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真是个天才

    和字门作为一个外地社团抱团取暖的大杂烩,因为实在是太散了,以至于每次换届选举话事人的时候都会很乱,各种内部矛盾都会在这个时候集中爆发,很容易就擦枪走火。

    为了保持这个松散的联盟性质的帮派不会散架,选举的时候不要发生大的火并导致整个帮派在内耗中消亡,帮派规定,由帮派中已经退休,德高望重的元老们进行投票选举,规则简单粗暴,十个元老举手表决,哪个参选人得票更多,谁就是和字门的新任话事人。

    而所谓的元老,无非就是一些已经退休了的老家伙们,所谓的十大元老基本上都已经无权无势了,平日里全指望着目前正当家的十几位堂主在供养。

    当然,这些堂主几乎都是他们曾经的小弟,但小弟是否一定会孝敬已经退休了的大哥,以及如何孝敬曾经的大哥,其实,也很难说,忠孝节义这四个字其实不管是古今还是中外,从来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敷衍。

    这选举的权力可以说是这些老家伙们唯一的权力了,那自然是要妥善使用,尽量用这个选举权来给自己,或是自己的小弟谋好处才行了。

    运河码头之上,两个只穿了布料短打的中年男人正蹲在河边,手里端着个食盒吃饭,不认识的人见了他们还以为都是码头上的苦力。

    “冷兄,前些天的时候咱们帮派在胜义坊的生意全都被义字门给抢了,据我所知,即便是被咱们控制的东西两市中,许多店铺老板都在暗中谋划想要甩开咱们,把保护费交给义字门,再这样下去,帮会上下近三万的弟兄,都要喝西北风了。”

    说话之人正是绰号公子的林怀乐,而陪他一块吃饭的正是整个和字门麾下弟兄最多的堂主,擒龙虎冷佬,掌管整个扬州城一半左右的码头,另一半在杜孟东的手里。

    “我听说,最近你的生意也不是太好,热肠东最近势力膨胀得很快,许多兄弟都从你这里跳了过去,他们现在活不够接,也已经开始大肆从你这边抢活干了,再这样下去整个扬州所有的码头早晚都会是他们的。”

    冷佬继续闷头炫饭,驴唇不对马嘴地一边啃着肉道:“我做的盐焗火腿,试试看,一个火腿我用了一斤肉三斤盐的,全扬州乃至整个大周你都找不到这么咸的肉,去年朝廷严打整个市面上一斤盐你也买不到,我的火腿依然是畅通无碍,不是我,你连火腿都没得吃啊。”

    林怀乐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告诉他,他的主要业务看似是码头生意,但其实真正赚钱的是借盐焗火腿的名义贩卖私盐,而且他很有本事,去年严打的时候他的私盐照样卖得很好。

    其背后的潜台词是:码头上走几个脚力工人过档我根本就不在乎,那本来就是掩人耳目赚的一点辛苦钱,至于帮派地盘被抢,那根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做了话事人,一定会将弟兄们都团结起来跟义字门打,我会带领弟兄们拿下整个东西两市,到时候,你看对面,另一半的码头也都是你的,跟权叔说一声,把票投给我。”

    冷佬瞅了他一眼,道:“权叔的票投给谁,自然由权叔自己决定,不管他怎么投,一定会有他的考量。”

    公子乐闻言好半天不说话,低头吃了两口饭,道:“冷兄,八年前你我一同来到扬州城讨生活,最开始的时候在同一个码头干苦力,又一起动刀子砍人,我待你就像待我亲哥哥一样,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帮我啊。”

    冷佬见他打感情牌,颇有些不满地皱了一下眉,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道:“我的火腿要从疯鬼的货行散货,而且,我走货这么多年黑心熊从来没有为难过我,我不想打架,抱歉。”

    公子乐闻言脸上僵硬了一下,又在一瞬间恢复了过来并补上了一个故作风度的微笑,点头道:“明白。”

