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洞房花烛

    谌家有女初长成,一朝嫁作天家妇。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传唱甚久、老少咸知的四喜诗,但不知,自己该抱着什样的心情面对即将而来的洞房花烛夜?蒙罩在绣着精致戏水鸳鸯图的红帕之下,谌墨惬意自谑。

    “小墨墨,洞房花烛的时刻,可会忘了咱们的快意岁月?”肆意那厮的凉凉调侃浮上耳来。

    小意意,早晚有一日,我会设法要你也领受一遭。她忖道。

    “二小姐!”

    “二小姐!”

    耳侧,忽有人闷声低呼。

    呃?蒙着红巾的螓首微动,知会对方她有听觉。

    “二小姐。”送嫁嬷娘附在她耳边低语,“您不能再闪神了。您堂拜礼成后,已然是富贵满堂的孝亲王妃,你要当心应付了。”

    唉,又要开始了,不能给她清静一下么?

    “老奴看着二小姐长大,您向来是个得体知礼的大家闺秀,这洞房啊,老奴在昨夜已向您授过了,您也别怕……”

    “常嬷娘,我渴了。”你不渴么,自进洞房后,这嘴舌尚未歇过呢?

    “……不行啊,新姑爷未进门时,您不能动的,您忍一下,这天不早了,姑爷也该来了……”

    门外忽传人声:“奴婢拜见王爷,拜见几位王爷。”

    “来了!”嬷娘通身一凛,“二小姐,您要小心了。”

    谌墨咧笑:她拜过堂的夫君大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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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立在门外?”一道清润男音扬起,“本王不是说过,要你们在本王回来之前,好好陪伴王妃的么?”

    丫鬟回禀:“禀王爷,是王妃的送嫁嬷娘说王妃和她有些体己话儿要说,要奴婢等人回避,奴婢……”细恐回述遽遭哗笑声打断——

    “三哥,小弟几人能体谅,您得娶这上京第一美人,心疼得紧,但也不必在咱兄弟面前这等炫耀,是不是?”

    “老七,你傻了不是?三哥自上一位王妃去后,便清心寡欲得像个和尚,今日洞房花烛,必是蚀骨,这等心思,哪是你这花间浪子能体味的?”

    “哈哈,四哥说得有理,不过三哥您身子素来不好,力道还是要惜着点用呐,哈哈……”

    “你们退下罢。”清润音嗓再起,在众声哗噪中,竟能透人耳膜,不容漏闻。

    “三哥,哪有这样玩的?小弟等人还要吃新嫂子斟上的一杯酒……”

    “说得是啊,三哥成亲,真乃是天大的事,这洞房没了小弟等人的凑份,岂不冷清?三哥你可莫要拿出兄长的威仪来哦,新婚三日无大小,别说小弟等人,就算二哥也可以闹得。二哥,你以兄长之之尊命令三哥闪开罢,二哥,二哥呢?适才不还在席间要酒喝得么?”

    “他喝得过量了,已扶进客房睡下。”清润男音平和答道,语间无顿挫抑扬,难辨喜怒,“你们酒也都饮得不少,快些回府安歇呗。”

    “不行不行,这洞房是一定要闹的……”“吱嘎”一声,听声杂杂,至少五人以上的脚步一涌而入。

    “……老奴参见几位王爷。”送嫁嬷娘也是见过大阵仗的,却不曾一下子见过恁多王子王孙同时现身,惶恐垂首见礼。

    “这没你的事了,下去下去,本王要看看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嫂子!”

    “三哥,还等什么,揭了这盖头啊,难不成你想小弟代劳?”

    “哈哈……四哥,你想代劳的,不止是揭这块盖头罢?”

    “我想,小七,你的舌头是不是想念一种滋味?”忽有一道笑嗓扬起。

    “噫,五哥,什么样的滋味,说来听听?”

    “五味汤。”

    “……五哥五哥,新婚三日无大小,小弟也只是和三哥开个玩笑,你你莫吓小弟,三哥,你帮小弟说说……”声内的恐骇不容错闻。

    听他们这言来语往,想来一时间是难得清净了,但谌墨委实渴得厉害,只得借着那红帕的几许朦胧光晕,径自站起身,到桌前倒了一杯茶给自己。茶是新上的热茶,害怕烫了嘴,她耐着性子小口小口喝完,再回到床畔羞答答正坐。倏觉室内寂然无声,她不由生了愧意,脆声道:“各位王爷莫因小女子被扰了雅兴,敬请继续,我当笑话听,听得正高兴呢。”

    “吃~~”一道笑声划过,是六皇子广义王傅澈。“几位爷,莫停啊,快再讲些笑话出来给我的新三嫂听听。”

    “小六。”傅洌轻喝。举步到了自己的新娘跟前,拿起桌上的秤杆挑住盖帕一角,“看来,不揭这道帕他们是不会走了,丑媳妇终须见公婆,何况,你不会……”下面,想说什么呢?“不会丑得哪里去”?是呵,不会丑到哪里去?这张脸,若有人说“丑”,世间已找不到“美”这个字了罢?满头的珠钗银环,抵不过她眸内的一分光辉,满园的花团锦簇,及不上她面上的三分颜色……

    傅洌忽然听到了身后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意识蓦地回笼,而后,突涌懊恼:这道盖帕,实在不该在众兄弟面前给掀下!“老五,招呼大家回去。”

    谌墨转着叽哩骨碌的大眼,方想启唇和众位王孙寒喧两语,面前男人竟上前一步,将她一颗螓首按到了自己腰际,“老五?”

