    “二皇子要举荐下官任兵部尚书?”

    “舅舅,这哪里是甥儿的举荐?论资论历论才干,舅舅早该升到那位子上。”

    “话是如此没错,但皇后……”

    “母后的中正不阿固然是天朝之福,但尚有个举贤不避亲的说法不是?”

    “可是五皇子……”

    “太子属意舅舅,还有谁拦得住呢?”

    “……”也对。

    “不过,毕竟是一品大员任职,兹事体大,太子也不能一口决断,舅舅不妨联络几位朝中同侪联名举荐,甥儿从旁鼎力协助,让太子也好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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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兆鲜疯了么?”月华宫,文定后凤颜大怒,“涵儿,把你舅舅叫来!”

    太子摇首,“不必了,老五已经同意了。”

    皇后怒颜暂缓,微怔道:“他肯让你舅舅做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一衔空缺已久,想他也没有什么藉口力拒。”

    “但这不是津儿的个性。”皇后细忖,还是不能放心,“正是这职衔空缺了恁多日子,始终是由几个侍郎把持兵部,无人进得去,现在津儿竟能同意你舅舅上任,这绝不寻常……”

    “有舅舅进去也好。”太子蹙眉,“忠亲王此举,无疑是欲想看广仁王如何反击,广仁王若当真伤了舅舅,儿臣袖手,会落个无能名声;参手,正中其下怀。时下,老五允了,二皇弟也便失算了,舅舅进了兵部,未必不是好事。”

    “可是,你舅舅……”

    “母后放心,老五既能将兵部尚书的位子交出来,在明面上便不会对舅舅如何。至于暗地,舅舅吃些苦头也好。而且,不管实职空职,由舅舅在那里,总好过咱们一个人都插不进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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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澈回得广义王府,瞪着自家寝楼小院里,在阳光下伸展四肢的某人。

    “五哥,如果小弟没有记错,您此刻应该身在江南了?”

    “笨蛋的记性向来很好,五皇子的确身在江南。”

    “五哥,我记得分身有术的人,不是阁下?”

    “笨蛋,本事是人学的,事是人为的,有这工夫怀疑,还不快找几个替死鬼出来。”

    “已经找到了。”

    “这么快?”

    “对人家给小弟节省力气。原本小弟是打算不干净的让他更不干净,干净的给他抹点黑,结果小弟一笔黑也不需抹,个个都不干净。”

    “我怀疑。”

    “五哥怀疑什么?”

    “老家伙的罪名不难,淮水治理所盘剥的足够抄几个人的家了。而举奏中人那几位今年新科初及第的状元探花榜眼,六王爷如何发落?”

    “五哥,十年寒窗不易,新人初进官场更不易,小弟适时适时对新人进行了寒窗外的现实教育,使他们切身领略官场之黑暗,生命之无常……”

    “你的废话可以再多一点,你的天香楼我没有兴趣,你这寝楼也该翻新了罢?”

    “……新任江南织造未经查实,人云亦云,深负天恩浩荡,圣人教诲,褫去功名,发回原藉,重温十年苦读岁月,十年后再赴大考为国效力。新任林州刺史急功近利,为虚积政绩,不辨青红,一味附和,罚闭门自省五年,五年后视省情定夺弃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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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帐东西!”傅涵挥袖,案上累叠奏折悉扑落,噼啪砸落五个正匍跪在地的人头上。

    匍跪者脸已与暖香木的地板零距相隔:“太子殿下恕罪。”

    素来和蔼端重,观之可亲的太子,怒不可遏:“你们一个个,太让本王失望!本王是何等倚重你们,你们不知恩也便罢了,竟来拖本王的后腿!淮水治理,乃皇上心头大事,事关我天昱万年大计,你们竟也把脑筋动到这上面,六百万两银子,吃到你们肚子五百万两,哈,一人一百万两,倒是不偏不倚是不是?你们、你们、你们也敢!”

    “太子殿下恕罪——”

    “恕罪,天朝律例,为官者,贪污万两以上即斩,这一百万两,足够斩你们一百次!”

    “太子殿下……”书房内,哀告声此起彼伏。

    “大哥,这些奴才们可恶,但也跟了咱们那多年了……”七皇子傅湛凑言。

    八皇子傅泓道:“这些奴才们如今让人抓了把柄,要想托身,只得找替死鬼了。你们做这事时,可有得力的属下知情?”

    跪地五人哀声暂止,在明了主子指示之后,叩谢声又大起:“谢太子,谢两位王爷……”

    傅涵怒目瞪视:“本王是念在你们也算忠心的份上,饶过你们这一次,今后若再被利欲熏心,做负国负君负民之事,本王定不轻饶!”

    “臣等知罪,臣等谢太子宏恩!”

    “先别忙着谢。”广信王寒声,“若自己的手段不高明,仍让人抓住尾巴脱不了身,那也能自求多福,明白么?”

    “臣等明白,臣等定会周详安排,臣等纵万死也不会连累主子……”五个跪了几个时辰的倒霉鬼,颤颤巍巍,抖抖瑟瑟退出。

    傅湛拧眉斜目,“大哥,您让我们替这几个笨瓜求情,为了什么?万一老五从他们嘴里逼出什么,在父皇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