    而后将一整块齁咸齁咸的火腿整个塞进了嘴里大口大口地用力咀嚼。

    ………………

    另一边,正阳楼上。

    疯鬼强和李嘉源联袂而至,见他们俩居然都没带保镖,刘大炮一时忍不住大喜过望,连忙与杜孟东双双站起,拱手相迎。

    “何兄、李兄只身赴宴,好魄力,好气度,我已经吩咐了小二,整个三层都不会放人进来了,请。”

    疯鬼强闻言很是嘚瑟且嚣张地道:“我怕你咬我啊,整个江湖都知道你黑心熊现在不敢打架的么,你把我们留在这里,搞得外边天下大乱,我看你怎么和杨知府交代啊。”

    黑心熊闻言笑了笑,他平时和疯鬼强接触不多,或者说压根就是很少,一时间还真有点不太适应这货如此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

    不过他说的这个,确实也是事实。

    刘大炮闻言让他们两个人坐了,挥手示意可以上菜之后赶走了所有人,笑道:“打架总是不太好的,且不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眼下杨知府离任在即,整个衙门都在维稳,稳定,压倒一切啊,真打起来不管谁输谁赢,咱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的,杨知府一旦歇斯底里,对谁都没好处,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可以和和字门,以和为贵。”

    “熊爷就是熊爷,说出来的话都这么有水平,我大哥死了,小源的大哥被抓进去了,你们义字门趁着这个机会吞并我们的地盘,吸收我们的小弟,肉都吃进肚子里了把骨头吐给我们,然后你跟我说以和为贵我答应了你,和字门近三万名弟兄也不会答应。”

    刘大炮闻言伸手指了指天:“是上面要扫黑,不是我有意搞事的,我也只是个混混而已,在权力的面前狗屁也不是的。”

    说着,刘大炮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一边给两人倒酒一边道:“这酒叫秋白,是整个扬州城卖得最好的官酿酒,就这么一小壶,就要卖一百文钱,但其实就是很普通的米酒,如果去下边村镇去收,三十文可以买一小坛子。”

    “这酒每年仅是在扬州城之内就可以卖四百多缸,利润近百万贯,为什么就因为朝廷不允许百姓私自酿酒售卖,仅此而已。还有两淮盐税,随随便便就能征收几千万贯,真是因为盐这东西值钱吗无非是因为贩卖私盐者杀头而已。”

    “你我两门弟兄加起来近五万人,其中有近一半都是贩卖自己的苦力艰难为生,剩下的一半说到底包括你我在内,干的都是刀口舔血,拿命在换钱的营生,咱们这么多人加起来,一年能赚到两百万贯么”

    “大口九是死在我眼前的,当时也是在这样的一张小小饭桌上,杨知府只是这样稍微动了一下手指,他命就没了,我知道,你们和字门中有不少人都将这笔账算到了我的头上,可有一个人敢想一想,哪怕只是想一想,去找杨知府这个真正凶手的麻烦么”

    “民间暴力组织,在公权力的面前,犹如杂草比于大山,狗屁都不是。兄弟啊,江湖路说到底是很短的,等到你真的当上和字门的话事人,你就已经走到头了,没有公权力的庇护,咱们吃的,永远都只能是公权力剩下来的一点残羹冷炙。”

    “剩下的路你想要继续走,那你就只能从政,而你要从政,就必须跳出江湖的局限,做混混不用脑,永远都是小瘪三。”

    “我知道这次你的主要竞争对手是林怀乐,我也知道他的势力照你相比还差得远呢,所以他不得不绑着整个社团用与我打架的这套说辞来邀买人心,去团结那些激进派来给他投票。

    一旦让他真的上位,我会很麻烦,整个扬州府衙也都会很麻烦,你们和字门,也一定会非常麻烦,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兄弟,我是真心希望你能上位的,咱们要永远的以和为贵。”

    疯鬼闻言,点了点头,拿起桌子上的酒杯喝了一口道:“话说的很好听,就是不知道事情能不能做得漂亮,熊老大今天不会是打算空口白话跟我谈吧。”

    “当然不会是空口白话,我来说条件,第一,你来顶替大口九做不良帅的位置,我保证不但不会在衙门里给你使绊子,反而会尽力去帮助你,也不会跟你抢案子。”