    “三哥既然说了,咱们不可以如此不识趣罢?”笑嗓悠悠然,广仁王傅津有感以后三哥有了麻烦。“散了散了,误了别人的吉时,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呢。”

    “五哥,‘天打雷劈’出自您口,说服力惊人呐。”高亢声量加入,广义王傅澈道,“不过,几位哥哥弟弟,咱们当真得走了,三哥身子不好你们也知道,方才席间又多饮了几杯,要他早时歇下罢,走啦走啦。”

    但有人脚步不甘就此挪移:“小六,我记得四哥我的洞房你玩得可是最欢实的那个,怎么?厚此薄彼?欺着四哥善良是不是?”

    “四哥,小六素来笨惯了,你跟他一般见识,不是跌份么?走罢,若四哥未喝过瘾,到为弟寒舍再饮三百杯。小六,上前来扶着四哥!”

    “五哥,小弟为了怕您跌份,还是拉着七弟和八弟行路比较方便,四哥就全权由您了。三哥,我们走喽,请尽情享受您的洞房花烛罢。哈哈……”

    “喂,六哥,你放手,你不需给我动武功底子,当小弟怕你呢!”

    “八弟,让三哥搀扶你可好?”

    “……好,好,好,不,不用,不敢,走啦走啦,三哥,享受您的无边艳福罢……”

    不情不愿的争嚣声,渐趋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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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谌恕?”存疑的诘问。

    “我为什么要是谌恕?”无辜的反诘。

    “……那你是谁?”

    “谌墨,云伯侯府的第三女。”

    代嫁?他一惊,细长黑眸盯着她仍然无辜的娇靥,“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指婚的圣旨,写得一清二白:将云伯侯府女儿再嫁孝亲王,续百年好合之良缘。而我,是如假包换的侯府女儿。”谌墨指着自己的鼻尖,“这张脸,即是最好的佐证。”

    “是么?”傅洌未看过颁到云伯侯府的圣旨,细细忖思颁到自己头的那道,似乎如此。“纵你说得没有错,你既然是三女儿,侯府何以未按长幼之序嫁女?”

    谌墨一笑。

    傅洌一愣。

    “若我说,我是因为仰慕王爷的神姿天纵温良品厚德艺双馨德高望重,所以抢在姐姐前嫁过来,王爷您可信?”

    “……”

    “不信?”谌墨点点头,“正好,我也不信。”

    “……”

    “实话告诉王爷,云伯侯爷的次女,也即是王爷您朝思暮想相思成灾爱慕成痴的谌恕,不巧有了一位互许终生的心上人。”

    “……我何时对她什么什么来着?”这小嘴叽呱如掉了满盘的玉珠子,稍一不慎,会给她蒙混过去。

    “没有么?”似乎不信,端量着他的美眸,含了疑。似乎是说“有的话直说,别硬撑哦”。

    “没有!”

    “很好。”

    “很好?”

    “当然很好,王爷不必陷入单恋的无果境界,可喜可贺。”

    “……”傅津暗吸了一口气,“……你叫谌墨?”

    谌墨颔首,因为嘴里塞了一块糕饼进去无暇得话,不过,那糕饼嚼了两下,又给吐回了盘内。举起茶,咕噜噜漱口。

    “怎么了?”傅津温声,“饿了就吃啊。”

    “难吃,不吃了。”将圆桌上的杯杯盘盘排看个遍,竟没有一样能引得起食欲,知道自己的肠胃毛病又犯了,“睡了。”

    “……”这的确是一位侯府千金没有错么?

    “姐夫夫君。”

    什么?“……你叫了什么?”

    “姐、夫、夫、君。”小嘴翕合,把字一一咬得清楚,“叫得不对么?”

    “……谁教你这样叫的?”傅洌细长眸内,升起一抹深。

    “无师自通。”得意的抿嘴嘻笑,“只有天才才办得到喔。”

    “……为何要如此叫我?”

    “你是姐夫,是我死去姐姐的原配夫君,也是我拜了堂的夫君,这样叫,没错罢?”

    “……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笑。”

    “噫?”

    “实在忍不住,也要少笑,这是为你好,我……或许护不住你。”他叹气,没想到,自己的新婚娘子会是她,会是她啊。

    “若一个男人想保护一个女人,怎样也是护得住的,除非,不想护。”她道。

    “什么?”他疾望向她:方才她的话时,可是含了恨意?

    “没什么,嘻嘻……”她又弯了唇,“在姐夫夫君面前,可以笑,对么?”

    他目光撇开,这是一个麻烦,很大的麻烦。“你要这么叫我,就随你。不过,在人前,你还是要称我一声‘王爷’。”

    “好,王爷夫君,嘻。”

    他把头转得更开。“原本我是想对你说,我会拿你当亲妹子疼,尚怕你误会什么。你这性子,倒也好。你睡罢,这王府内没有长辈,明朝不需起得太早。辰时到正堂,接受管家与一干仆佣的拜谒。三日后,进宫参见父皇母后。”

    “噫?”看他走到一道门前,不是出外的门,而是与隔壁相通的一扇木扃,“姐夫夫君,你要去哪里?”

    “天不早了,睡罢。”扭动门把,三两下,吓声开了。

    “噫,姐夫夫君,你不与我享受鱼水之欢么?”

    “……”傅洌再吸一口气,“快睡罢!”门开,身闪,人没。

    谌墨唇又抿出笑意,姐夫夫君,是这样的称呼刺了你的耳,使你不敢染指你的新娘?还是,你要为你的心上人守身如玉?

    姐姐,我现在,睡在你曾睡过的床上呢,今夜,入我梦来罢。临睡际,她甜美笑忖。

    她,是个麻烦。隔间的傅洌,抚触着失紊的心际,再次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