    “第二,我手里现在有一张躺着都赚钱的酒证,由我和老三我们两个人出资盘下烟姿楼,并建设酒坊,同时,我们再出一笔十万贯的钱财来重新装修,将烟姿楼从一个普通的青楼,改造成一个更加高档的酒楼。酒楼由李嘉源兄弟进行管理,我可以给他三成干股。”

    说到这里,一直没怎么吭声的李嘉源终于坐不住了,道:

    “熊爷,烟姿楼本来就是我们的,不良帅的位置也本来就是我们的,你通过官商勾结的手段害死了九哥,又把我老大龙叔关进大牢,现在你要买下烟姿楼,分给我三成股份,还要我感谢你,不合适吧,如果我拒绝呢”

    刘大炮还没说话,一旁的疯鬼强就接话道:“阿源仔如果你不同意,我会替你撑腰的,无非就是鱼死网破喽。”

    “谢谢强哥。”

    见状,杜孟东已经有点急了,道:“我大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大口九的死跟我大哥没关系,龙叔进苦牢是因为扫黑,这扫黑又不是我大哥能做得了主的,两位非要把这两笔账也算在我们头上,真以为我们是软柿子么我大哥只是不想打架,又不是害怕打架。”

    刘大炮却反过来伸手压制了一下杜孟东。

    今天的老三有点拱火啊,这可不太像他的做事风格。

    “我的第三还没说呢。”

    “好啊,你讲。”

    “第三,待小强兄弟做稳了和字门的话事人,明年,我打算把捉钱人的身份放弃,全力支持小强兄弟做咱们扬州城的捉钱人。”

    说完,就见桌上三人全部目瞪口呆,疯鬼强的一杯酒水都到了嘴边了,却是吧唧一声就掉地上摔了个西吧碎。

    而刘大炮,则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

    要知道,他想要金盆洗手,最大的,也根本绕不过去的难点就在于这个捉钱人的身份上。

    放高利贷,逼良为娼,这都是生儿子没屁眼的营生,别人对这个捉钱人的身份趋之若鹜,但对他来说,这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只是这些钱又和土地财政一样紧紧的跟扬州知府衙门深度捆绑,衙门内大大小小的官吏和作为临时工的不良人都等着公廨钱来开工资,他想停都停不下来。

    早就想把这个活儿给扔掉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太合适的理由,也真是找不到人来接手。

    就听刘大炮继续侃侃而谈:“出来混,说到底图的还不是个钱字,所谓和气生财,你我两家这样斗来斗去的,争得还不都是一点存量,我多了,你就少了,你们多了,我手里就少了,这样的斗争在我看来完全没有意义。

    最近几年扬州的公廨钱一年比一年多,明年的公廨钱差不多将会是两百万左右,但其实整个扬州府衙,日常运行根本就花不了那么多的公帑,如果我们从中拿出一百万贯,两家合力,我们可以开工坊,开商铺,甚至可以拿这笔钱出去投资。

    我听说慈县附近新探查出来一个很大的铁矿,合你我两家之力,再借一点公廨钱的话,应该是足以拿下来的,到时候咱们二一添作五,都能赚到更多的钱,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我以为,烟姿楼可以作为你我两家交好的一个试点,有钱大家一块赚,任何业务,任何的生意,咱们能合作的就合作,不能合作的就井水不犯河水,有了矛盾,就尽量通过商议的方式解决,以和为贵。”

    “我希望有一天,咱们都能够放下砍刀,拿起算盘,每天都忙着数钱而不是砍人,再用赚来的钱买地的买地,置业的置业,让每一个弟兄都过上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咱们呢,做巨商也好,做能吏也好,渐渐的,让人们忘记咱们黑帮的出身。这样,不好么”

    “我话讲完,谁还有问题呢”

    既能摆脱捉钱人的身份,又能引导义字门洗白,逐渐去做那些正当的生意,还能化解掉此次和字门的危机,这样一来他们和字门就也成了穿鞋的了,也成了瓷器了,两个瓷器之间自然不会随便乱碰的了,至于烟姿楼,则反倒是更像个搭头了。

    完美。

    我真是个天才。